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务室混到晚上八点,萧甜往体育馆去。
天将将黑,路灯跟延迟了似的,一直没开,连带着路牌也不清不楚。萧甜七绕八绕找错路,穿进了体育馆后门那片小树林。正常来说她应该从前门进入,现在反而到了后门,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她进去。
小树林尽头的木椅上,零散坐了几个人,身上都穿的表演服,看样子是节目靠后的,暂时没进后台做准备。
还没走太近,萧甜已经挪不动步子了。
黄毛和右边三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表情夸张,随后咧嘴大笑。
唯独另外一个,靠在椅背,头微仰,闭目养神,只是眉头轻拧,好像嫌他们吵。
即便在昏暗的环境,只有旁人微弱的手机光亮打在他身上,萧甜也认出来,是寸头。
萧甜一直盯着他,直到盯够,越过他,跟谈笑风生的黄毛打照面。
严起正的笑声戛然而止:“哈……”
“又见面了。”萧甜笑。
严起正怀疑自己最近的桃花运是不是太旺盛了,还有这妹子,三番两次遇见,难道是老天给他定下的缘分?!
严起正挠挠眉:“是啊,又见面了,你来看表演?有点晚了,估计演过大半了。”
萧甜借机说:“也不是要从头看到尾,你们是压轴表演的队伍吧?”
严起正有点飘飘然,心想妹子一定是太过崇拜自己,特别了解过他们的队伍,连忙说:“是啊是啊。”还附一句,“我是队长。”
“噢……”萧甜若有所思,随即夸赞道,“挺厉害,能问你名字吗?”
“严起正,严肃的严,起立和立正的那个起正。”
“嗯,你的队员……”
严起正手一指,把右边三人挨个介绍:“他,李天翔,这个胖的,王海,那个最不帅的,叫陈帅。”
“……”陈帅一脸无语:“好好说话。”
“对了。”严起正瞥一眼右边的大老爷,“他……”
闻昱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浅淡一扫。
严起喉咙卡住,这大老爷根本不必介绍,光凭那张脸就闻名两校。
……不过看妹子像新生,不知道也有可能。
节目单上的名字萧甜记下来了,刚刚一问,除开严起正几个,剩下的就是闻昱,没跑。
所以不用严起正介绍,她已经知道了。
萧甜不着急跟闻昱搭话,见到人,心底那股痒缓解大半,昨天见他后的感觉,比起心动,更像是被鹅毛挠了几下,等风把毛一吹,八成就不痛不痒了。
“帅哥们,准备上场了!”突然从后门传来一声喊。
“哟,失陪。”严起正不好意思地笑,“我们得进去了。”
“成。”萧甜乖巧给他们让路,“祝演出顺利。”
闻昱跟着起来,目不斜视,从萧甜身边一擦而过。
清冽的淡香钻入萧甜鼻尖,她轻轻嗅了嗅,是她很喜欢的味道。
威露士洗衣液,原味,她和他用的同款。
萧甜在体育馆待到演出结束,她最想看闻昱,但这人对演出可能不感兴趣,站位在角落,很多时候灯光都打不到他身上。
回寝室的路上,萧甜走得慢,故意等到武术队收工,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退场穿便衣的闻昱。他永远都是那副话不多的样子,严起正和其他队友再怎么打闹,他也无动于衷。
萧甜想到一个字形容他。
酷。
不是故意装逼,也不是自以为很帅,就是那种简单明了,烦了能忍,有事就做,什么都可以,但也什么都无所谓的酷。
-
萧甜没想到在寝室楼下能碰见郑知礼。一个夜不归宿,并且不参加军训的新生,在萧甜眼里和民国时期的神秘女特务没差别,所以现在她特惊讶。
郑知礼手里提满东西,大部分是零食,其他袋子装着类似化妆品的东西,中间卡了一束玫瑰花,萧甜看出她拎得费劲,叫住她,“我帮你拿点?”
郑知礼没客气:“谢了。”
萧甜一接过就后悔了,手里的东西是实打实的沉,憋着劲上楼,把东西搁桌上,这才大喘一口气:“看不出来啊,人这么瘦,挺能吃。”
“没,别人送的。”郑知礼靠在桌边,也一副累到的样子,“你喜欢什么随便拿。”
“好。”
萧甜转身去厕所洗澡,折腾完了躺床上掏手机,这才突然想起手机还在教官那里,叹口气。
郑知礼投来一个眼神。
萧甜:“我手机被没收了。”
郑知礼眉一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萧甜:“不需要你可怜我,至少别笑。”
郑知礼想说点什么,突然手机响了,看到显示的来电人,表情瞬间淡了许多。
她接起电话——
“听说你找了个富二代男朋友,没错的吧?这样才对嘛!以前交的都是什么混混,说出去我都嫌丢人,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见见?”
