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养心殿。

    云琰闭着眼也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他不禁有些面颊发热。

    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昨日因为贪杯,竟然……

    “少将军还要装睡到什么时辰?”

    燕瑾行的声音好了素日里的冷漠,多了几分懒散。

    云琰闻言,自然不会继续装睡,他睁开了眼睛对上燕瑾行含笑的眸子。他一身玄衣支着下巴,盯着他,眼中满是戏谑。

    “今日不上早朝?”

    他这才看到窗外已然晴空朗朗,阳光隐约投了进来。

    “前朝的那些老家伙盼着朕选妃很久了,自然不希望朕上早朝。”

    “未来的三天,都不必早朝。”他在云琰耳边低语,“少将军问这些是想做什么?”

    云琰睫毛动了动,他眼尾泛红,别过脸。

    “云琰,我将你的人拦下了。”

    燕瑾行沉默了少顷开口。

    云琰闻言猛然抬头,他眼中有些许黯然,随即失神。

    这些日子,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原本打算寻个由头,出宫看看。

    也是,面前的人可是皇上。

    “去查云府案子的人,都被蒋大人拦下了。前朝这些事情牵扯甚广  ,这几日|你也看到了,宁王一心要你的命。我原以为你进宫是上策,如今看来,这宫里不太平了。宫里人多眼杂,皇祖母那里也不安全了。”

    燕瑾行掰过他的身子,云琰看着他不言语。

    心中愕然:他这是在解释?算算许多年,燕瑾行都不同他说这些了。

    云琰心中个中滋味难辨。

    “坐起来些,我有东西给你。”

    云琰心思翻滚,点了点头,盘腿坐了起来,他迟疑了一秒,裹上了被子。

    燕瑾行拉开他的,郑重的在他手里放了一个东西。云琰微微瞪大了眸子,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的手心变得滚烫起来。

    这是同心结?

    燕瑾行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想要了?”

    云琰摇摇头,篡紧了手心:“要的。”

    哪怕是留点念想也好。

    “你……”

    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些日子还冷言冷语的人,换了一副模样。

    “没话同我讲了?”燕瑾行仍旧带着笑意。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云琰盯着他的胸口,他昨晚隐约还瞧见了别的伤口,但是不太能看的清楚。

    取了心头血,定然伤的不浅。

    “小伤而已,”燕瑾行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他,眼中噙着笑意,暧昧地开口,“昨夜不是都瞧过了吗?琢玉还想白日宣淫?”

    云琰别开眼,耳后发红。侧脸拧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悉心雕琢的暖玉一般精致无二。

    他只是想瞧瞧燕瑾行这些日子为何身上多了那么多伤痕,可是对着燕瑾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回京那日,你还没有受这些伤。”

    云琰抿唇,如墨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眼尾红痣瞩目,带了几分倔强。他有些冷漠的声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自幼世家长大的人,当然知晓夺嫡到底有多危险。哪怕如今看着太平,各方势力依旧蠢蠢欲动。

    “是楼兰刺客,”燕瑾行道,“他们为了你来的,想你死。虽然我寻了一个错处将你送到了辛者库,他们却不死心,几次进宫试探。”

    “这个是我一早就想给你的,琢玉。”

    燕瑾行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继续道:“北山禁军明年开春便会由蒋将军带着赴岐山、击退匈奴。过些日子,我会找个错处送你去北山。虎符为令,明年开春,希望如你所愿北征。”

    “禁军重新编整,各方势力顽固不化,一切看你自己。前朝这些事情,我不希望你插手。我自有打算。”

    云琰还以为燕瑾行不会同自己说这些。

    “从你抵京的那日,我就在准备了。琢玉,白马寺那日,你同我说的,虽然为天下人不耻,我都放在心上了。等匈奴退到长城外,天下太平,你我还活着。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只是,他看不到那一日了。

    燕瑾行掩去了最后一句话。

    人总要靠着谎言活着。

    “先皇后的事情……”云琰心中酸涩,从前恶语相向,他都未曾如现在这般心痛。

    “父皇想让她死,不是昭和郡主也会有别人。”燕瑾行狭长的眼掩去了不易察觉的恨意,“父皇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可是那人毕竟做了皇帝这么久,培养了不少爪牙,甚至……

    他遮住了眼中的杀意和戾气。

    杀父夺嫡,被他用如此闲适的语气说出口。

    云琰伸出手,抱住了他。

    像是年少时那般。

    他听着燕瑾行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

    “怀昭,”云琰顿了顿,笃定地说道,“这天下总会太平的。”

    岐山、北境,他必将驱赶鞑掳,安定四方。

    等到那日,若是活着,他便卸甲归田,平民也罢、闲人也好,若是能看到燕瑾行怎样都好。

    燕瑾行低头看着他的侧脸,扬了扬唇角,只是那笑意带着几分凄然:“好。”

    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但这世上的俗人总归得有一点念想活着,这才能不痛苦,才能活着。

    他希望云琰是这个人。

    云琰自被押解回京至今,突然像是不切实际的少年人那般,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期翼。

    燕瑾行道自己还有公务,晚些过来。云琰点点头,开始研究自己随身带着的匈奴地图。

    燕瑾行出了宫殿,站在窗外,看着云琰裹着被子,仔细地看着行军地图的模样,唇角笑意逐渐苦涩。

    他闷声咳了一声,展开手帕,果然看到了一片猩红。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光影交错的瞬间,颀长的身躯多了几分孤寂。

    他摸着自己撕裂一般发疼的胸口,除了额头多了少许冷汗,依旧站得笔直。

    如同荒漠中侥幸生长的草木,孤寂、挺拔。

    殿内云琰小心的收好了同心结,贴着心口的位置放着,唇角微微扬起。竟有几分少年时的模样,全然不像是曾经那个面色将军。

    彼时他尚且不知,红尘蝼蚁,所有人的命运不过是一盘散棋,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任你殚精竭虑,竭尽所能,都无法撼动半分。

    他所期翼地、小心守护地看似简单,却不过是痴人说梦。

    原来故事的一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结局。

    或者说,从岐山开始,命运就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以至于这些甜蜜的、隐晦的心事都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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