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唐明堔对自己的记忆实在很难自信,不由疑惑道:“鸢儿,你如何知晓卢太傅的样貌?”
当年卢中冠因舞弊获罪,虽然陛下看在他几十年教书育人的功德上,并未要了他的命,只是判处流放,而且流放之地还是条件相对好一些的蜀中。
但是卢中冠却因年迈,再加上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身在牢狱之中时就已经自尽身亡,根本就没等到最终裁决的圣旨。
而在他去世两年后,花锦鸢姐妹这才呱呱落地。
“是画像。”花锦鸢解释道,“当年收拾宅院的时候,除了几片真迹的残片,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画像。也许是因为抄家之人觉得这画像与卢中冠并无关系,因此才被遗落了下来。
但是我大伯看过之后却说,画像上的人就是卢中冠本人。”
唐明堔不由满头问号,“卢太傅保留了一幅自己年轻时的画像?”
“非也。”花锦鸢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古怪,又带了些嘲讽。
卢中冠官至太傅,一生教书育人,礼贤下士,关爱后辈,若非最后出了舞弊案,他的好名声或许能与孔孟圣人相比肩。
然而,他却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禁忌。
不服老。
他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老当益壮”,甚至曾经有人用这个词拍他的马屁,他表面上笑呵呵的接受了,暗地里却授意户部官员压着那人许多年不得晋升。
而据花文晔的描述,卢中冠案发那年,他已经年近六十,以大陨的人均年龄来说,算是高寿了,但外表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却不过四十左右。
更是喜欢将新晋的年轻学子,引为自己的至交好友。
而那副画像,便是他最为得意的自画像。
在他眼中,自己始终都是那个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那年花文晔刚刚高中,按规矩,与同榜进士一同去卢中冠的府上拜谢座师。
恰好卢中冠刚刚完成了那副自画像,便沾沾自喜的拿出来与众人品鉴,获得了一片盛赞。
也正是因为在那场谢师宴上,卢中冠得意忘形,暴露了自己左手亦能书会画的事实,才被花文晔看出了他泄题舞弊的端倪。
花锦鸢在卢中冠旧时的书房发现这幅画像,拿给自家大伯看的时候,花文晔显得尤其感慨。
那时曾经的卢太傅已经身故多年,花文晔也从刚刚高中的新晋进士,成了吏部侍郎,获得陛下亲赐宅院。
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仿佛一个轮回。
对于花锦鸢来说,这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对于卢中冠这样因为爱俏,最终导致革职丢命的行为,实在印象深刻。
因此,今日一见到唐晗璋身边的那个小厮,她就全想起来了。
唐明堔闻言,不由沉默半晌。
他只知道当年的卢太傅,是被老师亲自揭发的,却不知道一切的起因竟然这么……
只觉得卢太傅在他心中谦和有礼的形象彻底崩塌。
要知道,即便当年卢中冠坐实了舞弊受贿的罪名,仍旧有无数拥趸为他呐喊奔走,认为太傅大人只是因为太过惜才,才会一时受了蒙蔽,无意间将考题泄露了出去。
花文晔此后十几年的官场之路,总是树敌无数,和这件事也有不小的关联。
唐明堔原本也觉得卢太傅,哦,不,应该是卢中冠当年虽然犯下了大错,但是先前几十年的桃李天下还是值得尊敬的。
他眼神有些呆滞,呐呐道:“那皇兄也知道他……”
“自然知晓。只不过他人都死了,再加上满朝堂都是他的学生,再去追究这些只是徒增麻烦,因此才将一切都封存于案卷之中,不为外人所知罢了。”花锦鸢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诸如他授意户部打压没有背景靠山的小官这种事,其实不胜枚举。以权谋私这罪名是肯定的,只不过和舞弊案相比,又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就算将这些全都公布出来,也只会换得众人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搞不好回过头来,反而还要弹劾陛下刻薄寡恩,落井下石。
毕竟,人都死了。
陛下有心摆脱氏族,每天都被弹劾惯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但是那时花文晔才刚刚起步,若是追究过深,最终众人的不满只会落到他的身上。
陛下也只能捏着鼻子,不了了之。
唐明堔想了想,这倒确实是他皇兄会干的事。
于是只能强忍心中三观的坍塌,仔细回忆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卢……中冠全家被判流放蜀中,后来因为他死在狱中,皇兄似乎改了判决,只令十四岁以上男子为奴,女眷充入教坊,直系后代永不得参加科举。
但是,判决更改之前,他的家人已经有一部分启程去往蜀中,后来是否被召回就不得而知了。”
简单来说,当时卢中冠死得突然,再加上他门生众多,暗地里救援照顾的小动作数不胜数。
因此,他的家人活下来的不少,但是多年过去,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卢中冠去世后,之所以没有出现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与他出身范阳卢氏也有很大关系。
没错,就是长公主唐苒的前夫,卢驸马所在的那个卢氏。
因此再加上卢氏的人脉在其中掺和着,卢中冠后人的下落就更难查了。
对此,花锦鸢也早有准备,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开口借用长清。
“无妨。就从唐晗璋身边的这个升平查起。一个大活人,就算再如何抹除痕迹,变幻身份,也不可能半点马脚都不露。”
“那倒是。”唐明堔赞同的点了点头。
就凭升平的那张脸,鸢儿能仅凭一张几年前见过的画像就对他起疑,更遑论这京城之中那么多真正见过卢中冠的人。
虽然大多数人当年就积极为卢中冠奔走,如今也不太可能站出来指认,但是总有跟卢氏不对付的人吧?
更何况,藏匿行踪,变更户籍,这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才不相信有人能做到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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