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人身段柔软,她娉婷袅娜走来,声音轻若鸿毛拂过:“今日是春满节,我与殿下应随父皇去祭祀,劳烦你去通知太子一声。”
“我不知太子在何处。”荀缪直言。她从来都不会关注浔龄的动向。
“那应该是在轩竹亭和文人墨客一同饮酒。”虞人的语气平淡若云:“看见便说,没看见也不打紧。我不打搅你了。”
荀缪点头,又见虞人愁眉不展,想问什么,那一抹身影又渐行渐远了。
浔龄近日好交友,总在轩竹亭和许多人谈天,又或是曲水流觞。这是他的癖好,但也有结党营私的意思。好在宫里唯他是太子,此举并未不可。其实,就算不交友,他也喜待在这处,只为图一个心静。
这日,他处理一些政事罢,又在庭院奏萧,突有香渡宫的宫女特意通知他今日事宜,于是他恍然想着,是有三四月不见太子妃了。最近见她时,还是去年秋日的八月十五,他久违一去,她的眼神好似能黏在他身上,浔龄就再不敢去了。
到底心中有愧,浔龄多问一句这个叫“秋月”的宫女道:“近日太子妃如何?”
“您还惦记我们主呢。”秋月气着,但她好歹知道自己身份,又道:“太子妃昨夜看窗,总说‘绿肥红瘦’。奴婢今天早上琢磨,想来是院子的虞美人活不成了,太子妃心中郁结。不过也是常态,娇花难养活。”
这一番话说得字字揪心。
浔龄听了心忧,季虞人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在她嫁来前就对自己说要不让她委屈,却不想,无情人是自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好似看见了她在雨中忧郁徘徊,感花败而悲。
她这妻心慕他,但骨子却硬,的确不曾下身段求自己,耍手段也不曾。浔龄其实想过,她若主动寻他,他亦会客气待她。总归,他们也可举案齐眉,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的妻不曾这样,她内敛自矜,有自己的想法。
春满节,暮春。
祭祀无非是去白马寺,这时桃花开了许多。皇家一行浩浩荡荡去,浔龄与虞人同轿。浔龄发觉,这几个月下来,虞人好似变了。外形变了,她更为纤瘦苗条,脸色变得苍白些。气质也变了,她礼数周全,端庄优雅,若是自己问她两句,像是睡得好不好、早膳如何,她的言语清冷,语气总是淡淡的。
浔龄不知,这都是虞人的泪换来的。虞人敏感脆弱,在夜里感怀悲己,哭了无数回。许多夜的泪洗干净了她怦然的心,她不再愿意回首。与其心痛,不如罢手。她如今是太子妃,就该端重沉稳,处事得当。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浔龄反而觉得委屈了。
虽他知道自己有错。但他曾说的话却是真的,这是他第一次当丈夫,他亦不知道要如何合适。总归是他冷淡了她不错,但她这样客气,总让他心底觉得不满。
“殿下,到白马寺了。”虞人不回,她浅笑着。
浔龄懊恼,他低头走下来。随后,虞人也搀着侍女走了下车。
祭祀时,浔龄发觉了他以前从没有发觉的事情。虞人的礼仪姿态极好,许多不熟悉的地方,她都从容不迫去让下人安排。虞人讲话时,声音娇,极为温柔,那是一种令人安宁的力量,像是水,柔而强大。
原来,他的妻从不娇弱,只是外柔内刚。
几月不见,她不再害怕处事,已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你和季虞人怎么了。”
朝政繁忙,陈中天好不容易安排行程出来祭祀,却见自己儿子与儿媳之间客气得若陌生人一样。他也特意喊来浔龄来他的包厢,问他这件事。但浔龄听了,却低头不言。
陈中天道:“你娘死得早,父忙朝政事情也无暇分身顾忌你,是父亲的错。但朕看这儿媳是不错的,你欺负她了?”
