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肆昏倦很久,醒来时,嗅到了浓郁的粥香。
怎会如此,令肆记得自己最后应当是在某个树林。他现在所在的好似是个茅屋,外边白光撒进来,驱赶了屋内的昏暗。令肆头仍旧痛,但手上的镣铐却不见了。应当是有人救了自己。令肆又稍微弯腰起身,发觉自己的衣服还未被更换,深呼吸了一口气。
“恩人醒了?”
进来的人是熟人。却是昔日在楠山附近救下的壮汉,安达祖。他手上取来一件素衣,正大笑着走来:“我给你砍开了镣铐,却还来不及给你换上衣裳,不想你就醒来了。你发烧好些了?”
“已不大烫了。都是昔日之事,如今是我唤你为恩人了,达祖。”令肆刚一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变哑了些,想来是高烧的缘故。他现有力气了,靠着墙壁坐了起来:“多谢,我自己来换吧。”
“那哪一样,没你救我,哪有我的今天!行,我给恩人盛粥去。”达祖把衣服递给令肆,刚刚要走,但他心细又道:“恩人放心,这四周并无追兵。这是范河附近,但却是深林,人迹罕至,不会有别人来的。”
“你知晓我是何人?”令肆瞥了一眼他,一边看衣服。
“算知晓,大抵是前朝犯人。恩人手臂上有……不说了,你先吃饱,有力气再说。”安达祖说到这,就离开出去盛粥去。
令肆见他离去,又见茅屋昏暗,若不进来恐怕是看不清人,迅速更换了干净衣服。换衣罢,他自然看见了手臂上明晃晃的“奴”字,这是羞辱的痕迹,令肆紧握拳。如要活下去,这字必须要去掉的。
不待达祖出来,令肆就先走出来了,只是他走得踉跄。
“恩人这是急什么?”达祖看见令肆,连忙迎了上来,搀扶着他:“恩人这身上的伤还得涂些草药,没个几个月好不了。”
“唤我凌肆吧,取凌冽、肆意各一字。”令肆用另外一只手拍了他的肩,然后坐在了火堆的旁边,他又抬头看四周,果然是密林,这烟应当引不来别人。他方才安心,与达祖道:“达祖真心待我,我不隐瞒。我是前朝太子翡令肆,只不过我不能用这身份活下去,故欲换名字。”
达祖一听这话,嘴好似能藏个鸭蛋,他哪里想到救了个太子。
“达祖安心,我无妨。我常年在塞北,也领兵打仗过,塞北士兵缺了胳膊缺了腿都能活,我不过外伤,又何惧。”令肆低头,用旁边的布抱着一块滚烫的炭火起来。一边问:“达祖为何在这?”
“实不相瞒。”达祖见令肆毫不隐瞒,知道令肆十分信任他,也大为畅快道:“我是季国人,我老母是翡国人。父亲死了,我办了丧事后就来翡国寻母,只是母亲怎的都不愿去季国,我怕她年纪大磕碰着,就来深山野林砍树猎物供养我母亲。一段时间罢,母亲说男儿当建功立业,喊我去参军。我祖籍在季国,只能去季国参军。所以我打算去季国,不想就见到了恩人,也是巧,你——你在做什么!”
达祖说着往事,一边打着粥,却不想回头时,看见了令肆用滚烫的炭火直接按在自己的胳膊处。那一瞬,令肆的胳膊处鲜血直流。
令肆一言不发,他自然痛极,他蹙眉,头上的青筋直冒,咬唇出血。达祖赶紧撕下自己袖子上的衬衣,把他的右手挪开,赶紧包扎住令肆流血的左臂。
“我不能冒风险。”令肆的瞳孔紧缩,他看着一边心急为他包扎伤口的达祖,又对他道:“对了,我倒下之地旁边有个人,你看见了吗?”
“有,大抵是个公公。我看他死了,又怕引来追兵来林子,就把他的尸身丢了泥石流里。”达祖想了想又道:“我是情急之下——”
令肆瞳孔迅速放大,他不想为他豁出一切的仁丘,死后却连安息的地方都没有。但最终理智克制住了情感。令肆慢慢地低头,目光含泪,他说:“你做得对。”
达祖一时不知说什么。但他猜得到这个前朝太子必是受了不少委屈。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他这么果决、这么坚韧。
“达祖,我心意已决,我与你一同去季国参军。”令肆已下了决定。
“好!”达祖笑颜绽开,如此也更方便自己照顾他。他又赶紧端了粥来,本想喂他,不过令肆不肯,达祖就把粥给他,自己坐旁边道:“我正打算去北塞参军,如今的北塞已……已是季国的宁州,季皇加强防卫,特意征国内兵。凌肆要去当兵,这身份有头绪吗?”
令肆并没有想这么多,他摇头。
达祖就道:“我有个弟弟,排行第四,刚出生时就被拐走了,如今若活了就有十八了,我弟弟户口记名唤安白寒。凌肆如果不嫌弃,就暂姓为安,如见人了就说我四弟找到了,然后取字凌肆,你看如何?”
