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弗那边,自然是不会知道两个女儿的私房话,也就不会知道她的如兰,因着多年前的心理阴影,产生了多么惊世骇俗的想法。
她啊,正忙着张罗,去玉清观给即将参加科考的儿子祈福的事儿呢。
王若弗早早便收拾停当,其他几个孩子不是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边儿上,就是已经在来的路上,偏如兰那边说是还没起呢,“快快快,去叫叫如兰!这么重要的日子,昨日就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早些起早些起,怎的今日还能赖床!”
左等右等,等不来如兰,王若弗风风火火便朝着女儿的院子去了。
她可不会像下人们那般温和的催促,一把将如兰的被子掀了开来,一块浸了冷水的帕子就糊到了如兰脸上,“你这丫头,说了几次今日要去给你哥哥祈福,早些起早些起,又赖床!”
如兰猛地被冰了一下,又没了温暖的被子,不时有冷空气往衣领里钻,冻得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瞧见亲娘,她下意识地软了声音撒起娇来:“哎呀母亲~你们这么多人都去给哥哥祈福,哪里又差我一个?”
王若弗伸出手指头在她额头上狠狠戳了几下,“这祈福当然是诚心诚意为你哥哥求个前程的人越多越好!这人越多,福气就越厚嘛!万一就差了你这一个,叫你哥哥考不中……”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她又赶紧“呸呸呸”三声,“我柏哥儿怎么可能考不中!”
接着又对仍盘腿坐在床上的如兰怒目而视:“你赶紧给我起来!若是误了今日的好时辰,往后一个月,到你哥哥考前,你都别吃肉了,送你去祖母那儿,和老太太一同茹素吧!”
“啊啊啊?别呀!我马上起!”听了王若弗这威胁,如兰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爬上了马车。
一辆马车自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的。王若弗带着三个小的坐一辆车,墨兰如兰以及明兰三个坐一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玉清观。
如兰小声同明兰咬耳朵:“为什么哥哥科考,哥哥自己却不能去为自己祈福,倒叫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去呢?”
明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得猜测说:“许是自己为自己求个前程,显得功利了些吧。”
“切~”如兰显得很是不屑,“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不就是为了一朝中榜,来日登阁拜相么?怎么就功利了?不然这书读来,难道只是为了陶冶陶冶情操?不中榜不做官,又哪里来的俸禄供养自己和家人?读书人便不食五谷杂粮了不成?”
“好了,姐姐你就别抱怨了,母亲听到又该说你了!”明兰低声劝道。她心里明白,如兰并不是不愿去给哥哥祈福,只是一来,她起床气还未完全消下去;二来,她是真看不惯这种要宣扬读书人便该安贫乐道的风气罢了,毕竟,人家五姐姐可是最爱挣钱的呢!
如兰听了明兰的话,瘪瘪嘴,将脑袋搁在了妹妹的肩上,“明儿你别动,让我再睡一会儿……”
明兰和哄小孩儿似的轻拍着她的背脊,“睡吧睡吧,到了我叫你。”
墨兰有些羡慕地看了两个妹妹一眼。虽说她现在和两个妹妹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如兰也曾日日缠着她问《巾帼英雄》的剧情发展,可她与她们之间,总是不可能做到这么亲近的。
其实,她遇到麻烦的时候,两个妹妹愿意帮她,她已经很开心了,毕竟她的小娘,和她们的亲娘说是有仇也不为过。可被如兰缠了几日,她竟也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看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前些时日,如兰大概是把她盛墨兰,同“莲端先生”当做割裂开来的两个人看待的。莲端先生是如兰的偶像,可盛墨兰却是个与她不慎亲近的姐姐而已。
大概是母女没有隔夜仇吧。和她小娘大吵一架之后,她小娘又被父亲压着,将铺子交了出来给了自己,墨兰还以为,她小娘大概再不会理会她了。可几日前,她小娘遣人来给她送了点心,还有新衣裳。墨兰想了又想,还是亲去谢了她小娘。
那日,林噙霜抱着她哭得涕泗横流,诉尽这段时日和女儿离心的痛苦和想念,又哽咽着说:“墨儿说得没错,都是小娘误了你啊!”墨兰想着,如果她小娘真的能认识到错误,她还是希望能和小娘和好如初的。那毕竟是她的亲娘啊!于是也哭着道歉:“阿娘,那日是我口不择言……”
于是,母女二人便又和好了。
想到出发前,林噙霜在她耳边说的:“墨儿可别犯傻了,你二哥哥那边,自然有她王若弗生的几个给祈福,你自给你长枫哥哥祈福便是了。”
“可是……”墨兰还想再说什么,林噙霜却说:“难道你以为,如兰几个还会给你长枫哥哥祈福,祈求他也得个名次不成?”
墨兰下意识反驳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林噙霜给她理了理衣服,“墨儿,阿娘知道,你呢,得了她王若弗的一点照拂,就觉得她对你还不错。但你啊,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内宅的弯弯绕绕。就算她王若弗有大娘子风范不会给你使绊子,可若你和你哥哥当真比她的孩子们更出色、过得更好,你看她急不急?嫡出和庶出之间,就算不是针锋相对,却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你要明白,不管你嫁谁,往后你长枫哥哥,才是唯一能给你撑腰的人,知道吗?”
