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若弗的话,盛紘诧异道:“给墨儿开铺子?”

    王若弗一挑眉:“怎的,主君不愿意?”

    “不不不,愿意的愿意的!”盛紘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问起了这铺子的事儿:“不知夫人对此是怎么个章程?打算开家什么铺子?”

    “四丫头不是喜欢舞文弄墨么?就开家书斋吧。”虽说给墨兰开铺子这事儿呢,是王若弗自己提出来的。可现下瞧见他喜上眉梢那样儿,她还是觉得碍眼。当初如兰明兰开铺子,也没见他这般开心啊!于是,王若弗便将自个儿的另一桩打算以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了出来:“不过呢,这四丫头到底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给她开铺子,我身为当家主母,是该出些力没错,可也不能净指着我一个人。主君你说是吧?”

    盛紘一向觉着,花用妻子的嫁妆,那是顶顶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做的事情。虽然,他平日里吃的用的好东西,王若弗也没少贴钱就是了……但那可不是他主动要的,而是妻子心疼他这个主君,主动给的。这和打妻子嫁妆的主意,那可是两码事。闻言,他和表决心似的,连忙开口保证:“夫人放心,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出些银子还是看店面,尽管开口就是。”

    “呵呵,”王若弗冷笑一声,“主君,我说的可不是你。你为着女儿的铺子出钱出力,那不是应当的么?还用得着我开口?”

    盛紘有些不明所以:“难道娘子指的是母亲?可母亲她……”

    话还未说完,就被王若弗打断:“母亲她老人家已经为了盛家,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此等小事,怎好叫母亲操劳?”

    这话说得,好像盛紘多不懂事儿似的。只是,他原本也没想劳动盛老太太的呀!偌大年纪一半老老头儿了,话音里竟带了几分委屈似的:“既不是娘子,也不是我,我可不就是想到了母亲?可没真的要劳动母亲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儿了,若是盛紘还没想到王若弗指得是谁,这脑子,只怕也做不得官儿了。“莫非娘子指的是林氏?她一个妾室,也不好总是出门,能顶什么用?”

    王若弗闻言,撇了撇嘴,心说,她在扬州时,可没少出门张扬呢!也就是来了汴京,才知道这规矩的厉害呢!“不好出门是一码事,可她到底是四丫头的亲娘!为着女儿操持的心,却也是一样的呀!她手里不是有一间书斋么?我瞧着正好给了墨兰用!那书斋我也去瞧过了,位置什么的都是好的,就是铺面小了些。主君若同意,我将隔壁的铺子也买下来,一并给了墨兰,两家打通,再翻新一下。铺子里的人手呢,我亲去瞧瞧,合用的就给四丫头留着,不合用便给了银子打发走,我再帮四丫头物色些新人,从手下拨一位得用的管事过去,也就齐活了。”

    “可是……林氏那里,也就剩下这一间铺子了……”盛紘有些犹豫。

    王若弗却是直接怼了回去:“那她不是还有不少田产么?要我说,通汴京谁家的妾室有她林噙霜过得舒坦?手里有铺子有田产的!要我说,就是主君你把她的胃口给喂大了!你瞧瞧卫小娘,当年给明兰开铺子的时候,我也说了的,既然房子什么的都是她出的,新品研制也多是她同明兰一起,很该也占些利钱。可人家是怎么说的?人家说,‘主母仁慈,愿意照拂明儿,已是我和明儿的幸事。明儿是盛家的女儿,该得享这份福,我做人母亲的,瞧着女儿好,我便好了。’你瞧瞧人家!这才是真正为着儿女着想的!”

    如此,盛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去找林噙霜提了这事儿。

    “什么?要我把书斋给了墨儿?”林噙霜大惊,“可是紘郎,霜儿手里就剩下这一家铺子了啊,没了它,我便失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什么安身立命的本钱?”盛紘听她这么说,有些生气了,“我是缺了你吃还是缺了你穿?倒叫你把一家铺子当成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你瞧瞧人家卫氏,多年来不争不抢,不也过得好好儿的?如儿明儿都早有了铺子,跟在大娘子身边学着管家理账了,好不容易现如今大娘子松了口,愿意也给墨儿这份照拂,你可别拖拖拉拉的,坏了墨儿这份体面!再说了,先头我可是给了你四家铺子,这些年倒叫你开倒了三家!可见你也不适合管理店面,倒不如给了女儿,说不定还好些。”说罢,便拂袖而去。