郑知礼没有开免提,但对方的嗓门很大,内容萧甜听得清清楚楚。
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萧甜只能猜测是郑知礼的爸爸。
但如果是爸爸,怎么会对女儿说出这种话?
“说话呀,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爹都不认?!”
萧甜听得皱眉。
郑知礼很冷静:“我妈呢?”
“哈哈哈,你妈?你妈在沙发上哭呢!”
“郑从文,你又喝酒打她了?”
“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呢!打她怎么了?老子不就欠了点债,她至于天天丧着一张脸吗?!就是讨打!”
郑知礼想到母亲,握紧手机,声音冷得让人如坠冰窖:“我会报警的。”
“你报,你随便报,这事儿,警察管不了!算了,懒得跟你兜圈子,你早点跟你富二代男朋友结婚,让他给你买房买车出彩礼,顺便把家里的债还了,知道了吗?”
对方挂断了。
萧甜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甚至觉得刚刚都是幻听。不然这是一个爸爸能说出口的话?听到自己爸爸喝酒打了妈妈,郑知礼能就这么点反应?
寝室安静了很久。
萧甜不想多管闲事,可惜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这种气氛下也没法睡着,索性直接开口:“你……”
想问“你还好吗”来着,那肯定是不好,问出来显得她很弱智,结果就一个“你”字,搞得更尴尬了。
郑知礼看到萧甜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抬眼皮:“看笑话了,觉得有意思吗。”
话不中听,但萧甜没觉得有怪罪的意思。她莫名对郑知礼有奇怪的信任,就觉得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也不像开学第一天听到八卦说的女海王。
萧甜:“这事儿我要觉得有意思,都不配当人了。”
郑知礼心里躁,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突然有了倾诉欲:“嫌烦吗,听我讲讲?”
萧甜盘腿,手杵在上面:“乐意听听。”
-
夜深,萧甜睁着眼盯天花板。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郑知礼和她讲的,还是平复不了心情。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悲惨家庭故事,但现实,又荒谬。
郑知礼她爸家暴,打她妈,也打她。
郑知礼为了逃离那样的生活,读高中时候开始打零工,攒够钱,在外面租了一间老房子。
但她妈不愿意跟她,宁愿挨打也要和她爸住一起,不愿意离婚。
一开始,郑知礼以为母亲念旧情,所以试图理解,忍耐,劝告,后来一次次报警,直到那天,警察来了,母亲还是说:“不好意思,警官,又因为家里一点小事麻烦你们,我女儿不懂事,别跟她计较,你们回去吧。”
看着母亲脸上遮都遮不住的伤,还有那卑微懦弱的模样,郑知礼彻底心冷放弃。
她离开之前,说:“你活该。”
后来,郑知礼再也没回过那个家。即便这样,也没有过上安宁的日子。他爸一喝醉,就会发疯,给她打骚扰电话,到处打听她的私生活。
怕她跑了,怕没人给他还债。
而那通在萧甜听起来无法忍受的电话,郑知礼已经接到麻木了。
萧甜从小出生幸福家庭,爸妈都疼她,长到十八岁,经历过最大的挫折就是初中时候,有天爸妈工作忙没来接她,她独自回家的路上被石头绊了一跤。
至今顺风顺水,被保护的很好。所以没心没肺,随时都笑,不觉得有值得伤心的事情。
今天,却替郑知礼伤心了一把。
萧甜在床上翻个身,小声地问:“郑知礼,睡着没?”
许久,对床传来略疲惫的声音:“没。”
萧甜想了想,说:“我也给你讲点儿事。开学那天,有人说你高三那会儿同时跟好几个男的不清不楚,骂得可难听。”
郑知礼:“想问真假?”
萧甜:“不是,我是想说,下次再碰到那几个八婆,我帮你骂回去。”
郑知礼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她们说的要是真的呢?”
“……”萧甜沉默了下,然后说:“当时你家里那么惨,可能精神上需要一些安慰,也不是不能理解。”
郑知礼:“你没道德啊,偏袒我?”
萧甜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室友,我不偏袒你偏袒外面的八婆啊?”
郑知礼微怔。半晌,又嘲:“室友算什么东西。”
“行吧。”萧甜语调稀疏平常,“室友不算什么东西,那朋友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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