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日,顾偃开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在那一日,他的亲儿子,顾廷烨,他最寄予厚望的孩子,竟然强迫了一个女使!那姑娘也是个贞烈的,不愿委身,竟然自尽了!
他到底是他顾偃开的亲儿子啊!也到了该通晓人事的年纪,想要什么女子不行?非得用强?竟闹到逼死良家的地步?
顾家世代忠良,守卫边疆,怎能生出这样草菅人命的儿子?
然,孩子再怎么不好、不对,他也不能任由他年少轻狂便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于是,他堂堂一个侯爷,低三下四去求那姑娘的家人,别将这事儿宣扬出去,又赔出去好些银子,承诺了人家其他家里孩子的前程,这算才平了这事儿。
回来,他便将二儿子生打了一顿,棍子都打折了两根。
谁成想,那姑娘,竟还有个相好的!
他以为这事儿了了,结果没几日,顾廷烨出门的时候,竟被人家当胸刺了一刀!
若不是他从小就教儿子武功,顾廷烨闪得快,只怕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这个最像他、他也最看好的儿子了!
好女色,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险些赔了命去,通汴京估计也就只他家里这一个了!
顾偃开险些被这个儿子气得吐血。可顾廷烨已经被他生打了一顿,又险些被那姑娘的相好打杀了给心上人报仇,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罚这个儿子了。只得让顾廷烨安心养伤。
不过,伤好后,他也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了,甚至都不再愿意见顾廷烨了。
便连顾廷烨呈上来的寿礼,他也只草草瞥了一眼,连句场面上的话都懒得对这个儿子说了。
这事儿,就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且当时闹得很大,又是在中秋佳节爆出来的。他顾偃开再老糊涂,也不至于记不得这事儿,便恰好是在中秋节前一日发生的。
中秋节那日,那姑娘的家人哭着找上门来,他的妻子小秦氏满府去找顾廷烨都寻不着。又有下人来报,烨哥儿早上便匆匆出了门去,很是慌张的样子。
他便想着,怕是知道那女使自尽,顾廷烨心知闯下大祸,怕他责罚,这才匆匆跑了,不敢回府。
好不容易平了那家人的怒火,将他们送走。他压抑着怒火,等顾廷烨回来。
那时候,刚刚归家,便受了他好一顿指责的顾廷烨,有辩驳吗?
好像是有的。
顾廷烨说,不是我。
可他说了什么?
大概是,不是你还能是谁……之类的话吧。
然后,顾廷烨就没再说什么,生生挨了他的打。
可竟然,那一日,顾廷烨是去参加了诗会,根本就不在府里吗?
心内百转千回,顾偃开抖着声音问:“你确定,是中秋前一日?”
齐小公爷愣了愣,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反应过来之后才答道:“当然确定了!二叔作的诗,便是跟中秋佳节有关的。第二日中秋,我是在家过的,不可能去参加诗会。不是中秋前一日,还能是哪一日?”
这时候,英国公世子的嫡长子也开口了:“二郎那诗,我也记得!虽然我是个大老粗,并不大懂诗。可也能听出来,那诗作得极好!今日才知道,二郎出这风头,是为了伯父的寿宴呢!伯父好福气,得了这么个既有才华又有孝心的儿子!”
顾偃开下意识便转头望向顾廷烨,却见顾廷烨面上无喜亦无悲,就好像,他们所讨论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难道,真的是他错怪了自己的儿子?
顾偃开心乱如麻。
他又瞧了瞧家中之人的脸色。
继妻小秦氏,神色变幻莫测,先是惶惑,再是心疼。她大抵,是不知道这事儿的?
长子顾廷煜仍旧在招待客人,却是说几句话就咳几句。好像完全没听明白这里面的官司。是了,长子身子不好,那几日,好似恰好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不了解这事儿的内情,也是应当。
四房……目光有些闪躲,却没有心虚。
至于五房……
五房弟妹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五房的廷狄……却是手都止不住在发抖,险些将手中的酒杯给丢出去……是他么?