    那头,林噙霜气得打砸了不少东西,才勉强平复下来。

    本来,盛紘给她置办了四个铺子,先是粮食铺子倒了,后面是布料铺子。这两家嘛,都是王若弗的手笔,只不过盛紘和林噙霜不知道而已。原本王若弗还想一鼓作气,把她剩下两间铺子都挤倒来着。还是华兰劝她说,倒了两家还能说林噙霜不善经营或是倒了大霉,这再倒两家,盛紘该看出些什么来了。王若弗这才作罢。

    不过这林噙霜嘛,倒确实是不善经营的。王若弗没动什么手脚,她的第三家铺子,也在两年前开不下去了。现如今,她手里自然便只剩下了最后一家书斋。

    要是有四家铺子,她匀给女儿一家倒是也无妨。可她只有一家铺子了,铺子加上田地的产出、盛紘的补贴,才勉强够她给自己和女儿置办钗环首饰、给儿子打点人际关系,以及打赏、收买下人什么的。如果将铺子给了女儿,那真的是要入不敷出了啊!难道要叫她一个做娘的,伸手找女儿要钱不成?

    于是,林噙霜便将墨兰叫了来,同女儿商量起这事儿来。寄希望于女儿能去说服她父亲。

    “给我开铺子?阿娘,这事儿不是我提的,我也还是听你说了才知晓的呢!”墨兰也有些诧异。虽然她现在,是相信嫡母不会像她小娘说的那样,在她的婚事上使绊子的。人家不屑。可几年前,她小娘去找她爹爹,想叫嫡母也给她开个铺子时,被嫡母拒绝的事儿,她也是知晓的。其实她也不是很相信,嫡母会心甘情愿拿出钱来给她开铺子的。莫不是,爹爹觉着,她快要嫁人了,逼迫嫡母的?

    “不是你提的?那难道还是她王若弗主动提的不成?”林噙霜不禁阴谋论了,“她不会是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儿等着你我母女二人呢吧?”

    墨兰这几年在王若弗和老太太以及教养嬷嬷的不懈努力之下,幼年时被林噙霜灌输的满脑子不好的想法,总算是去得七七八八。现如今,听到林噙霜这样说,自然就不太乐意了,“阿娘,大娘子不像你想的那样,成天就琢磨着对付你。人家事儿多着呢,哪儿有闲工夫天天放在你我二人身上?”

    林噙霜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个傻孩子,被那王若弗教坏了脑子不成?妻与妾,生来就不是一路人。你瞧她王若弗那亲姐姐,这么多年,打杀了多少妾室?被她害得一尸两命的也不在少数!你以为王若弗又是什么好人不成?”

    康家的事儿,墨兰也并非全然不知的,可她却不认同林噙霜的话:“一家子兄弟姐妹,也不代表就什么都一样的啊!大姐姐和五妹妹,一母同胞,却全然是不同的性子呢!康家的那样,是她自己立身不正,又干大娘子什么事儿?阿娘你瞧,大娘子和卫小娘,不就处得很好么?连带着桁哥儿,学什么也都是跟阳哥儿月姐儿一道的。要我说,你也消停些,别老想着和大娘子争宠了!有这功夫,不如多关心关心哥哥的学业,省得他被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勾得移了性子,科考失……”

    这话还没说,就被林噙霜紧紧捂住了嘴,“快!呸呸呸——你这傻孩子,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你哥哥那诗才,又怎会考不中?到时候,我儿中举,她王若弗生的却落榜,也好叫你父亲知道,什么大娘子,就是个肚子里没墨水的草包!她生出来的,又能有几分才学?不像我墨儿和长枫,个顶个儿的有才华!”

    墨兰听了,实在是无奈。这作诗和科考,哪儿能混为一谈?

    再说了,人家二哥哥只是把心思都放在了课业上,不怎么喜欢作诗,所以甚少有诗作而已。她亲哥长枫,虽然隔三差五就作首诗,可那诗……虽说写得尚可,但多是称赞女子美貌、风情,少有可称得上佳作的。在课业上,庄学究可是断言过,顾二叔和长柏哥哥定会中举的。小公爷和她长枫……却是没提的。

    可她小娘对她哥这么自信,她也不好再泼她的冷水,只得顺着“呸呸呸”了三声,才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总之,这铺子的事儿,不是我去提的。可能爹爹和大娘子有什么旁的想法吧。阿娘若是不愿,同爹爹讲就是了。若是爹爹问起,你就说是我自己觉得经营不来便是。”

    林噙霜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发现她也并无不虞之色,却仍是搂着女儿轻声解释起来:“墨儿啊,实在不是阿娘不舍得把这铺子给了你。若是早些年,阿娘手里有四家铺子的时候,别说是一家,给你三家都使得!本也是打算用三家铺子给你作嫁妆的。你哥哥是男儿郎,前程自有他自己去拼,我墨儿却是要高嫁的,要多多带些嫁妆,才好不被婆婆妯娌看不起呢!可现如今,阿娘手上就这一家铺子了,家中打点、你我的钗环首饰、你哥哥的前程,处处都要用钱……”

