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风铃不知被晚风吹响了多久。

    来路不明的信鸽划破寂静的星空,消失在了云雾中,直奔幽天。

    “陛下……”软踏上娇嫩的美人拧着细眉不满地喊着心不在焉的林康,“您今日好不容易歇在妾的殿中,不专心听妾唱曲儿,还在这想些旁的。”

    听着美人的娇嗔,林康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朕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你。”

    “别……陛下……”看着黄袍的衣角消失在了屏风后,女人气愤地砸了下被子,低声责怪道,“才来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走了,下次见又不知是今夕何夕了……”

    “陛下怎的出来了。”常慈问道。

    常慈是自幼便跟在林康身边的宦官。

    林康一言不发,冷冰冰地坐在了龙辇上,“去凤栖宫。”

    常慈心里暗道,得,这本来就烦心的祖宗又要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皇后娘娘此刻应是歇下了……”常慈试图劝住林康,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康瞪回来了,立马噤声,挥手让催人赶紧抬轿。

    等到了凤栖宫,林康又站在殿前沉默。

    “陛下,不进去吗?”常慈琢磨这人又开始耍小孩脾气了,最好还是进凤栖宫碰碰壁,因为这世上也就只有沈雅竹能治他了。

    林康像是下定了决心,“哼,当然进。”

    两人大步流星没几步,就被刘嬷嬷拦下了,“陛下,娘娘已经歇下了。娘娘也吩咐过,今日不见人了……”

    “阿竹知道朕今日会来?!”林康有些惊喜。

    刘嬷嬷失语片刻,犹豫着开口,“陛下,娘娘不是许久之前便说过非大小要事,都不要再与您相见嘛……”

    林康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一道纤细的影子被闪烁的烛光印在窗口。

    林康心里一阵酸楚和懊悔。

    定是刚刚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吵着她休息了。

    再一缓神,便看见正殿的大门被推开了。日思夜想的人此刻正神色平静的站在眼前。

    “阿竹!”林康意外极了,说着就忍不住凑近些,“你肯见朕了?”

    沈雅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些,“陛下深夜来访,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许久没听见爱慕之人对自己说这么长的话,往常成熟冷静的男人此刻竟不知所措地捏了捏自己的袖角,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人,“我……”就连自称都变了样。

    全然没了往日泰然自若的一国之主的样子,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夜晚风凉,臣妾身子弱,不如陛下进来说吧。”沈雅竹看他这幅样子,垂眸说完便转身朝殿内走。

    “好!好!”林康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远处的几个婢女相视一笑,感叹道,这俩人可算是和好了。

    但只有常慈和刘嬷嬷沉默不语,他们明白这俩人可能此生都等不到“和解”二字了。

    烛光摇曳,映着佳人的面庞。沈雅竹本就生了副冷艳皮囊,性子又恬淡漠然。此刻那双寡情的凤眼微微垂下,似是想遮掩些什么情绪。

    “陛下深夜前来,可是在为闫贵妃的事情忧心?”沈雅竹替林康倒了些茶水。

    林康接过,闻言,皱着眉说,“看来此次事情确实闹得大了些,不然怎会连阿竹都会知晓?”沈雅竹意味不明地笑笑,“皇上这是在责怪臣妾往日不管事儿?”

    “朕也是无心一说。”

    “陛下竟然担心闫贵妃,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宝珍性子娇纵,为人又骄傲跋扈,此等空穴来风的流言……”林康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雅竹轻轻笑了一声。沈雅竹将发丝撩到耳后,眼神里闪过一丝嘲讽,“陛下对闫贵妃的情真意切,想必,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

    “如此简单道理,陛下何必深夜四处徘徊,还是保重身体,早些休息为好。”林康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沈雅竹不痛快,刚刚还缓和下来的沈雅竹此刻立马挥手让刘嬷嬷送客了,“臣妾还是那句话,不是什么要紧事,便还请陛下谨记你我的诺言。”

    宁夜寻沉默地站在宁芊穗门前,看着那盏已经点着的灯。刚巧吉祥端着安神汤赶来,“小少爷怎么还不休息?”转而又顺着宁夜寻的视线看了去,心领神会地暗笑一下,“小姐近来学业繁忙,自然休息得晚,您总不得这样一直守着小姐熄灯吧?”

    宁夜寻垂下眸,看了眼吉祥端着的碗,“阿姐还在用这安神药吗?”

    “唉,之前皇后娘娘遣人来看过,说是能停这方子就早些停了,但小姐睡眠不大好,也就一直用着了……”吉祥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对宁夜寻说,“好啦小少爷,您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陪小姐上学呢。”

    宁夜寻还想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吉祥推门进去的时候,宁芊穗正摩挲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对着烛光发呆。别看宁家小姐才八岁,那双自幼练剑的小手上却已经是茧子和疤痕一道一道叠加了。宁家人天生肤色白,一旦有伤口更是明显得不得了。

    “小姐还是敷些冷凝膏吧,不然这疤怕是永远消不掉了……”吉祥看了眼自家小姐满眼不在乎的样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古灵精怪地悄声对宁芊穗耳语道:“不然六殿下又要担心啦……”

    宁芊穗轻轻敲了下吉祥的额头,“坏丫头瞎说什么呢!”

