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梨置若罔闻,仍旧向前。
赫野见状,继续提醒:“走马箭是活血化瘀的药草,若敷到伤口上,会引发流血!”
但苏亦梨显然不相信赫野的话,仍然我行我素。
“我说的是真的,这草是接骨用的,于你无益。”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赫野低沉的声音也传到了耳边。
苏亦梨愕然回头,一道布带便缠到她双腕上,正是赫野用腰带捆住她双手,动作之利落,哪里像重伤之人!
又被骗了!
由此可见,所谓中毒一说,纯属子虚乌有。
苏亦梨怒不可遏,抬腿便踢赫野。赫野早防她这一招,伸手一捞她左腿,苏亦梨立即重心不稳,向后一仰。
赫野本就躺了一天,身体发软,加之腿脚不便,也是重心一偏,跟着苏亦梨倒了下去,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准备好后背剧痛的苏亦梨只觉得身下横着一条手臂,竟然挡住她的身体,避免伤口直接撞在地面上。
苏亦梨莫名鼻子一酸,难以判断到底是心酸还是委屈,本能地翻身躲开赫野的怀抱,但手腕一紧,赫野拉住腰带,硬是将她困在怀里,低喘着说道:“走马箭是接骨良药,别撒了。”
苏亦梨这才察觉到赫野另一只大手始终包裹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是为了保护手中的药草。
奋力扭动身体,苏亦梨要将这草泥扔掉。
赫野哪里肯让她得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用体重压制住苏亦梨的挣扎,夺下她手掌里的所有草泥。再一翻身,远离了苏亦梨。
在苏亦梨去河边洗草药时,赫野便将她留下的树枝折成四段,护在骨折处固定腿骨,再用自己的一条衣摆碎布绑住树枝和腿骨。
本来以为将苏亦梨吓唬到自己身边,便可以用上草泥,不料苏亦梨偏执的性子又涌了上来,竟差点毁了他费尽心思才骗她带回来的接骨良药。
拆了布条,将草泥小心翼翼地抹在伤腿上,赫野听着耳边的动静,用力呼了一大口气,调匀呼吸,沉沉地说道:“我不想杀你,你也杀不了我。这荒山野岭只有我们二人,彼此相杀不如彼此相助,伤好之后,各走各路。”
已经割了捆住自己的腰带而持刀站在赫野身后的苏亦梨双眼赤红,泪光隐现,忿忿地说道:“你毁我清白,害我同胞,我与你势不两立。今日被你骗得好惨,怎会继续留你在身边算计于我。”
“算计……”
赫野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将腿上的布条系好,轻声道:“利刃在你手中,你若杀我,大可在上午醒来时便动手。不杀我,只为留我确认草药吧。苏姑娘,你想活,我也不想死,你为我带回走马箭,我自然会医治你的箭伤,如果这是算计,也是我们互相算计,非我一人之念。”
“窃词狡辩!”苏亦梨斥道。“你诓我中毒才生出后续诸事,此刻反倒将自己说得委屈不堪,好似我才是算计你的恶人!你们蛮人都是这般无耻阴险!”
话音一落,苏亦梨已然踏步向前,刺向赫野的后背。
赫野听声辩位,霍然转身,待匕首刺到面前,这才探手出去,左手握住苏亦梨的手腕,右手点她肘窝,用力将她右手回折,刀刃划向她的脖颈。
苏亦梨果断松手,左手瞬间接过匕首,倏地刺向赫野的右颈。
赫野撤回右手,捉住苏亦梨的左腕,同时右膝支地,身体猛地撞进苏亦梨怀里,再次将她扑倒!
这次没有赫野为苏亦梨垫背,后背硬生生砸在地面上,疼得苏亦梨一声闷哼,身体紧紧一抽。赫野趁势用力扭住她的手腕将她双手反塞到她腰下,右腿更是死死压住苏亦梨的双腿,不让她有丝毫反抗挣扎的机会。
无论苏亦梨如何用力,始终无法将身上的赫野掀开,累得气喘吁吁。而赫野积攒的力气在方才的接骨和阻止苏亦梨离开时已消耗得差不多,这一次能马上控制住苏亦梨,靠的全是打斗经验,此时也不停喘息,无力移开身体。
一场看上去生死相搏的打斗,只瞬间便“偃旗息鼓”,两个人的身体纠缠着,以暧昧的姿势维护自己生的权力。
苏亦梨的胸膛在自己脸下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微波荡漾的湖水,而且,比水更温暖,柔软得令赫野几乎意马心猿,不想起身。
忽然耳中传来苏亦梨胸腔内异常的呼吸声,赫野咬牙撑起身体之时,苏亦梨身子一缩,呕出大一口血来。
在骊戎军营中淋了两日的小雨,中箭后又强行拔箭扩大伤口,紧接着便落水,在水中漂了三天两夜到这里,放在一般女子身上,只怕挨不到这个河滩,已然一命呜呼。
苏亦梨还能硬撑着身体,提心吊胆地去找解毒的药草,再回来和赫野争执、拼命,身体的疲劳到了极限,心火上涌,暗伤的积累也就彻底暴露出来。
对于眼前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子,赫野心头怦然一动。
深吸一口气,再次调动刚刚积蓄的气力,夺下苏亦梨手中的匕首,扯下她腰间的刀鞘,将匕首收回自己身边,赫野拖着左腿,匍匐着回到自己原来躺着的地方,将苏亦梨带回来的野菜和药草全部取了过来。
一边将艾草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咀嚼,一边费力地把苏亦梨扶起来靠进自己怀里,轻轻擦去她唇边的鲜血,含混不清地道:“仰(想)活哈(下)去,别里(抵)树(触)我。”
苏亦梨已然无力,却仍执拗地勉力扭头,瞑目不看赫野,更不肯接受赫野的关心。
赫野也不强求她的接受,自顾自扳过苏亦梨僵硬且仍暗暗角力的身体,让她背对自己,强行将她的外衣从肩头扯落,限制她双臂的活动,然后吐出口中嚼烂的艾草泥,仔细又小心地敷在苏亦梨泛白且仍渗着鲜血的伤口上。
苏亦梨吐血之后,强撑着的精神便萎靡下来,只觉心口仍堵着什么,呼吸不畅——虽然看出赫野没有不轨的心思,也确实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对于被赫野利用戏耍,内心里还有不甘,她不喜欢这种彻底的挫败,不喜欢被自己的敌人可怜!
