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棚里昏睡了三天,苏亦梨便跟着赫野搬去了山腰的一个小山洞。

    这几天不仅阴雨不断,偶尔还有惊雷闪电,在树林中十分不安全,他们不得不腾出精力和体力寻到这个山洞。

    山洞不大,约有两丈见方,住两人已足够,唯一的缺点便是洞口很小,加之天色阴郁,几乎没有光亮。

    然而,就这样简陋逼仄的小山洞,苏亦梨已在心中暗暗窃喜。她实在是怕了草棚里时不时爬出来的各种虫蛇,更害怕夜晚野兽夜枭的叫声。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反倒最放心。

    苏亦梨拾捡的干树枝不多,基本用来烧烤赫野猎来的山鸡兔子等食物,因此除去狩猎和采摘捡柴的平时,两人两眼一抹黑,各自守着自己的一角休息,昏睡两三天都是正常,几乎不说话。

    半个月后,苏亦梨伤口的脓水终于消去,开始结痂,人也恢复了一些精神,不再发热。

    难得身体好转,连绵雨天又停了,苏亦梨心情极好地将她喝水、捣药用的竹筒和草垫全部搬到洞外,找个阳光能照过来的地方晾晒。

    正刚坐下享受一点阳光,便听到赫野拖着左脚走路的声音也出了山洞,也是出来晾草垫。

    正要扭头当作没有看到他,突然身下的地面一晃,苏亦梨差点躺倒在坐着的石块下。

    匆忙站起身,一边感受着脚下山体的震动,一边看着传来轰然巨响的东方,又偷眼看了看一条腿仍站得极稳的赫野,苏亦梨想知道他下一步的行动。

    “山崩,应该是这些日子的大雨造成的。”赫野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一阵雷声一样的镇定。

    苏亦梨没有接话,但心中却相信赫野的判断,同时眉宇间浮上一抹忧虑。

    直到短暂又巨大的轰鸣和震颤过后,赫野才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要走,需要绕开东面,向南或者向北,走出这座山后,再向东去。”

    一句话,道破了苏亦梨的心思。

    晒草垫只是掩饰,实则,今天,苏亦梨想要离开这里。

    她无法忍受与赫野同处一处,而且,秦其叔答应她会救出龙溪谷里的祁国女子,她需要确认,因此迫切需要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山林。

    “你怎知我要向东?”和赫野独处了半个多月,从赫野那里学到不少生存的经验,苏亦梨虽然不再像之前一样与他针锋相对,却也仅仅只是好奇他如何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赫野找到一块石台,将草垫铺上,转身去一边的竹子旁,一面用匕首劈砍竹子,一面答道:“你爹任大司农前曾是均输官,你大哥又是均输官,你们家最不缺的应该就是地图和各地风物特色书籍。在这山林里钻进钻出,你从未迷路;做草棚时开口朝南,避开西北风向,又朝向阳光最多的方向,可见,你的其他知识可能欠缺,地理地势方面却很了解,这才因地制宜。”

    “咔”的一声,一根细竹竿被赫野砍倒。

    拖着竹竿坐到石台上,赫野将竹竿截断,熟练地修理着边缘,继续说道:“我们顺龙溪主河道漂流而来,不是向南就是向北,祁国必然在这山的东面。南北都是水,你不会水,无法通行,你若走,最快的办法就是翻山,自然是向东而去。”

    既然被赫野看穿自己的意图,苏亦梨也懒得再多说,只是皱眉问道:“听说你们蛮人所住之地荒凉得紧,你怎会知道这么多,你的祁国话是跟谁学的?”

    “道听途说不可尽信。”赫野削着竹子缓缓说道,“我们骊戎有些地方也是很美的。”

    那语气听起来有自豪,更有深深的思念,苏亦梨还是第一次听到赫野用这种带着温柔的语气说话,竟被他感染,开始想象骊戎的样子。

    忽又觉得不对,言辞有些不善地问道:“既然自己的地方很美,为什么还打我们祁国的主意?”

    赫野倒是全然不避讳,理直气壮地回答:“美的东西,谁都想拥有。”

    “强取豪夺,沾满无数人血泪,也美么?”

    “只要收益远远高于代价,痛苦血泪也只是一时,你可以记着,但看看几年后、十几年后,还有谁记得。”

    “无耻得如此坦荡,你将那些无辜死去的性命当做什么?”

    “人总归一死,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怎样活着么。倘若我为了自己的生存奋力战斗过,即便死了,也总算对得起活着时候的努力和反抗。”

    “如果没有争抢的贪欲,所有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又为什么一定要挑起战争、牺牲生命、破坏祥和的生活。”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赫野停下手上的活计,缓缓抬头,视线从眼前的翠竹绿树中传过去,望向远处密密的林木和一束束阳光,渴望般悠悠说道。

    “贪婪罢了,何必矫饰那可恶的嘴脸和卑鄙的行为!”苏亦梨嗤之以鼻。

    赫野只是隐隐地不屑一笑,没有再回应。

    两人之间的气氛与投射在身上的阳光截然相反,冰冷,凝滞。

    半晌,苏亦梨才想起赫野并没有回答她的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祁国话是跟谁学的。

    “你还没有回答,谁教你的这些知识,谁教你的祁国话?”苏亦梨追问。

    “若要离开,趁着天光,快些走。”

    赫野不答,将手中已经削好的一长一短两根竹扦倒转,尖头对着自己,递给苏亦梨,说道。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向东。山崩刚过,山体可能还会有崩塌。”赫野依旧不答,我行我素地说道。

    看出赫野有意避过这个问题,苏亦梨虽然愈加好奇,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垂下目光看着竹扦,心头竟突然有些发热,同时,也更憎恶会对赫野的行为而生出一丝感动的自己。

    没有马上接过竹扦,苏亦梨抬眼,正视赫野因憔悴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冷脸问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找你和赫连宗英报仇,你不是该盼着我死在山中才对么?”

