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林噙霜颤抖着手指着墨兰,“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要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有个好前程,我本也能去旁人家做大娘子的!别人都可以这么说我,可是墨儿,你是我的女儿,你怎么可以也这么看我?”

    墨兰缓缓将手从脸上移下来,吸了吸鼻子,“那我又该怎么看你呢?小娘,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什么为了我和哥哥,你和爹爹背着大娘子在书房做那些事的时候,我和哥哥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又哪里是为了我们?我明白,你拿来哄爹爹的话,什么害怕抄家之类的,也是有几分真的。可这不是你为了一己之私就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你和爹爹的事,让老太太被多少人笑话将养女配给了自己的儿子,进而质疑老太太的教养!大娘子也曾待你如待小姑子一般的礼遇,你却在她有孕时和她的男人勾搭到了一起,她讨厌你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若我是你,既然已经心愿得偿了,便该老老实实地龟缩在自己院儿里,别出去讨人嫌!可你这些年又是怎么做的?”

    “你借口说老太太不喜欢你,怕触了老太太的霉头,从不去给老太太请安。可又处处和大娘子别苗头,争夺父亲的宠爱,在扬州时,更是常常出门交际,全然把自己当成人家正室的模样。若真的这么想当大娘子,你又为何要给父亲做妾?”

    “你自己这样也便罢了,可你为什么非要来逼我呢?以前我还小,不懂事,差点就将你的话奉为圭臬。可渐渐大了,才知道,你教给我的,都不是人家正室大娘子该学的!我的身世本就让人诟病,再学了这身做妾的本事,真嫁到高门去,才是要叫人一辈子看不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算我求你了小娘,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去做什么伯爵家的大娘子,我只想嫁个好学上进、不会看不起我的人,好好过完这一辈子就是了……”

    林噙霜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墨兰的话,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看不起自己亲娘的女儿!”

    墨兰哽咽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小娘你的女儿!”说罢,便顶着满头满脸的泪,夺门而出。

    那日之后,墨兰便没再主动去找过林小娘。而林小娘也将空前的热情都投入到了儿子身上,将他院儿里的莺莺燕燕都放到了自己身边,威胁儿子:“若是你今次考不中,你身边儿这几个,我都给卖到烟花柳巷去!”

    看来,墨兰的话,她还是听进去几句的。比如,有那份闲心思还不如多关心关心长枫的学业。只是,她这关心的方式……也不一定起作用就是了。

    不过,墨兰对此,好像也并没有很伤心。

    以前,她常常和小娘黏在一起,被她小娘灌了一肚子的歪理。这些年跟着老太太、大娘子和教养嬷嬷,好不容易才慢慢掰了过来。她其实也怕,跟小娘待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听着小娘抱怨凭什么华兰如兰就能高嫁,而她明明相貌才情皆有,却只能嫁个寒门举子。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可日复一日地听,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她内心深处那点遗憾,又会不会被发酵成更可怕的情绪,比如嫉妒、怨愤呢?

    她不敢赌。

    她好不容易走上了正道,以后会像爹爹设想的那样,嫁个人品好、才学佳的寒门举子。若是夫婿有出息,在爹爹、哥哥和姐夫、妹婿的提携之下,一路从小官做上去,指不定也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若是夫婿没出息,也不必为难家里人,做个地方父母官,清廉一生,护佑一方子民,也没什么不好的,横竖她手里有银子,官人把公务处理好,她便在当地设粥棚、慈安院,若是夫婿不介意,还可以再开家女学。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其实真的挺好的。

    所以,她真的怕跟小娘在一处待久了,会忘记了自己现在这份心情,又被小娘往歪路上带。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横竖小娘将来会有哥哥奉养,如果她嫁人之后母女关系能缓和些,她也愿意常常回来跟小娘说说话。若是小娘这脾性,真闯下了什么大祸,她做女儿的,自然也不可能全然不管。只是……现在,就让她随心一回,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吧。

    而林噙霜那边,没得到墨兰的配合,还和墨兰大吵了一架,这铺子的事儿,自然只能是遂了盛紘的意。

    其实墨兰才刚跟她小娘吵了一架,她自觉是没脸接小娘的铺子的。可王若弗把她叫过去的时候,直接就将和旁边的铺子打通合并后的新铺子的契书给了她,还有同一名掌柜、两名伙计签下的活契。

    墨兰试图推拒:“我……我没经营过铺子,怕坏了大娘子一片好心。”

    王若弗却说:“谁没个第一次?你五妹妹六妹妹第一次开铺子时,还比你现在小个好几岁,她们不也做得好好儿的?虽说她们那时有淑兰帮忙,可你铺子里这管事,也是替我管了十几年铺子的老管事的儿子,也学了他父亲一身的本事,你只管把你那书写好,当做店里的招牌,其他的,自有管事替你操心。”

    其实墨兰又何尝不懂得王若弗说的道理?万事开头难,可若因为难就不去做,这辈子就只能在原地踏步了。可她不想接这铺子却不是因为她胆怯,而是她刚跟小娘吵了架,觉得现在又接了小娘的铺子,实在是有些……

    王若弗见她支吾半天,就是不肯接那契书,也有些上火:“我费心费力给你整治出一间铺子来,瞧你这扭扭捏捏的样儿,倒好像我为难你似的!”