裂帛声轻响,是赫野割下了她外衣的底边。
一只手拉着布条穿过她胸前,一圈圈地为她包扎伤口。
屈辱感再次袭来,苏亦梨咬紧了嘴唇,才没有将哽咽声溢出唇外,但大颗大颗的眼泪已滑落脸颊,滴落衣襟,还有,赫野的手臂上。
“这么不甘心,以后找机会打败我。”赫野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虽然你是女人,但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现在之所以失败,只是欠缺经验罢了。”
不是安慰,这是赫野发自内心的想法。
苏亦梨有两次机会可以杀他。
第一次,是在骊戎临时驻地,赫连宗英的军帐中。若是她敢于在清醒的状态下杀人,自己当时便死了。
第二次,便是今日上午。苏亦梨若是敢于动手,他当时体力透支,也必死无疑。
然而,第一次,苏亦梨没有杀人的胆量,赫野逃过一劫。
第二次,赫野算准了苏亦梨不敢杀他,所以才骗她采了走马箭回来。
但是,当赫野看到苏亦梨背后的创口,便想到她当时决绝地拔箭与自己拼命的架势,她有股不输于男人的狠劲儿,只是还不曾遇到一定要“你死我活”分出生死的战斗,所以,对剥夺他人的性命还有敬畏和惊惧。
苏亦梨还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初始听了赫野的话,觉得像是讽刺,细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如果自己能分辨蛇是否有毒,能分辨野草和药草,今天根本不会上当,也不会落得这样狼狈。
经验,自己与赫野的决定性差距……
任赫野将自己轻轻放在地面上,头下塞了块大卵石当枕头,苏亦梨只是安静地躺着,调整呼吸,恢复体力。
赫野说得对,在这种处境之下与他一争生死对自己没有好处,不如借他的经验撑过这段时间,再寻报仇的机会。
这一夜听着远处的狼嚎和身边赫野的呼吸声,苏亦梨迷迷糊糊地时睡时醒,始终陷入寻找落脚地而不得的噩梦里。
快天亮时,雨滴星星点点地掉落,赫野叫起了苏亦梨——他们需要寻找一个容身的地方。
找了两根粗壮的分叉树干给赫野做拐杖,两人蹒跚着进了树林。
赫野果然经验丰富,指挥苏亦梨从一片不知名的荒草里摘了一大把草,揪了叶子嚼着吃了些,又让苏亦梨含着一些,带着一些,便一人在前进入山中寻找落脚点。
寻了半日,终于找到了一处稍高一点的地势,立即指导苏亦梨要怎样利用高逾一丈的荒草来做草棚。
待到筋疲力尽的苏亦梨用大半天的功夫做好草棚,同样消失了半天的赫野,顶着微湿的发丝,拎回一只兔子。
苏亦梨看着赫野熟练地宰杀兔子的坐姿背影和那条直挺挺伸在一旁、看起来十分碍事的左腿,很纳闷他是如何用一条腿去抓住四条腿的兔子。
以钻木的方式引燃了一堆干燥的枯枝树叶,苏亦梨借赫野的光,吃了一顿饱饱的兔肉,顾不及满地乱爬的小虫,随即在草棚里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知道赫野为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还知道赫野冒雨重新修补了她搭的草棚,避免雨水流进来。
太累了,身体如千斤重般陷在柔软的草堆中,似乎在不停地下坠,下坠,陷入黑暗前,苏亦梨喃喃道:“我会报仇……”
赫野对她的执拗已习惯,在屏溪关里,她便这样防备自己,只不过不像现在这般明明白白表现出来——那时候,她害怕她的计划会失败,所以隐忍。
大雨瓢泼而至,林中被高大的树木和乌云遮得如同黑夜。
赫野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苏亦梨的脸颊,轻叹:“你为什么是苏秉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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