    “凭自己的本事打败敌人,才是大丈夫,我等着你来报仇。”赫野回答得自负又坦荡,更是认可苏亦梨的能力。

    苏亦梨只觉喉头一哽,微微咬了咬牙,接过竹扦,淡淡地说道:“多谢。”

    说罢,抬脚便向南走去。

    “不必谢。是否能平安地走出这山林,还要看你的本事。”

    赫野的话自背后传来,似乎话中有话。

    苏亦梨皱眉。

    赫野的轻视越加激发了她的好胜心,暗中咬牙发誓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再向他报仇!

    快速离开赫野的视线,苏亦梨采了解瘴气的药草带在身上,立即转向东方,继续赶路。

    野兽基本活跃于夜间,虽然这里没有狼群出没,但很可能还有其他野兽。

    四天前她跟随赫野出来打猎,便看到了野猪的足迹。

    野猪不仅看上去丑陋,且比家猪更加有力量,也更加凶残,以她现在的体力,完全不是一头大野猪的对手。

    所以,她必须要在白日里尽量赶路,天黑前找到足够安全的地方休息。

    夜幕降临前,苏亦梨挖到了几颗去冬生成的野山芋,一边生火烤熟,一边用浓烟熏着四周,驱赶虫蚁毒蛇,天色在忙碌中完全黑了。

    倦鸟归巢,叽啾不停。

    野兽们也窸窸窣窣、踢踢踏踏、哼哧哼哧地出现了。

    匆匆挖出烤熟的山芋,苏亦梨用衣襟包裹着,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旁边一棵两人抱的大树上。

    这是苏亦梨自保的本事——爬树。

    之前因为后背伤势严重,无法攀爬,这才不得不与赫野一起行动。现在,苏亦梨已有足够的能力在这山林里穿行。

    这棵树最少也有几百年树龄,是苏亦梨挑选的最佳藏身地,主干分支处是一个比较平缓的三角杈,粗壮的枝干足够让她平躺其上,而伸出的更多的枝杈又仿佛织成一张网,在辅助支撑苏亦梨的同时,也将苏亦梨完全遮挡在其中,避雨,避野兽。

    坐在树杈上吃掉野山芋,苏亦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休息。

    第一次一个人呆在这山林之中,听着身边各处传来动物觅食和游走的声音,难免心惊胆战,寒毛直竖。

    即便做好了准备,苏亦梨仍旧发现,那草棚和山洞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安全,而一个人想要在荒山野岭生存,竟是如此艰难和危险。

    嗷——呜——

    狼嚎声出现。

    比平日夜晚听到的声音大了许多。

    难道是今日赶了太多路,这么快就接近了狼群?

    但从平日狼群的声音判断,它们一直在东北方,苏亦梨确定自己朝着东南方行进,不会遇到它们。

    怎么回事?

    心念一动,苏亦梨突然想到今早赫野的弦外之音。难道他知道狼群会出现在这边,怀疑自己没命活着出山,才故作大度地推崇自己一番,实则,他对着自己的背影一定笑得奸诈无比吧。

    还好她早有防备,藏在这树上,狼群即便靠近,也奈何不了她。

    甚至,苏亦梨恶意地期待狼群过来,然后循着气味找到赫野的所在……

    心里隐隐紧张和期待着,身体已抵不住一日疾行的疲累,苏亦梨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忽然,一群毛色杂灰的狼出现在眼前,惊醒了苏亦梨。

    而在狼群之后,赫然便是赫野。狼群并没有攻击他,相反,竟像是被他驱使一般,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赫野!

    果然是狼子野心!

    嘴上说着视自己为对手,转眼却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高大粗壮的树木挡住了狼群的攻击,它们只能围着大树不停地绕圈。站在狼群之外的赫野,嘴角带着隐隐的奸笑,看着她瑟缩在树上,无力还手,无处可逃!

    一头狼忽然跳了起来!

    弹跳的高度令苏亦梨咋舌——它差一点便碰到了最低的那根树杈!

    狼群突然激动起来!

    有不停尝试跳跃,想要咬住树杈的狼,更有尝试沿着树干向上攀爬的狼。

    惧怕之下,苏亦梨身体有些乏力,想要出声叱骂赫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偏偏这时,狼群之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一头巨大的灰狼竟然跳上了树杈,贪婪的双眼闪着幽幽绿光,尖利的狼牙上垂着口涎,一步一步,稳稳地踏着树枝朝自己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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