“不。是儿臣疏远她了,儿臣的错。”浔龄叹气。
“她是季国的公主,千里过来嫁给你,你不心疼就算了,为何疏远她?”陈中天疑惑不解。也不难怪他转变态度,陈中天看人一向看中能力,这些日子来,虞人从容处事,耐心学礼,他是看在心底的,自然也上心几分。
但浔龄却说不出口了。他并非不喜欢虞人,只是想到她若白兔一般楚楚可怜看自己,自己心中的负疚犹如潮水。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有什么做错的,就去道歉吧。”陈中天心中也有底,他想起以前,也看向了窗户,却见窗外是绵绵细雨。他叹气:“别至生死两茫茫才后悔。父亲和你娘也是误会重重,现在想来,又是何必。只要她能活,朕做什么都愿意。”
浔龄恍然,他道知道了。
午时,虞人听松子传唤,说是让她单独去白马寺后边的桃林。去就去了,或是有什么要事,只是去的时候,她发现,桃花茂盛、芬芳四溢,陈浔龄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裳,坐在一石凳上奏萧。
萧声清脆动人,忽急忽快,好似要说些什么话。
虞人不打扰,静静站在原地。她突然想,太子也是二十几的翩然公子,好文墨的兴趣,让他周身环绕着清雅的气息。他好似永远这样雅致,轻易就博人喜欢。
“你来了怎么不坐。”
萧声停了,一个声音唤她。
虞人道“是”,先是周到行礼,然后款款走至他的对面,落坐后,微笑地看着他。许久不见,太子仍是眉目如初。按理说读书人该是儒生气息,但他身上也没有儒生的那股倔气,他的眉眼灵动,有些聪颖狡黠,笑时好若竹叶清风。
虞人最爱的仍是这样翩然的男儿郎,她仍是心慕他。只是她再不敢深爱,她知浔龄的心底没她。一想通了,她也不执着了,只当是夫妻同舟共济,她会温和知礼,他们也便相敬如宾。
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如此就很好了。
“你仍不爱多言。好,我说。”浔龄看她平静坦然,丝毫没有当日羞怯的模样,心下酸涩,便道:“我们结为连理已一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是不是也该清理了?”
“臣妾不明。”虞人回是这般回,但到底心中还是跳跃不安。
“说到底是我的过,我冷落了你。”浔龄心里妥协,他伸出手要牵她,但虞人却是下意识把手收回。
这个举动,好似针扎着浔龄的心一样。
虞人心怕。她想她好不容易习惯如此,为何他还要假装深情?她怕自己无法克制这份感情。他走得很容易,但自己无法对这颗心收缩自如。她不再愿再在夜间抽泣,哭泪了才眠。这滋味实在很苦,她本是最喜甜的。
“这是祭祀期间,不该……”虞人胡乱寻了一个借口。
浔龄心中不满,他立即笑道,带着一丝反讽的意味:“你让本太子等到月末是吗?不是不可以。”
明是心里有他,为何这样故作姿态。自己很是自责要与她道歉,他们就算无法甜蜜如初,至少见面不太疏远。而她呢?她在拒绝什么?
浔龄心中酝酿着怒火,还未有人让他这样。
虞人怕了,她心想有些事情好像在变。他宁愿浔龄对她熟视无睹,就如以往一般,也不想他这样生气。他为何这样气,明明自己对他并不是很重要。是因为自己无法配合他当个好太子妃?仍是自己不好,刚刚不该避开的,下次独处应更为妥善些。
“你不要忘记了。”
见虞人面容平静,浔龄心中更为愤懑,他甩手起身:“太子妃是该研修礼仪、掌管后宫、为女子表率。但太子妃,更应尽妻子之责!婚后无嗣,岂非是你无德?”
浔龄在气头上,自然是说完便走。
任虞人再如何坚韧,低头时候,泪难停流。
她如何勉强。虞人本想着,陈浔龄心中从未有自己,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喜结连理,心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她已不再愿争,也不曾主动寻他。只因自己珍贵的,是自己的性情。
虞人难道不知道身为太子妃却无子嗣是一件痛事吗?她知道,只也不愿强求。因季虞人饱读诗词,她虽温婉柔弱,但却极其自尊自重。她不愿昧着良心、拉下脸面,去求一个不爱她的人。
浔龄虽走得干脆利落,但其实事后就后悔不已了。
但他就是气季虞人这样平静淡然,她难道不该是如大婚一样,那样娇怯可人?她难道不该是用脉脉的深情看他?她难道不该与他……与她共度一生、有如烛火照花?
想到这里,浔龄惊慌不已。她怕自己产生的想法,她知道两个女子原就是不可能。她素来尘封内心,原从未想过和谁白头偕老,却不想这次变了。她发现,其实她最在意她。想到这里,浔龄亦心软下来了,眉目也变得温柔:
原来,我心底深处,真想和她共剪红烛,
话尽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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