对于霍彦来说,自己来到敦煌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也罢,如果有机会能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底,对于本身就爱冒险的人来说,隐约有点兴奋的意味。

    童年的过往虽然曾经带给了他一些困扰,却从来没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倒像是再勾着他来敦煌寻找谜底一般,他没有理由逃避。

    池雨拉着霍彦在台阶边坐下,“哒哒哒”抛向院子里栽的不知名小树旁随手折下一根树枝,院长前几日刚安排人栽种的绿意,此刻都有些“堪需折”的意味了。

    鸣沙山紧挨着莫高窟,风一拂过带动着黄沙铺满了整个莫高窟,现成的沙盘作画。女孩白净的手握着树枝,蹲在霍彦面前,不拘小节地在地上画出了一副简易的地形图。

    “这里是三危山。”她简易的画了座小山,三危山位于东南方向,又在三危山的正对面方向画了一个圆圈,代表莫高窟的意思,“三危山的主峰正对着莫高窟”,说着又画了一只鸟,“王道士口中给他托梦的青鸟,青鸟的雕像位于三危山入口。”

    说着她也疑惑了起来:“山海经上说青鸟是王母娘娘的信使,我们当地人在三危山入口建造了南天门,在主峰的方向建造了王母宫,按照传说的性质,青鸟应当生活在王母宫才对,为何要立在入口处呢?”

    没错,霍彦也发现了这一疑点,当地人信仰佛教,西北附近宗教民族文化又盛行,传说全靠代代口口相传,规矩繁缛,不应该会犯这类小错误才对。

    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么简单的错误,至今居然没有一个敦煌人发现。

    池雨见霍彦不开口,以为是他想到了什么线索,忙询问他:“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男人低头望去,女孩还蹲在他腿边,柔软的发顶被自己揉的乱糟糟的,求知的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我在想——”他刻意拉长了声调,满意地享受池雨好奇的关注,然后用脚尖点了点她的大作。

    “我在想,青鸟好歹是一代神鸟,要是知道有个笨蛋把它画得像只鸡,会不会后悔让王道士把它放出来。”

    池雨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冲过去把他好一顿削。

    两人正闹的不可开支,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

    二人默契地转过头,一身笔挺卡其色工装的男孩就站在他们近旁,也不知看了多久。

    霍彦眼里射出飞刀,不客气的质问:“howoldareyou?”

    怎么老是你?

    你不要叫程玮好了,你就叫程苍蝇,程太监,每天阴魂不散地缠着男女主给自己加戏。

    年轻的男孩子也不恼,连个眼神都不赏给他,只盯着池雨:“学姐,老师叫我们过去,说是关于17窟的经书,有了点新发现。”

    当初在会议上,院长就隐约有趁着蔡教授还没有离开敦煌,趁早凿开藏经洞,好让蔡老也参与到这个项目的意思。

    只是蔡教授之前身体还未痊愈,窟内封闭千年没有空气流通,实在是对他恢复健康没有益处,这才不情愿的做了“后勤”人员,发现的珍贵资料,自然也是要送一份到他手里的。

    池雨一听,这下可没儿女情长的心思了,蹦着猛拍霍彦的手臂,招呼着他一起,“走走走,我们刚还说到这呢!”

    程玮对她邀请霍彦的举动不可否置,乖巧的跟上,的确是一副好好学弟的模样。

    霍彦暗自在心中腹诽:这小子也是个能装的,装的这么懂事,倒像是故意显得我没风度一般,绿茶!

    三人各怀心思地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猜想中的满屋子人倒没有出现,办公室里只有院长和蔡教授两个人,池雨略一思索,猜测大约是有些发现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凭实据,不好拿出来宣扬。

    “小池,来。”院长是看着她长大的,两人相处亲热。

    三个年轻人都走近了些。

    瞧着院长手里的经卷,常见的《佛说阿鸠留经》,看来院长是找到了自己在会议上提及的那份经卷,可要说有什么特别异样之处…

    除了没有盖上“三界寺”字样的印章之外…

    三个人瞪大了六只眼睛,瞪瞎了都看不出来。

    两位大佬沉着声提示:“这些经卷,都只写了一面,是单面的。”

    池雨还是不解,对于收藏的经卷这类珍品,光是怎么想如何完美保存都够头疼的了,如何还会双面写,一点都不利于传世。

    一旁的蔡教授看不过去院长为难三个孩子,轻声提醒他们:“你们听说过,仓颉造字鬼神哭吗?”