墨兰沉默了。这次,小娘没再说什么她定要高嫁之类的话,反而说“不管你嫁谁”,想来是真的理解了自己吧?况且……小娘这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的。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会儿,瞧着将头靠在明兰肩上补眠的如兰,墨兰的眸子黯了黯。想着,或许,她小娘这次没说错。嫡出和庶出,总归是不可能一心的。她又不像明兰,打小儿便被抱到嫡母名下……
或许,她就是没有姐妹缘分吧。只盼着亲哥长枫能一举中榜,将来也好做她的依靠了。
祈福的时候,墨兰偷偷瞥了好几眼弟弟妹妹们,她想知道,她们到底会不会为长枫祈福。可既然是祈福,那就和对着流星许愿似的,谁又会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呢?
她再将耳朵竖起来,却也没有读心术,自是不可能听到弟弟妹妹们的心里话的。
默默为长枫祈过福,如兰她们已经纷纷从蒲团上起身。墨兰听到身旁的动静,睁开眼瞧了瞧正在拍膝盖儿上并不存在的灰的如兰,和在一旁帮她一起拍的明兰,终于还是在心里小小声补了一句:“也希望长柏哥哥能一举中榜,光耀我盛家门楣。”
“四姐姐,你还没好么?”明兰出声问道。
墨兰刚刚为长柏祈完福,就听到明兰正在唤她,匆忙应了一声“好了好了”,也从蒲团上爬起,学着如兰的样子拍了拍膝盖儿上的灰,可两个妹妹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她弄好,明兰也没像帮如兰那样上来帮她。
墨兰有点小失落,却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何失落。明明十多年都是这么过的,现在姐妹几个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更何况,她以前被小娘挑唆着,没少在父亲面前说如兰的坏话,如兰能既往不咎,已是大度,她也不该对妹妹们抱有更多的期待的……
但其实,她内心深处,是羡慕如兰和明兰的关系的,也羡慕她们各自有交好的小伙伴。不像她,走到哪里都总是自己一个。
完成了今日来玉清观的目的,也快到中午了,王若弗便打算带着孩子们回去。如兰却说:“母亲,我想吃素斋!”
王若弗皱眉,瞥了女儿一眼,“你这个无肉不欢的,什么时候对素斋感兴趣了?”
如兰便扑上去搂着王若弗的胳膊撒娇卖痴:“母亲,听闻玉清观来了一位新的大师傅,那素斋做的,明明没用肉食,却比用了更鲜美可口呢!母亲~”
“唉,”王若弗叹了口气,“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吃嘴!”
最后却还是应了如兰,今日午饭便在玉清观用了。
“顾二叔果然没骗我,这玉清观的素斋当真是好吃!”如兰边往嘴里塞食物,边嘟嘟囔囔。
她嘴里还有食物,说得不甚清楚,王若弗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二叔”三个字。当即便挂上一脸八卦的笑,问自家女儿:“如儿啊,你什么时候,同顾家二郎走得这般近了?我听闻你日日散学后同阳哥儿一道去找他呢!”
如兰还没来得及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听到母亲的问题,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阳哥儿便先替她答了:“姐姐喜欢听大哥哥讲故事!他将战场上的故事讲得可好了!有些地方比师父说得还好呢!”
“哦。这样啊。”王若弗闻言,却是不大信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对战场上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怕是对讲故事的人感兴趣吧?
这时候,如兰也将食物咽下肚,顺着阳哥儿的话往下说:“是呢是呢!顾二叔真的没上过战场么?可他讲得实在是真切,将战场上那刀光剑影的,说得真真儿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满脸崇拜的样子。
王若弗瞧着,更加觉着,顾廷烨这一世定不是单恋她家如兰呢,现在俩人分明是双箭头啊!喜得她当即夸起顾廷烨来:“可见人家顾二郎胸有大志,又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性子好有耐性,不然,能愿意天天被你……被你俩烦?”
明兰听到王若弗说那人“性子好”,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王若弗却没注意到这点儿小细节,仍旧是没口子地夸着顾廷烨。
如兰一开始还同她一起夸,后面觉得无趣起来,便一直往嘴里塞食物。
于是,她就吃撑了……
瞧着女儿都快走不动道儿的样子,王若弗也不敢直接让她去坐马车,再给颠儿吐了!索性让三姐妹去观里散散步,消消食儿。她则带着困了的月姐儿阳哥儿去观里的厢房午睡。
“母亲,我也要去散步消食儿,我不困!”阳哥儿抗议着。
“不,”王若弗无情拒绝,“你困了。”
小家伙反抗无效,只得被王若弗带去睡午觉了。
那边,姐妹几个在树荫下来回走动消食。如兰想到刚刚在饭桌上说起顾二叔,便对墨兰说:“四姐姐,我跟你说,阳哥儿这回可没夸张,顾二叔说起故事来,那可不比张先生差!虽说张寄瑶的原型是张先生,但我觉得你也可以加些旁的人的经历进去,丰富剧情嘛!不如你和我一道去听顾二叔讲故事吧?他讲得可好了!”