“多谢。”令肆之言真心实意。
如此,凌肆与安达祖一路去季国。路上,达祖与凌肆道他是家里的长兄,他二妹嫁了个县城的小吏,三弟从商去了。他父亲是猎人,自己是子承父业。他们这次前去宁州府报名参军,大抵会派去驻守如今是季国的边疆。至于钱财,他是卖了毛驴换了盘缠,两个人节省一些,盘缠也够用。
凌肆一一听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知道达祖是个豁达豪爽之人,明明高大威武,心思却细腻,若是多读书历练,也会是一名将才。凌肆知道达祖是可信任之人,但自己女子身份,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达祖。他的背需换药,也是亲为。
走走停停,两个月过去了,二人也到了如今的宁州岩城。
达祖是猎人出身,他惯喜林子,总爱抄近路。凌肆为了掩人耳目,也是跋山涉水。二人总是少遇人烟。等他们到了宁州府,方才知些事情。
重要的是‘宸国前朝太子在途中遇泥石流死了’、季国和宸国达成共识,季国将在下个月春日转暖的时候,派虞人公主去宸国和亲,嫁的正是宸国太子,陈皓。
‘兄弟’二人在客栈暂开了两间房,待体检通过就可入伍。
此日,凌肆本在看书,只是一字看不进去。他自然知道陈皓便是陈浔龄,她是女子,如何能娶个季国的公主当太子妃?凌肆也不想把此事说出,若他这么做了,不是同他们一般卑劣吗?他决意要光明正大杀死她。陈浔龄是女子,她翡令肆亦是。
“凌肆,馍馍我买来了!又买了鸭脖子来!”达祖兴冲冲入了客栈,敲了一二下门,走了凌肆的房间来。
“多谢达祖。”见达祖提着东西来了,凌肆放下了手上的书。这本书是讲季国地理故事的,唯是季国人间才流传,他觉得有用,也就多为了解。
达祖放下手上提着的东西,然后坐在椅子上,两眼放光道:“我去也听见些趣事,听闻原来的宁皇封爵了,被封了宁侯当,封地是偏远的楚县。这宁皇倒是子嗣凋零,唯一个十岁的男嗣被季皇杀了、一个明鹤公主远嫁翡国还死了,听说好像生了个儿子,只是那孩子好像胎死腹中了,若是明鹤公主那儿子在,宁国也在,宁国怕也是那皇子的封地。”
凌肆听着,一边拿起了馍馍细嚼慢咽。
自己是明鹤公主的‘儿子’之事,是皇室机密,明面上他的母亲是玥妃。自然也难怪达祖看着这传闻觉得新鲜了。
“嘿嘿,瞧我打听的都是什么,来讲正经事。”达祖挠头一笑,然后道:“这宁州刚立,忙着招兵,体检倒是很随便,以你我的条件必然会过。我和你说啊,我们的岩城长官中负责我们的是叫杜勾践,杜校尉。还有军队里伙食的事,我和你说,那……”
“原是如此。”凌肆认真听着。
很快二人就成功过了体检,直接入伍。
达祖身躯如猛虎,心细如发,又力大无穷,最先受提拔去了令人崇敬的骑兵营,前去边塞驻扎。季国将宁州的边塞地区的集中兵营称为葛县,葛县内的防卫都是兵强马壮的。
凌肆虽女子之中是高挑,但其在男子间便平庸了。他看着纤瘦被留在岩城本营,但他‘天赋异禀’,每每训练都是第一,不论骑射、侦察、摔跤、马枪等都极其优秀,又道是阵法,凌肆识字在军营里已是了不得,又可明白方阵、圆阵、数阵、雁形阵等阵法,被杜校尉相中,他大赞道“不想白寒年纪轻轻,却已有大将之风”,短短一月内,凌肆就当上了百兵长。
一个月尾声降至,凌肆已习惯季国的军营生活。
一月前,季国朱颜宫。
“父皇要将我嫁给宸国太子?”虞人听了消息,端了铜镜掉了地,她仓皇去捡,却发觉镜中自己落了泪。
虞人公主之名取字‘虞美人’,是丽嫔所出,只因其母爱此花。她也不辜负‘虞美人’,她一出生眼角便有颗痣,长大也妖娆。特别是她胆小,爱哭,哭的时候泫然欲泣,好似娇花。只是虞人公主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母亲丽嫔一般,素日只刺绣、看诗。
“好歹是个太子妃。”因虞人的性子娇弱,奴婢春花胆子也大,她劝道:“能是宸国太子妃,又是正室,我们公主福气大着呢!”
“这样的福气偏不给妹妹,却舍得给我。”虞人把镜子端放在桌上,她看着自己的泪眼,眼睁睁见泪掉下来,字字道:“说到底,我不是嫡亲的,也不如二姐好运嫁了丞相。便问我也不问,就送我去和亲。”
“我的公主啊,嫡亲怎了,嫡长女不也是寡妇、嫡亲的小公主不也是打算日后挑个武夫。而您呢,只要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日后还能是皇后呢!”春花嚷嚷罢,就给虞人挽头发:“您还愁什么呢?”
“愁什么?我能愁什么,不过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罢了。”虞人低头,拾起帕子点着擦了泪眼。
真是人如其名,这都是命。我竟也依着这‘虞美人’,也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了。一旦远嫁去宸国,日后如何还能回得来?只盼着月、盼着星。我的母亲又该如何想我……
虞人想到这,哭得愈厉害。
“我的好公主,莫哭了!”春花也觉得自己发愁了,她赶紧对另一位在挑簪子的奴婢喊着:“秋月,去请御兰公主来,说是公主因远嫁发愁!”
“我这便去!”秋月忙着为虞人挑簪子,听了春花的话,一转头就打算出去请御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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