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期安把宁芊穗抱到一匹较小的马上时顺带揉了把她的脑袋,说:“眠眠待会进场之后要牢牢跟在阿兄身后哦!”
宁芊穗乖乖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好……但是等楠哥哥进场以后,眠眠是要去陪他的……”
宁期安看了眼自家小妹那副便宜样子,抽了抽嘴角,说:“你陪六殿下作甚?”
宁芊穗左右看了看,抽出腰间那枚宁期安为她绣的香囊,轻轻解开系住的红绳,取出一张纸条,神秘兮兮地递给宁期安。
“愿女长安,伴君身侧。”
笔锋凌厉,入木三分。
宁期安瞪着眼前的的小孩,转手就打算把这纸条丢了。宁芊穗连忙夺回来,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香囊里。
宁期安盯着刚刚捏着纸条的右手,指尖还残留着梅花清冽的香气。不要说也知道,这纸条定是放了有些年头了。
宁期安轻哼一声,回头瞪了眼远处踉踉跄跄上马的林楠。
“楠哥哥第一次进尚书房的时候,久久未归,我那日随着子晞哥哥去寻他。这纸条便是那日在尚书房的假山后捡到的。”宁芊穗拍了拍自己的小香囊,确保纸条安放好了。
“捡的?”宁期安看了眼一脸坦诚的小团子。
确实,他是在尚书房见过林楠的字的。简而言之来形容,那字可以说是白瞎了林楠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如果说字如其人,那林楠的字可以说是与他那张脸天差地别。林楠的字是歪七扭八而又缺少生气的,皱皱巴巴地缩在一团,简直是对眼睛的一种处刑。那字像是团被风吹散的棉絮,软弱无力,仅仅是从纸面上就可以看出写字者的孱弱和懦弱。
是个没什么天赋的无名之辈罢了。
可是刚刚那纸条上的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也不像是出自七八岁孩子的手。那野心与朝气从笔墨中四溢。
定是个奇才。
可……除了林楠,还能有谁能让宁芊穗这么上心呢?
“你捡那纸条作甚?”还那么宝贝。
“我只是喜欢纸条上面的内容便留着了。”
一边的侍从催促着兄妹二人进场。
这莫名其妙的事也确实像宁芊穗能做出来的,这丫头一直古灵精怪的,世界上估计也没她做不出来的。
宁期安也没在追究,只是狐疑地又瞥了眼满脸天真的小孩。
行吧,眠眠说什么,那便就是什么吧。
宁期安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宁芊穗乖乖跟在后面,在心里算着林楠入场的时间。
他会是最后一个进入林场的。
众人皆知,越早进场,猎物越多,取胜的几率也就越高。
宁芊穗仰着头,枝叶盖在太阳上。
看来,得帮楠哥哥打些猎物了。
一炷香后,林楠才慢慢悠悠地驱马进入了林场。他依旧游离于众人之外,向深林中走去。他揉了揉手腕,暗自后悔。
刚刚射箭时,他瞥到自己下场后宁期安的眼神。
脱靶。
万一以后宁家不放心把小丫头交给他怎么办?
不对,就算今日他正中靶心,也很难娶到安定侯府的嫡女。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
“阿兄!”
一道尖利地惨叫划破原本寂静的深林。
“眠眠?”林楠急忙勒紧缰绳,朝着深林中奔去。
有俩只虎?!
一只雄壮的老虎扑在林望身上。而另一只正虎视眈眈地伏在地上,与举着剑将宁芊穗护在身后的宁期安四目相对。
清了场的围场为何会有如此凶物?
冰凉的血液顺着宁芊穗白嫩的左臂向下滴落。是道不深不浅的疤,并不算多短。
扑倒林望的那只虎正张着大口,却被林望以一只粗壮的树杆卡住其脑袋,动弹不得。
“太子殿下当心……”
宁期安话音未落,一支箭狠厉地穿透那只虎的眼睛。
那只虎正欲咆哮,底下的林望乘机举剑,从下向上插进虎的脑袋。
滚烫的血滴落在他眉间。还没来得及再补一刀,身上的巨兽又是一声低吼,彻底倒在了一边。
是林楠。
他右手执着剑立在一边,背后背着的是刚刚用来刺进老虎眼睛的弓,也是那把射出个脱靶伟绩的弓。
林楠面无表情地抹开刚刚溅在脸颊的血,转身又冲向与兄妹二人对峙的虎。
那虎见同伴倒下,怒吼着转身扑向林楠。
林楠侧身躲过,反手捻起一式又猛刺向那虎。林望也从慌忙中起身,站在林楠左侧。
宁期安倒是毫不意外地单挑了下右眉就直接挑剑加入了战斗。
林望屏息凝神,心里想着从习舞堂师傅那里学来的招式,却又无法专心。
因为旁边的二人太快了。
花哨地招式接连不断地向着猛兽刺去。
林楠打法和宁期安相似,却多了些急躁的不稳和气愤的狠厉。但二人配合默契,招招命中虎的要害。
林望甩了甩脑袋,定下心给二人打着配合。
冰冷的长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闪着畏人的寒光。
宁期安不知道是不是打着打着兴奋了,忽而轻笑一声,林望和林楠立刻会意,从两侧挡住虎的身子。
宁期安右手中的剑直直刺进那虎额间的“王”。
……
三人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
刚被宁期安藏进灌木丛的宁芊穗冒出脑袋,小步往这边跑来。
林楠麻木地看着袖口渗血的宁芊穗。心口处莫名一阵抽痛,比自己身上这些伤都疼得多。
刚才自己看见眼圈通红,白着嘴唇,左臂还滴着血的小团子,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了进来,完完全全把自己平日的样子给忘记了。
现在又该怎么向三哥和宁泽兄解释呢?