    吉祥吐了下舌头,看着宁芊穗喝完了药,贴心地开始给宁芊穗研墨,“小姐您这字都写了一晚上了……您今日心思是不是不在这儿啊?”

    “边疆安定许久,阿爹阿兄近来出征也只是加固边防而已,不过月余就回京了。”宁芊穗左手不自然地敲着桌面,她发呆时的小动作可不少,“我们宁家军与旁的武将有些许不同,虽然都有主要驻扎要地,例如西域、盛京和东南沿海等地都主要是我宁家军在驻守的。可宁家军数量庞大,驻守、保卫、定居京城者还是占大多数。”

    “吉祥,你可知为何明明路途遥远,征战辛苦,可为何阿爹还是愿意四处奔波?为何不愿空留府邸,带着族人一起前去前线?”宁芊穗微微笑着,看向研个墨还把自己手指染脏的吉祥。

    吉祥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家小姐在责怪侯爷在外征战不着家,缓缓摇了摇头,“或许是战事劳苦,路途奔波,塞外风沙扰人,实在不适合女眷生养吧?”

    “可是宁家的女眷不都是得上战场的吗?就连阿娘怀阿兄时,也是陪阿爹去过前线的。”

    吉祥一阵语塞,还在想怎么为自家侯爷辩解时,宁芊穗垂下眼眸不再搭话,放下手中的碗,笑着看向还在冥思苦想的吉祥,神秘莫测地点点头,“那你慢慢想。”然后就转身走向床上开始去头钗了。

    等吉祥缓过神,宁芊穗已经收拾好自己,乖乖盖好被子了。吉祥无奈地摇摇头,收拾好笔墨。

    吉祥听着屏风后已经没了动静,小心翼翼地吹灭了烛光,却听见那轻不可闻的声音。

    “怎么会是阿爹不想家人常伴呢?”

    “是君心啊。”

    吉祥心一颤,撩开帷幔,轻轻伏在床边,握住那双疤痕茧子纵横交错的手,“……小姐。”

    “宁家受着寻常百姓所没有的至上荣誉,理应也得担着常人所无法想象的苦楚。”宁芊穗侧躺着,一双桃花眼在黑眼里亮晶晶的,“宁家以性命护佑大林……可正因为宁家足够强大,所对君权造成的威胁也就足够大……”

    “可我们宁家的忠心毋庸置疑啊!”吉祥反驳道,“侯爷与圣上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宁家世代都为了林家保卫着天下!”

    “……”宁芊穗无言地看着吉祥,“身居高位者,会相信的只有他自己。”

    “就算阿爹不这么做,陛下也会变着法子做,他会想尽办法留下我们。因为我们是阿爹的底牌。是宁家军的底牌。”

    “阿爹留下宁家女眷和大部分军队驻扎京城,一是向陛下表达忠心,消除君臣隔阂。二是因为宁家信任陛下。”宁芊穗反握住吉祥,“宁家信的过陛下。宁家……信的过大林。”

    吉祥看着一抹闪亮亮的东西在宁芊穗眼中一瞬即逝,她揉揉发涩的眼睛,点点头,“小姐……”

    吉祥不知道为什么宁芊穗会突然说起这些,其实这些道理,宁家其他人或许是懂的,也或许是不懂的。

    “吉祥,你知道为何明明皇宫贵族、重要权臣的子女都可以入尚书堂习书,陛下还要安排我当皇子公主们伴读吗?”

    吉祥立马反应过来,“因为圣上想拿小姐做把柄?”

    宁芊穗无言地笑了笑,“我自幼算是在皇宫这大染缸里长大,坊间也有些传闻说我没有宁家纯正的忠良……可谁又想过我有多厌恶这些随波逐流、追名逐利之辈。我宁家在世,不求功名,不求伟绩,只求问心无愧,贡献绵薄之力而已。”

    “我随皇后学习琴棋书画,进尚书房通读五经,下武场骑射剑枪样样不落。大言不惭的说,我和朝中文武百官的嫡女一样,都是被当做成为下一任一国之母而培养的。”

    “我究竟想怎样,亦或是能怎样,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将来的一国之主,会需要一个如此强大的皇后母族吗?”

    吉祥握紧了那双冰凉的手,带着哭腔说,“小姐……别说了……早些睡吧。”

    “我因宁家享受着锦衣玉食,也应当担起我的责任。”宁芊穗眼神坚定地看着吉祥,“可这责任如何担得,该由我来定。”

    “未来会如何,只能由我自己定。”宁芊穗的声音渐小。

    吉祥一遍一遍摩挲着宁芊穗手腕处祈福来的红绳,听着宁芊穗因为晃着脚而响起的银铃声,渐渐安下心来。朦胧中,她听见宁芊穗淡声说,“毕竟野心勃勃者一直都在……”

    没人注意到宁芊穗窗外浮动的影子。

    也没人注意到一只吐着信子的小蛇缓缓爬出宁家直奔凤栖宫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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