    墨兰握了握林噙霜的手,“阿娘,我都知道的。虽然管家理账之事,我没真的上手过,可嬷嬷和大娘子甚至是老太太,都是教过一些的。咱们院儿里的收支,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也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我真的没有因为这事儿有什么旁的想法。”

    林噙霜闻言,感动于女儿的懂事,搂着墨兰亲香了好一阵儿。

    墨兰却是想了又想,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林噙霜:“阿娘……铺子的事儿,你同父亲说便是。若是他不信,我再去找他解释。只是,这高嫁什么的,往后你可不要再提了!父亲已经在为我相看亲事了,大娘子也是个和善人,不会……”

    “什么?”林噙霜却是猛地站了起来,满脸不敢相信,冲着墨兰喊道:“不高嫁了?由着你父亲相看?你父亲为你相看的都是什么样儿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墨兰深深叹口气,“我知道的,阿娘。可是,寒门学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大姐姐也是高嫁,她还是十里红妆嫁到袁家去的,你可见她过得有多好了?这些年虽然日子好过些,可她也没少因着不会插画点茶之类的风雅事儿,被她婆婆和妯娌嘲笑。我的身世,尚且不如大姐姐,更不可能像她一样十里红妆。真嫁到高门去,人家又哪里看得起我了?这样的日子,我可不想去过!”

    林噙霜却是双手撑在墨兰的肩上,语重心长道:“她过得不好,那是她没有手段!我墨儿长得这般好,又有才华,那梁六郎不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们私底下不都通信好几年了?你若是嫁给他,就像现在这样,好好抓住他的心,日子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再说嫁妆,她王若弗既嫁到盛家来,嫁妆自然也是盛家用的呀!你是盛家的女儿,你出嫁,她若是一毛不拔,才叫人笑话!到时候,我再好好同你父亲说说,定也叫你十里红妆出嫁!有了夫婿的宠爱,手上又有银子,我墨儿又才情过人,谁敢看不起你?”

    “呵——”墨兰都被她小娘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小娘你和大娘子不合多年,我竟不知,你还惦记着人家的嫁妆?嫡妻的嫁妆,一向是给自己的亲生儿女用的。像明兰那样,过继到大娘子名下,打小儿当做自己的女儿教养长大,大娘子自然不会忘了给她备份厚厚的嫁妆。可我却是养在她讨厌的妾室膝下的!你凭什么觉得她会用自己的嫁妆贴补我?人家愿意出钱给我扩大店面、出力帮我选聘工人,已经是人家仁慈了,小娘你也不要太过贪心了吧?”

    她知道,她不应该对着疼她爱她的小娘说这样的话的。可既然她已经拿定注意,认了父亲和大娘子为她谈定的亲事,自然不希望她小娘在继续执迷不悟,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的。

    她本意是想打醒林噙霜,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么?何必总执着于将大娘子踩在脚下,逼着她去高嫁呢?可林噙霜骤然被女儿这样一通“指点”,却是有了另外的理解,一脸受伤道:“墨儿这是在嫌弃我,当年没把你抱到大娘子膝下抚养,倒叫你得了个庶女的出生,平白连累了你没办法像明兰那样得到大娘子的嫁妆?”

    墨兰简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小娘交流,火气也有些上来了:“小娘你自己眼睛老盯着旁人的东西不放,别觉得我也和你一样!”

    “啪——”林噙霜被女儿戳中了最深的痛处,一巴掌就挥了上去。在扬州的时候,她有主君的宠爱,大娘子又是个蠢的,她险些将大娘子挤得没地方站。那时候,她身为妾室,却也是常常可以出门的。在外头,还有在家里的下人口中,她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说她眼睛净盯在别人夫君身上,没脸没皮的。可旁人说,她可以忍,自己的女儿也这么说,她就不能认了:“要不是我当年使了手段,嫁了你父亲,现在你能有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怕在哪家种地也说不准呢!”

    墨兰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被打,疼的不仅是脸,更是自尊心。她终于压制不住藏在心底最深的怨怼,捂着脸,对着林噙霜哭喊道:“我在乎的又哪里是这些?小娘可知,我为什么怕嫁到高门去旁人看不起我?不是因为什么庶女出生、嫁妆不厚,而是因为,我有个以人家养女的身份,却勾搭了人家儿子,有了身孕才进门做了妾的小娘!这些年,我没少因为你的事被人笑,真嫁到高门去,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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