    明兰和如兰也在场,见王若弗有些生气了,明兰便替墨兰解释说:“母亲,四姐姐不是这个意思……近日四姐姐总是魂不守舍,我问过她,说是和林小娘吵架了呢!想来是觉得跟林小娘吵了架又收了她的铺子,有些不好意思……”

    墨兰微微垂下头。虽说明兰说的是实话,但她其实也并不那么想将自己和亲娘的矛盾暴露在大娘子面前。可人家明兰也是在替她解释……她也不好说什么。

    听了明兰的话,王若弗的气儿平了,甚至因着墨兰和林噙霜吵了一架,看墨兰倒似更顺眼了几分,便宽慰道:“这有个什么的?母女之间,又哪里来的隔夜仇?如儿还同我闹腾过呢,过了几日不又在我跟前儿撒娇了?再说了,做母亲的,攒这些不都是为了孩子么?不过是将你的嫁妆提前给了你,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这铺子说来还是你父亲给她的,算起来,你这新铺子也是我和你父亲一起置办的,和她林氏关系也不那么大的。收着吧,你最晚明年年底也该嫁出去了,就一年多的时间给你学着怎么管理店面,再拖不得了。”

    王若弗都这样说了,墨兰也只好将那契书收了下来。

    林栖阁那边,林小娘如何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王若弗等人自是不知晓。不过,她们也并不关心就是了。

    送走了墨兰,如兰偷偷和明兰咬耳朵:“明儿,你一向是个有眼色的,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你说林小娘和四姐姐吵架的事儿,她其实是不高兴的。可你为什么要说呀?”

    明兰故作高深道:“五姐姐猜是为什么?”

    如兰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唔……猜不到。”

    明兰抿唇笑了笑,问道:“姐姐是喜欢现在的四姐姐,还是以前的四姐姐?”

    “那还用问?”如兰递给明兰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以前的墨兰,哪配我叫一声姐姐?哪有做姐姐的成日在父亲面前诋毁妹妹的?现在嘛……虽然她那别别扭扭的性子也不是我喜欢的,但好歹比以前顺眼多了!”

    “是呢,”明兰微微点头,“可是,如果让四姐姐又和林小娘和好如初,万一她又变回以前那个四姐姐怎么办?虽然我们也不缺她这一个姐姐,但是一家人嘛,还是和和睦睦得好。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哦~”如兰恍然大悟,“所以你提这么一桩,是为了让她和林小娘的关系变得更差?”

    “算是吧。如果我不替她解释,她一味推拒母亲的好意,难免惹恼了母亲。这样一来,难保林小娘不会又使什么手段把四姐姐给拉回去。可我帮她解释了,母亲只会为了四姐姐和林小娘离心而感到高兴,说不定看四姐姐就更顺眼了些,也就会对四姐姐的铺子更上心。这样两相对比,自己的亲小娘连个铺子都舍不得给她,嫡母却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还仔细教导她该如何管理铺子。若你是四姐姐,你觉得谁对你更好?”

    “啧啧啧,”如兰咂舌,“不怨顾二叔说你是个小狐狸!我以前没觉着,今日才发现,他这话啊,可真没错!”

    明兰先是羞涩地笑了笑,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如兰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溜烟儿跑了。

    而墨兰这边,接了书斋没几日,王若弗便叫管事进来回话。正如明兰所料,深觉自己将墨兰拉回正道,叫她和林小娘渐渐疏远起来的王若弗看墨兰简直是空前的顺眼,仔细指点了墨兰该如何查问管事、核对账簿,又说:“至于店铺经营方面,我自己也不是很懂,多是交给管事,自个儿乐得清闲。若是你对此不感兴趣,便和我一样,对管事恩威并施,再加上这制衡之术,只要管事是个得用的,长久经营、稳定收益是没问题的。若你感兴趣,就去找两个妹妹请教,她们在这方面可比我这个做母亲的擅长多了。”

    墨兰谢过王若弗,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是没打算去找两个妹妹请教什么经营之术的。倒不是觉得自己身为姐姐倒要去向妹妹请教有什么丢脸的,而是她和王若弗一样,对经营店铺并不是很感兴趣。有这份闲工夫,还不如将她那话本子多写几册。王若弗也说了,这话本子以后可能会成为她这店铺里的镇店之宝呢!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三个月。

    墨兰的《巾帼英雄》果真像如兰说的那样,一经上市,就在汴京卖爆了。兰轩书斋的老板虽然预料到这本书会很好卖,却没想到它这么好卖啊!于是,他准备的第一批几日内就被抢购一空。去的晚的,都没抢到呢!还是如兰有先见之明,一口气买了二十本,在旁人都求购无门的时候,她优哉游哉地给自己没买到的小姐妹以及小姐妹的小姐妹,一人发了一本!竟让有些心急想看的闺秀上门来跟如兰套近乎呢!