墨兰正想应下,又想起方才嫡母的表情和举动,那分明是想把嫡妹同顾二叔凑到一处去的……她还是别去讨人嫌了,万一惹恼了嫡母,总是不大好的。便想了个由头拒绝:“我就不去了吧,下一册我得在一月之内写完,时间不大够用呢。不若,五妹妹先把顾二叔同你说得故事记下来,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儿,你再说与我听。”
“好吧……”如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个月之后我还能记得多少啊!”
墨兰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的,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如兰这才应了。
墨兰想着,若是如兰天天来给她说故事,是不是,她就能同这个妹妹更亲近些呢?
可没了话本子这个话题,如兰好像和她也没什么话说,转头和明兰叽叽喳喳起来。墨兰微微垂下头,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又有些失落了起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永昌伯爵府的梁六公子,梁晗,此时正远远地坠在她们身后。目光近乎炙热地盯着墨兰的背影,仿佛要将小姑娘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他的小厮双瑞在旁边小声提醒:“公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再不回去,大娘子该问了……”
梁晗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眷恋的目光,低低应了声:“知道了。”却瞧着姐妹几个又走了好几圈,才移动步子,准备回去。
见他终于动了,双瑞微微松了口气。
可梁晗却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几步,就回头瞧一眼;又走出几步,又回头瞧一眼……如此循环往复,将双瑞都给整无语了。
最后,还是墨兰拯救了他。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两个妹妹后面,突然若有所感,往梁晗的方向扭头看过来。吓得梁晗一个箭步蹿了出去,藏在了一棵树后面。于是,墨兰便只瞧见了双瑞。
双瑞是最近才跟在梁晗身边的,他之前的贴身长随挑云的老母病了,梁晗便给人放了假,让他照看好家里的事儿再回来伺候。所以,墨兰是没见过双瑞的。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梁晗的小厮。
梁晗偷偷跟着她的行径,也就这样被混了过去。经了这么一遭,梁晗怕被墨兰发现,赶忙下山回府了。
回到梁府,梁晗又喝起了酒。双瑞知道,自己这位公子算得上是家里顶顶好伺候的主子了,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从不责罚下人。一向胆小的他,在梁晗身边伺候了几天,也敢大着胆子去劝主子了:“公子,您少喝些吧!若是明日到大娘子面前请安时还带着醉意,大娘子又该说您了!”
“我心里有数。”话虽这样说,梁晗往口中倒酒的动作却半分没缓。
双瑞想了想这位遣了人日日盯着盛府,今日又和痴汉一样偷偷瞧人家姑娘,便换了个说法:“可您上次吃醉了酒大娘子就罚您三日不能出门,若是再被罚……恰好赶上盛四姑娘出门……您不就去不了了么?”
闻言,梁晗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低声道,“你帮我去大哥那里,要一份醒酒汤来。然后替我烧水,我要沐浴。”
双瑞如释重负。
喝过醒酒汤,又洗漱过去了去一身酒气,梁晗方躺上了床。
合上眼,墨兰的身影却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闹得他浑身燥热,怎么也睡不着。
好在,酒劲儿缓缓上来,他借着这几分醉意,才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见到了墨兰。
先是初见时的墨兰。胆怯得像只小兔子似的,跟他说话都要用团扇死死挡住脸。可一说起自己的诗,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又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再是和他渐渐熟络起来的墨兰。这时的她,终于可以隔着一米远的距离,不用团扇挡着脸,和他谈笑风生,说说她的诗词,说说她的烦闷。
最后,是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墨兰。她说:“以后……我们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回去,就把我的信……都烧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抽痛。
墨兰第一次那样求他,他自是照做。可将信烧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从火中夺出来一张被烧去了一个角的信,当做自己往后余生漫长寂寥的唯一慰藉。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
可没想到,越是不见,心中就越是想念。比之前盼着马球会上同墨兰相见时,要更想很多很多倍。
他觉得,再不见到墨兰,他就要溺毙在这漫无边际的思念之中了。
可墨兰不让他去见她……
他没办法,只好遣了人,日日盯着盛家,就盼着墨兰什么时候出门,他能再见她一面。远远地瞧她一眼就好,他不会去打扰她的,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
却没想到……见了一面,那思念却半分没缓,只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险些将他击垮——
他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将墨兰抱坐在怀里,墨兰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衫,面色也和她的衣裳似的,恰似任人采撷的幼嫩桃花,正娇笑着喂他吃酒。他们就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
醒来的时候,梁晗只觉得下面湿湿凉凉的,好像尿了裤子似的。
他匆匆唤了双瑞来帮他换了床单被褥,又去洗了一次澡,这才将浑身火气去得七七八八。
可那抹桃粉色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有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若是梦境,为何墨兰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每一个表情,都那般真切?
但现实是,他又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墨兰。
那一抹身影,到底只是梦中人,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