刚才那只虎实在凶猛,自己可是一点也没收着势,是用了自己真本事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己一定练了许久,并且功底扎实、天赋异禀。
林楠抬头看了眼正揉着宁芊穗脑袋的宁期安,小家伙丧着脸看着三人。
还好,是用了全力的……
几人都大大小小受了伤,打算先找个地方先处理一下伤口。三个少年配合着把两只“战利品”扔在了马背上,让马驮着这战利品走。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四人走到最西边的一处山坡的凉亭里。把马和战利品一起拴在了凉亭前处的树下。
宁芊穗龇牙咧嘴地被宁期安简单包扎了下。
小姑娘最怕疼。今日算是她第一次受伤,平日里就算是跟着父兄去了军营也只是打着假把式,根本没受过伤。宁芊穗硬是憋得满脸通红也不愿意掉一滴眼泪。看得宁期安心疼的倒是快哭了。
林楠沉默地替林望包扎着伤口。
四人伤成这个样子,再下山继续去参加围猎实在有些冒险。现在退出又得不偿失。
像是察觉到了周边的低气压,宁芊穗脆生生的嗓音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死寂。“有了这两只虎,也没有必要再打别的猎物了呀!”她的嗓音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沙哑,“有了这本不该出现的凶物,被我们制服了,说不定还能取得头筹呢!”
确实如此,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打猎。
可是,两只虎,三队人,如何分呢?
林楠赞同地点点头,看着满脸愁容的林望,说:“三哥一只,阿泽兄一只,刚好。”
宁期安对于这个分配不太意外,一个刻意处处隐藏锋芒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受下如此凶物呢?况且林楠多年的隐藏,若是只是因为今日的一点意外便被打破,想必,肯定是不可能的。
林望盯着林楠,试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今日之事确实让他缓不过来。为何这么多年他都未发现自己一直保护的弟弟是在伪装?又是什么原因会让这么一个天之骄子一直不肯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反而还要装出愚拙的样子?这一招一式皆不是出自习舞堂中武师们之手,那阿楠究竟又师承何人?这些招式又有宁家军士的招法有些像……或许?
林望感叹于林楠的天赋,刚刚几招足以见得他的根骨奇佳。那他其他的地方是不是也一直在骗着大家,骗着自己?
林望终究没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他叹口气,许是失血过多有些头晕,闭上眼睛小憩。
宁芊穗往林楠那边蹭了蹭,贴着他的肩,和他咬耳朵,:“楠哥哥为何入场前故意把剑射偏呀?明明已经瞄准靶心了呀。”
林楠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瞥了眼正在小憩和转头看着山下的俩人,又转回视线,看着小团子。
“你、你……”林楠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大可以像平日对待其他皇子皇女那样游刃有余地略开话题,可是他看着宁芊穗清澈的眼眸,却结巴了起来。
宁芊穗都能看出来,那宁家的其他人岂不是……
怪不得自己下场时,宁期安和宁家长辈全是沉默地盯着自己。
林楠这时候才知道,宁家老小眼里的不是失望和鄙夷,而是赞叹与感慨。
他们说不定还在期望有朝一日,自己不再隐藏,率兵与宁家共同杀敌,保卫大林。
“楠哥哥放心,我是不会乱说的!”
“祖父祖母、阿爹阿娘和阿兄他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这是我们的秘密!”
宁芊穗看了眼颤着长睫的林望。她知道,林望是此刻应该是自责的,自责为何没早日发现林楠的变化,也自责自己
没有照顾好弟弟。
“楠哥哥隐匿锋芒定是有你自己的理由,所以无论怎么样,只要是楠哥哥就好。”宁芊穗那双桃花眼此刻正认认真真地盯着林楠。
林楠的瞳孔颤了颤。
“抱歉……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有想阴谋计划些什么……更没有想刻意瞒着你们……”
林望和宁期安闻言都看向微微弯下身子的林楠。
这个一身傲骨的少年甘愿隐匿自己的锋芒,其实只是为了求生。
仅此而已。
他比在座各位都清楚这世间的苦涩,也更懂得这储君之位,一争便是覆水难收。
他不会,也没这么大勇气去以自己的一腔热血换个冰冷的王位。
他更不想与抚养自己长大的皇后和庇护自己的林望反目。
他怕麻烦,他不想,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锋芒。他天生生在暗处,这是他的舒适圈,他不想让其他人了解真正的自己。
那日光之下的王位,注定与他无缘。
要说唯一尚存他少年志气的就是——
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想要这个皇位。
所以他祈求,祈求亭下的这三人知道了真正的他,看清了他这避世的一面。
可以依旧待他像以前一样。
可以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如果可以,他也真的希望,可以当他一直扮演的那个,只会抚琴的六皇子。那个孱弱阴鸷的林楠。那个好不容易见到光,却抓不住光的林子罹。
或许,他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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