    传说中,天地万物乃神明给予人类的馈赠,在仓颉造字出现以前,人类的生活途径大多取之于自然,再加以只会上的巧妙改变。

    但有了文字,便意味着有了传达思想和流传智慧的可能性——这已经超出神明当初的馈赠了。

    《淮南子·本经训》:“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后注解又解释的详细:“苍颉始视鸟迹之文造书契,则诈伪萌生,诈伪萌生则去本趋末、弃耕作之业而务锥刀之利。天知其将饿,故为雨粟。

    仓颉受到鸟行走的轨迹启发,创造了文字,从此人们就萌生了“诈伪”,有了“诈伪”,人们就会舍本逐末,放弃在土地上的耕作,转而操弄刀锥,刻划文字。

    上天知道,这样下去人们就会饿肚子,所以下了一场雨来警示世人。

    也就是说仓颉造字导致人们对自然失去了朴素的敬畏,不再满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

    还有一种说法是认为,天地的灵气遵循守恒定律,仓颉造字为人类开发了智慧,是偷走了其余五界的灵气,夺取天地的造化换来的。

    鬼神对于人类“偷走”灵气这一举动感到不公,又深知人类文明觉醒后难以控制驯化,因此悲愤交加。

    自此智慧出,鬼无法害人,而人能制鬼,所以鬼哭,自此天地秘密人皆能知。从此智慧之人和愚者差距越来越大,天地不公也越来越多,所以说德薄,所以天气泄而夜雨粟。

    因此,在过去那个年代,对于文字的敬畏之心,远比如今来得虔诚。

    连带着,对纸张的使用,也是格外珍惜。

    不仅如此,敦煌地处偏远,不生产纸张,很多时候纸张都需从外地来的商贩手中购买,商贩未到时,僧人只能自己跋涉去采购纸张。

    听到这里,池雨终于忆起了一部分:“我念敦煌学的时候,确实听闻老师提过一嘴,抄写经书的僧人,在一卷经书完成后,得在经卷上做个小标记,拿给负责兑换纸张的僧人过目之后,认定没有浪费纸张的,才可以兑换新书。”

    “不错。”院长露出赞许的目光。“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用纸的困难远超出你的想象,因着条件的限制,当时的经卷,当是两面都抄满经书才对。”

    三个小年轻都哑了,原本以为有所发现能够解开困惑,没想到此行也添加了一条疑点。

    “纸质薄而软,出土后逐渐呈灰色。”高主任又举起一张经卷对着屋外的阳光,“笔墨色泽均匀,质地绵密坚韧,纤维有明显的分丝帚化现象,背后隐约有帘纹。”

    他一拍脑袋,郑重的把经书放回。

    一溜烟地跑去了档案室,一边跑一边喊:“院长你等等我!我想起来了!”

    几人边笑边摇头,这个老顽童啊。

    高主任没让大家等太久,抱着一沓资料喘着气回来。

    他一边哆哆嗦嗦的翻阅,一边问霍彦:“小帅哥我考考你,造纸术是什么时候发明的啊?”

    霍彦听闻哭笑不得,他就算称不上博观古今,但九年义务教育都教过的好吧?

    “东汉,蔡侯,当时的纸,亦叫蔡侯纸。”

    “错!大错特错!”高主任终于翻阅到他想查找的资料,连同他兴奋的脸一起放大到众人面前。

    《后汉书·宦者列传》:“蔡伦字敬仲,桂阳人也。以永平末始给事宫掖,建初中,为小黄门。及和帝即位,转中常侍,豫参帷幄。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简,其用缣帛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元兴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从用焉,故天下咸称‘蔡侯纸’。”

    元兴元年,也就是公元十五年。

    “再看这里的记载,1986年,护林站的工人们于天水放马滩考古遗址发现一座汉墓,而在汉墓主人的胸口处,当时的专家发现了一张纸绘残片。”

    这便足以说明,早在蔡侯之前两百多年,纸张已经被发明出来,蔡侯纸,最多算是前人智慧的升华。

    “院长,借电脑一用。”高主任抓到线索,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百褶电脑将搜索到的信息展示给几人看。

    “你们看,如今这张残纸地图现藏于甘肃省博物馆,博物馆简介上学到此残图长56厘米,宽26厘米。纸质薄而软,出土时呈黄色,后来逐渐变成了灰色。纸面光滑平整,用黑色细线条绘出山脉、河流、道路等图形,绘法接近长沙马王堆帛画。”

    这便和刚刚高主任分析的经卷纸张师出同门了。

    原来,当时的僧人用的不是后来经过改良的蔡侯纸,而是特意寻了这年代更久远天水纸来用。

    天水放马滩比起戈壁,要潮湿很多,纸张也不易保存,当时交通也不方便,和尚们为何给自己出这样一道难题呢?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答案。”池雨迟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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