若不是现在还有满府的宾客等着给他祝寿,顾偃开当下便要拂袖而去,好好审审这桩案子!
可他是顾家的大家长,便是儿子是被陷害的,到底这事儿也没能宣扬到外面,他也不可能主动将自家的龌龊事儿在这种场合爆出来。
只得心不在焉地走完寿宴的流程,便假称身子不适,提前离了席。
回到房里,顾偃开焦躁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熬到小秦氏送走了阖府的宾客,回到后院。
“侯爷……我竟不知,咱们烨哥儿,差点儿就被冤死了啊!”小秦氏一见到他,便扑了上来,挽着他的衣袖呜呜地哭喊了起来。
顾偃开却不知,眼前这个同他相伴近二十载的女人的话,到底可不可信了。
以前,烨哥儿那些荒唐事,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去把四房、五房,烨哥儿,还有那日涉事的下人,通通给我叫来!”顾偃开沉声道。
小秦氏忙不迭去办了。
等人都到齐了,好戏也终于可以开场了。
顾偃开首先便站在了跪在地上,抖如糠筛的门房小厮身前,“你曾说,中秋节那日早上,见二公子匆匆忙忙出了府,还很是慌张的样子。我没说错吧?”
那小厮却是吓得都快喘不上气儿的样子,哆嗦了好半天都没敢答话。
顾偃开一脚便揣在了他身上,“说!若再有半句隐瞒,你阖家都送去流放!”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说来骗骗这胆小的下人的。送人阖家去流放,总要有个罪名。陷害顾候的儿子?这罪名像什么样子?再说了,便算是有这个罪名吧,他也丢不起这个脸。
但这话,却着实吓到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厮。只见他面白如纸,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话说明白。
是五房的太太,给了他一笔银子,教了他那番说辞的。
顾偃开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没有必要再细细查问了。
只看五房三人的反应,他便已经知道了结果。
所以,当日,他为什么听信了五房和一个胆小如斯、话都不大能说明白的小厮的话,便定了自个儿儿子的罪呢?还生生打了烨哥儿一顿……
“都回去吧。”顾偃开挥挥手,再不想看见这帮人。
还记得出了那卖唱的朱曼娘那档子事儿的时候,顾廷烨曾说:“甜水巷附近的邻里,您尽可以去问。”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是:“还去问什么邻里,你是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次,他终于不再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甚至没把事情交代给他身边最亲近的长随,反而托他在军中最倚重的下属,亲去甜水巷、广云台等地询问。至于家里,则是托了早早出府荣养的,他父亲手下的大管事,亲去查问。
原来,顾廷烨说的,都是真的。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被猪油蒙了心。信了旁人的话,却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
流连秦楼楚馆,是顾廷烨的事儿。可一开始的时候,他实实在在,是没留宿过的,只是喜欢去听听曲儿。到了后来,或许是对顾家、也对他这个父亲彻底失望了吧?才成了通汴京闻名的纨绔。
在广云台斥资三千两,给花娘赎身的,不是顾廷烨,而是他的嫡三子顾廷炜。却偏偏记在了顾廷烨的账上。他记得那次,他也生打了顾廷烨一顿。
和他顾偃开的通房搞在一起的,也不是顾廷烨,而是四房的。
这次害得顾廷烨的被当胸刺了一刀的,则是五房的……
真是哪个也没落下啊……
好一家子豺狼虎豹,在他顾偃开的眼皮子底下,就险些将他的亲儿子生吞活剥了!
他又想到顾廷烨背上那斑驳交错的伤痕……却都是拜他这个父亲所赐。
他以为对这个儿子最是看重,每日处理完繁忙的军务,他还要花一两个时辰亲自指点顾廷烨的武艺,考校他的学问,放在其他两个儿子身上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及这个儿子的一半,便是待他好了。
可是,顾廷烨长到这么大,满脑子的学问,和一身的好武艺,若不是孩子自个儿上进,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是拿着鞭子赶着,也是练不出的。
而他,真正给予这个孩子的,大概也只有满身的伤痕吧?
或许,不只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
想到这里,顾偃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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