    于是,兰轩书斋的老板很快又加印了第二批、第三批……才算是让想买的人都买到了,不至于天天有人上门说他们只收钱不办事儿了。

    到这里,墨兰也放下了心。这第二册嘛,自然就不会放在兰轩书斋售卖了。毕竟,就像如兰说的那样,这利润还是要尽可能多得把在自己手里才是长久之策。于是,她又忙着打听有关印刷、插图的事儿。

    插图的事儿好解决,如兰这些年经营她自己的铺子下来,因为常常需要自己画花样子,也锻炼出了一手好画功,墨兰便备了礼,寻如兰帮忙。

    如兰倒是痛快应下了。可画了几版,她都觉着不满意,认为自己的画功有些偏可爱了,配不上张寄瑶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便找了小公爷帮忙。

    好久没被如兰主动找上来帮忙的小公爷一阵激动,第二天就把画好的样品拿了过来。

    他的画功倒确实是比如兰的要强得多,只不过……“元若哥哥,你的笔触,怎么也是这种可可爱爱的风格啊?难道是我找你帮我画花样子画多了,把你的画风都给带成这样了?”如兰有些纳闷。

    小公爷有些无措地舔了舔嘴唇,脸不出意外地,又红了……

    明兰凑过来瞅了一眼,打趣道:“小公爷,你画得时候可不要夹带私货啊!”说着,意有所指地瞄了如兰一眼。

    于是,小公爷的脸更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了。只见他一把将自己的画儿夺了回去,“我今晚再画一张!”

    如兰有些奇怪,没看懂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想了又想却实在想不出来,也不再纠结,只叮嘱小公爷说:“元若哥哥,你可记得,你要画的是一个女将军!虽然身体不若男子健硕,但眉眼间自有气势在!”

    小公爷揪着自己的画儿,点头如捣蒜。

    夜里,他提起笔来,先将女将军的身姿勾勒出来,却没添上五官。又取了另外的纸来,一张又一张脸画过去,却怎么也画不出他想要的效果。只得放下笔,转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脖子后,仰头深吸几口气,努力忘掉因为画了太多次已经让他形成了肌肉记忆的脸,才提笔继续画。

    终于,一张较之男子显得十分清秀,较之女子眉眼间却又英气非常的面庞跃然纸上。小公爷端详半晌,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随后将这张脸,填到了那张只缺了五官的画儿上。

    翌日,如兰看到这张画,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张寄瑶!元若哥哥你可太厉害了!”

    小公爷被她夸得险些找不着北,有些羞涩地说:“五妹妹若是满意,我今晚就把剩下的画出来!”

    “咳咳,”顾廷烨在旁边狠狠咳了两声:“元若,你还记得不出一月就要科考这件事么?”

    齐衡楞在当场。

    墨兰自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主动说:“不着急的,我这下一册还没写完,本也是同五妹妹说可以慢慢来的。元若哥哥还是先紧着科考才是。”

    这时候,长枫和长柏从外面进来,几人赶紧噤声。

    这事儿,他二人还不知道呢。

    不叫长柏知道,是因为这位二哥哥生得和他外祖父一般的老学究做派,本就不大认同如兰明兰看话本子什么的。墨兰倒好,直接写了起来!万一被他说给盛紘听,墨兰这话本子还能不能写下去还是个问题,几人便很有默契地瞒着他。

    至于长枫……虽然长枫是自己的亲哥哥,但墨兰总觉得,告诉长枫的话,万一被他说给小娘听……大娘子可以支持她这点儿爱好,她亲小娘却不一定。她小娘一心想让她嫁豪门,在她看来,琴棋书画、插画点茶,那才是豪门媳妇儿应该干的事儿。写话本子,未免太过粗俗,指不定会叫未来夫家看不起。所以……还是别叫三哥哥和小娘知道了吧。

    盛府之外,这《巾帼英雄》已经火遍了汴京,梁晗自然也是看过的。

    他在里面,读到了几首诗。

    这诗……虽然他从未听过、看过,可他读过墨兰这些年来几乎全部的诗作,几乎是看到这几首诗的第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是墨兰的笔触。

    只有墨兰,能写出这样虽然写的是伤春悲秋之事,却半分不见凄婉哀怨的诗作。

    他知道,这《巾帼英雄》,现在在汴京城很火。

    原来,墨兰已经不再需要与他通信,才能从他这里获得些许认同感和安慰了。现在的墨兰,已经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可是怎么办?他却好像一天比一天,更想念墨兰。

    想念她的音容笑貌,想念她的诗,想念她将他当做她的一片天地的那段日子……想念她的全部全部。

    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墨兰,我和你之间,已经隔了多少个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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