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难,君知蚕室否?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畜火以置之。雌鸡春夏秋三季繁殖,唯冬季无,可知止母鸡繁殖者乃寒冷与否,故将雌鸡置于蚕室,得其温热,绝其寒冷,雌鸡自会恢复天性,入窝孵雏此与孵化蚕茧同理也。”
杨玉将其中奥秘和盘托出。
“”祝鸡翁先是惊讶,接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光如此,若雌鸡于天冷之前就入蚕室,则雌鸡不知凛冬至,仍以时节为夏秋。不仅可孵雏,亦可源源不断婏鸡子也。”杨玉再次倒出一个秘密。
“此等秘伎无私传授,君真仁义无双也。”祝鸡翁悚然而惊,动容无比。
杨玉惊讶,对方为何洞悉如何孵化鸡雏时不喜,但听闻能让鸡冬天下蛋却如此激动。
但微微一想,有些明白了。
他先前道出冬季孵雏奥秘,虽神奇,但限制太多。
冬季孵化出的鸡雏无法出外自行觅食,漫长的冬季都需要待在蚕室,冬季食物又匮乏,全靠粮食喂养,消耗太大,于民无益。
孵化出的鸡雏也根本不会有人买,因为不容易成活,农户自己也承担不起。
这个时代,狗养了是作为食物储备,以备缺粮之用,豚圈都跟溷厕连着,人拉啥猪吃啥。拿粮食喂鸡不光农户自己不舍得,官府知道了也会治罪。
朝廷下令,不许内地郡县拿粟喂马,连备战的马都不能吃粟,何况是鸡。
所以这个奥秘有些鸡肋。
但传授的母鸡冬季下蛋之法,用处可就大的多了。母鸡冬季不下蛋是定律,每年冬季鸡子稀少,价格翻上几番是小事,关键是物质匮乏,有价无市。
虽说拿粮食喂鸡太过奢靡,但鸡可以下鸡子,下了鸡子可以拿去卖高价,足以弥补粮食所失,只要不被官府知道,庶民完全有利可图。
再说说可行性。
在古代,说天下必讲农桑,此两字概括了古人的生产生活。桑占了半壁江山,其重要性与普及程度可见一斑。
种桑为养蚕,养蚕需孵茧,孵茧就需要温室。有了温室,就能让蚕早孵化出来两个月时间,一年下来多吐丝无数,天下增加丝帛无数。
而温室上至皇家,下至庶民几乎户户皆有,因为无论是皇宫还是庶民之家都要养蚕。只不过皇家的大,可称温室殿,庶民家的小罢了。
温室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密闭的房间,烧柴提高温度罢了,对小民来说靡费不大。若是能借此养鸡,母鸡冬日继续下蛋,那对庶民来说不光可增加收入,也能让更多人冬日亦有鸡子食用。
假以时日若粮食不再不足,此法推广开来,于国于民都是极大好事。
所以鸡翁才如此激动,站在他的角度,杨玉要是独守秘密,必然获利无数,可是他说了出来,无私相授。
站在杨玉角度,鸡翁若是据为己用,日后养鸡必如虎添翼,成就私家巨富。
可是杨玉知道,据《列仙传》记载,鸡翁后来离开尸乡,去往吴国,没有将养鸡所得千万钱财带走,而是留在了尸乡,分予众人。
故鸡翁的“仁义无双”之语,必然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站在天下人的角度。
这人虽然为隐士,但选择的不过是隐居的生活,并没有独善其身,与剥削民脂民膏的权贵豪强相比,堪称无私之人。
望着鸡翁激动的模样,杨玉暗自惭愧,与对方心中无私相比,他目的着实不纯,说出这些不是从利国惠民出发,而是想获得对方好感,增加自身筹码罢了。
没办法,他纵有天大才能,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甚至一个小小尸乡而言,他没有根基就是最大的软肋。
要想达成目的,必须借助外势。
一如摆脱唐氏威胁借势于吕氏,摆脱吕氏束缚,要借助眼前之人一般。
一切只因为,吕於菟曾经说过,技击高强,杀十几人如无物的赵少父曾被眼前之人暴揍。于城门处,杨玉更是亲眼见过他的威望。
所以,杨玉来了。
孔子听韶乐,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
与鸡翁这等浮沉半生,最终凭借大智慧跳出俗世的人交谈,总能聆听到乍现的智慧之音,这是岁月的沉淀,人生的赠礼。
浮躁之人是听不进去的,归咎于啰嗦之语,淳厚之人,对敬老形式的关注往往大于内容,很少去深想。
社会上又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来蔽之,强调的多了,不免流于表面,又有几人真的静下心倾听老人谈话。
杨玉做到了,因为他前世同样是九十岁的老人。
就这样,不同人生际遇,不同人生轨迹,甚至不同世界的两人,交谈奇怪的融洽合拍。
杨玉能从中一窥两千年前奇人异士的世界,隐士的生活,鸡翁能从杨玉的话语中察觉出看似离经叛道,实则细细思量后又脱离不了根源的后世观念。
殊途而同归,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江河东流,而源头不改。
西汉与后世,两千年前,两千年后,两个时代观念与思想的碰撞,一发不可收拾。
杨玉不知天光,等反应过来,日已西斜。
旁边鼓腹如鸣,吕於菟有气无力的缩成一团,小孩子代谢快,早就饥肠辘辘。但却很懂事,没有出声打扰两人谈话。
杨玉拍了拍额头,歉意道:“太过入神,险些忘了天日。”
他起身,对鸡翁行了一礼,笑道:“鸡翁少待,在下这就处置了此丑妇。”
鸡翁哈哈大笑,很是畅快,没想到杨玉还记得他之前说的话,本想说那只是戏言,但杨玉已经抓起丑妇,进了厨房。
吕於菟精神一震,麻溜的爬起身,跟在后面。
杨玉抓把菜刀出来,一眼就看到一块硕大的磨刀石,眼睛不由一亮,径直走去。
鸡翁随之来到厨房,吕於菟已经生起了火,坐在灶下,煞有介事的烧火。从其填柴,控火的姿势就能看出,应该没少做这些。
鸡翁惊讶,他已知这幼童乃尸乡豪强吕氏幼子,素来富贵,没想到竟能从事鄙事。从始至终小脸上带着欢快,看上去并不像被强迫。
沙沙的磨刀声很有规律,鸡翁忍不住看去。
杨玉的动作极为娴熟,一看就是做惯了琐事,想起杨玉拜帖中所说“生于卑鄙”,不由微微点头,果然不虚。
陶釜中水渐沸腾,磨刀声突然停了,吕於菟微微着急,喊了一声:“夫子慢些,等等於菟。”
说完,抓起一只碗雀跃而出,将碗摆好,蹲在杨玉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杀鸡。
抹脖放血,杀鸡褪毛,开膛破肚,师徒两人配合无间,眨眼便完成了。
望着这一幕,鸡翁有些明白为何豪强贵子成农户小子了。
灶下火势汹汹,釜中鸡肉翻滚,香味徐徐飘出。
房外鸡翁安坐,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在等享用美食。
杨玉收回目光,喃喃自语:“饵已下,鱼会上钩吗可惜时间紧急了些,容不得细细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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