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向晚,去为萧芳搬行李的欧阳阁才终于回来,一进门,就是一顿抱怨,“我说萧芳同志,真该赶紧把桥修起来了!你那点行李害我趟河趟了八趟才运回来。”
萧芳却开起了玩笑,“你是我男人,八百趟也是应该的,你抱怨个啥!”
“什么我是你男人?萧芳同志,请别乱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我坐了你一回洋车子,老乡们都说我是你女人。要不咱们凑乎凑乎得了,别让老乡们失望。”
说这话时正在识字班的教室里,柳青、白朵、柳东、陆老师、三十几个男女青年农民学生,还有白胜和其他六个农协委员都在,近四十个男男女女把教室坐得满满当当,黑板上写了四个粗大的粉笔字:
“解放妇女”。
下面又是一堆十二个小字。
白柳庄妇女联合会成立大会
萧芳正站在讲台上面对众人。
农村娘们再泼辣,也不敢如此开玩笑啊!
既然大张旗鼓的要解放妇女,证明就还没有解放,讲台下坐着的女性不是黄花大闺女,就是小媳妇,一个个的脸都红了起来,男人们纷纷憋住了笑。
“嗯咳。”
坐在下面的白胜咳嗽了一声,化解了尴尬。
“很多东西吗?欧阳同志您怎么不来叫人去帮忙?”
“东西倒没有多少东西,我一车子就装完了。只是到了河边必须车骑人,可就苦了。”
“噗嗤。”
人群中一个女声笑出了声。
欧阳阁也笑了起来,“嘿嘿,真的,就是车骑人。洋车子骑了我一趟;行李卷脸盆牙缸牙刷毛巾乱七八槽的东西骑了我一趟,书本子和办公文具最沉,比口粮还沉,又单独骑了我一趟;最后口粮又骑了我一趟,总共被骑了四趟,来回可不就是八趟嘛!早知道我就绕路了,那就是人骑车。”
“不对,是七趟。”白朵叫了起来,“欧阳公安你算错了,你只趟了七趟河,不是八趟。”
“七趟吗?”
萧芳问完快速算了一下,复又大笑,“哈哈哈哈,果然是七趟,还是白朵姑娘最聪明。你欧阳阁这么笨,被车骑也是活该。”
教室里一时间欢快无比,男男女女都笑出了声。
白胜笑道:“以后欧阳同志再遇了这种事,随便找一个孩子来通知我们就行了,不用那么辛苦的。”
“好了,不开玩笑了。”
萧芳忽又板起了面孔,继续说道:“那么就决定了,白柳庄妇女联合会今天就正式成立了,因为柳青姑娘家里人口少,要照顾她母亲,选择了弃权。经过投票,白柳庄妇女联合会第一任主任就由白朵姑娘,哦,不对,应该是同志,由白朵同志担任,大家鼓掌,请白朵同志讲话。”
掌声中,白朵初经大场面,倒也不惧,把大辫子往脑后一甩,走上讲台。
“感谢大家的信任和支持,我一定在萧同志和白胜同志的领导下好好工作,让白柳庄的妇女站出来,离开家庭,摆脱压迫,学文化搞生产,撑起半边天,请大家监督。”
“那啥,说明一下:我不是白柳庄的领导,工作组都算不上,因为上面只派了我一个,我算是个顾问吧!”萧芳说道:“提提意见啥的,毕竟妇女工作方面我有点经验。国家民族的大道理这里先不讲,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去学。我建议白柳庄妇联的第一个任务放到拆掉祠堂建大桥上去,你们看欧阳同志也抱怨了,河上没有一座桥确实耽误事。”
“啥?拆祠堂?”
猛然站起来说话的男人先看向了白胜,“胜哥,你同意了?”
“坐下,坐下,白四,你坐下说话,开会呢!别哥呀,弟呀的乱叫。”
白四愤愤然坐下,“坐下就坐下,坐下也要讲道理,你当这个农协主席也没有拆祖宗牌位的道理。”
“河上弄座桥当然是好事,早该弄了。”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须发皆白,磕了磕他手中的烟袋锅子,“左不过就是缺钱嘛!让大家捐款就是了,反正这两年大家的收入都还可以,家家捐点,还能凑不够一座桥?何至于要惊动祖宗!”
又是白四,“二爷您算了吧!又来搞你旧保长那一套,动不动就摊派,大家都交了公粮,依我说这钱应该由上面出,咱们至多出力就行了。”
萧芳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视全场,除了柳青、柳东和陆老师之外,全在点头附和白四,再看向白胜,白胜在看她。
“等等。”
萧芳止住了另一个人准备发言的企图,“这位抽旱烟的二爷,您做过旧政权的保长?”
二爷很坦诚,也没有露出怕的样子,“对,萧同志,小老儿做了很多年的保长。”
“你怎么又进了农协?还当上了委员?”
“大家选的。不瞒萧同志说,当年小老儿当保长也是被大伙选上去的,上差下支,得罪人的差事,没人愿意干。小老儿仗着辈分长,年纪大,老少爷们给面子,应付了几年。”
“你成分是地主还是富农?”
“中农。”
萧芳一指白四,“白四同志,你呢?”
“中农,下中农,怎么了?我又没有剥削过人。”
“没说你剥削过人。”萧芳又一指刚才准备说话的人,“你呢?看你穿的衣服倒是不错,干干净净,挺挺括括的。”
那人缩起了脑袋,低了声音,“我,我,富农。”
“哼!”
萧芳一声冷哼,“你们委员里就没有贫雇农吗?是贫雇农的举手。”
“我是雇农。”白胜举起了手。
萧芳一脸的不敢相信,“只有你一个?”
“我们白柳庄贫雇农本来就不多,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地,几个赤贫的都是二流子,大家不愿意选他们。”
“那就选个保长上来?”
白胜见了萧同志好像要杀人的脸,本待拿出沉默的法宝,可是萧同志瞪着眼睛问的是他,只得回答:
“二爷德高望重,倒也没做过坏事,我们这个白柳庄,只有白柳两姓,大家都是一家人,剥削不算严重,所以”
“休会。”
萧芳大喝一声,“欧阳同志,我犯了调查不彻底的错误了,走,回区上去,找老郭。”
“天黑了。”欧阳阁提醒道。
“黑了也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她走大步出了门,刚要喘一口气,“砰”地一声,门又被她大力推开了。
“白朵同志,你家什么成分?”
“我,我家贫农。”
“好!”
室内又静了下来。
“来者不善啊!”
二爷又抽了他的一口烟,“女人当权,自古未有。”
“女人当权也没有什么不对!武则天就厉害得很,陆老师说人家外国女人当国王呢!”白朵毕竟年纪小,虽然倔强地发出了声音,也还是需要支持,她看向了她的陆老师,“是不是?陆老师,您还说外边有很多女工人,女干部都在干大事。”
陆老师没有回答她,反而劝起了二爷,“子才兄,这不是重点,桥总是要修的,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个萧同志雷厉风行,也许她能修成呢!”
“哼!牝鸡司晨。”
二爷站起了身子,“我累了,白胜主席,告个假。”
“散会!”
白胜也站了起来,说道:“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陆老师的话,明儿我也去区上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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