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肆心知宁候是自己外公的,他如此看自己,恐怕是知道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凌肆心下当即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他的痛苦,他外公的痛楚,竟若是雪下的冰水,压抑得不能为人知晓。一点点在暗潮涌动,这份痛苦,把人搅得不得安宁。
又想来外公丧子丧女,如今国破,封候于他而言,更是讽刺不已。
凌肆又如何好过,从小不见母亲,少见父亲,唯一亲近的阿骛死了,自己缥缈在世间,却是死去的父皇给他的太子之位支撑着。他是翡国名正言顺的太子,是从翡氏宗祠的楚门阁里出来的,会被记在史上。除了他的父亲,无人有资格废黜他。
“原本以为,树倒猢狲散。”宁候的目光黯然,他痴痴看着凌肆,叹道:“好在我未为国燃尽,苍天怜悯我这老朽。”
凌肆的眼里涌出了泪,但硬生生撑着,不敢让它流淌出来。
“宁候好生赏景,我与驸马先回宴了。”御兰听了,行礼了便赶紧拽着凌肆走了。
凌肆此时好似躯壳,御兰的手也无法暖化他的心。他只觉得自己若冬日的枯枝一样,脆得不行。
至走了好一段路之后,长廊快至中段,四处可见枯枝处。御兰停了下来,她担心凌肆不知晓她的用意,也就牵着他的手,轻轻晃着。
“我听人说宁候自儿子死了后,好似疯了。”御兰心里也感念着老人,她觉得世事无常,她感慨道:“我们不留着激他,实在太痛了。有这样的过往,换谁不痴疯呢?他已经这样年迈,好生当个宁候,颐养天年就是了。”
此时,凌肆的泪再忍不住,悄无声息滑落。
被御兰看见了,很是惊慌,她连忙用自己的帕子为他拭泪,轻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吹了冷风不舒服?
“公主心善。”凌肆的声音哽咽,但被他很好抑制住了。
“傻瓜。”御兰笑着,一下子抱着凌肆。她不如凌肆高,但却试图温暖着他的胸膛:“世间没有对错,只有立场。设身处地想想,成王败寇罢了。”
凌肆心有感触,低头环抱着御兰。他觉得这世间冷痛得人发晕,还好有御兰在。凌肆的下颚抵着她的头。也唯有你这样心善,换做其他人,更不知如何待他了。
过一会,冷风愈冷,二人就回了宴会。
宴会中在公主驸马的席位上,放了一碗醒酒汤,里边还放了一颗杨梅,看起来很是清润解渴。御兰喜欢,举着小勺子便喝着,不过一会就喝了半碗。
“我就知道你爱杨梅。”
虞人的身影忽从身后来,若是一枝花的暗香。
御兰这一听,竟是眼里闪烁,她回头,一起身,就似只狸猫一样猛地扑来搂着虞人。她甜甜喊着:“三姐终究没忘了我,你知晓我爱这些。”
“妹夫在呢,你也这样不知礼,当心人家不要你。”
虞人的唇上扬着,嘴巴仍是故意的刻薄气,但手却护犊一样轻拍着御兰的背。
听见提到自己,凌肆心神领会,也行礼道声太子妃。虞人端端回礼,然后便道:“小妹任性,但贵在天真可人,驸马多海涵。”
“公主至纯至洁,公主很好。”凌肆道。
“白寒才不会不喜欢我。”御兰撇嘴,又回头与凌肆道要去和三姐谈谈,让白寒好生待着,若喝不下酒就装醉。
凌肆则低头凑她的耳边道:“早些回来。”
“我知晓的。”御兰悄悄说着。
虞人见了这二人在‘咬耳朵’,便知道这对新婚夫妇关系极好。不由得想起自己大婚时,那时自己也觉得浔龄很好。可惜白驹过隙,算是明白了他是如何的人了。薄情如他,深情如他;自私如他,温柔如他。虞人也不清楚,他一个好生生的人,如何来的那么多面孔。
此时宴会正是进行中,场面热闹,人多了,有人来回倒是也不必请辞。御兰刚与凌肆交代完了,便挽着虞人的手走出了络绎宫,二人走去偏殿的暖房里窝着。
“三姐姐!”御兰的声音极其的清脆,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玩味:“我刚看见宸国太子了,果真是个清雅俊秀的人。”
“他啊。”虞人见自己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她先让御兰安然坐着,然后才与御兰说着:“我若是酸溜溜的醋,他就是白银银的盐,相处久了就觉得他实在咸。也唯你只见他一面,就说他好了。”
御兰听着虞人打趣,笑得不行,笑得直拍着自己的大腿。
“小妹笑什么,好似我说的是什么笑话。实话实说罢了,也让你这样。”虽是说的一本正经,但虞人却是笑着说这话的。她最爱自己的小妹笑了,笑起来极为好看,像一只狐,温暖可人得很。
“真好。”御兰笑得肚子疼,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就依偎在虞人的肩膀上,声音黏得很:“三姐姐还是没变。我还以为你当了太子妃,就与大姐一样呢,还不知你愿不愿意见我。”
“哪没变,唯在你这小妖精的面前才如此。”虞人轻笑:“怕你又天真烂漫、忘乎所以了,可不得我来降妖,泼泼你冷水,你才好是人间清醒。”
“唯你最坏了!”御兰气恼了,偷偷挠她痒。
虞人咯咯笑着,又起来躲着。她是旁人眼底端重优雅的太子妃,头上戴着步摇发簪,这下都都乱了,若有人看见,定要说她不修仪容了!
“你也只敢对我如此,叫妹夫看见,都不知我们的小公主是哪个盘丝洞里出来的蜘蛛精,竟只顾着缠人了。”虞人身上穿得多,跑不快、躲不过,还是被她给挠到了,很是不喜,脸上满是嗔怒。
“你就说吧,我都当听不见,你的嘴巴毒得很。”御兰才不管她呢,笑盈盈搀她起来。这下御兰才正经了,玩闹累了就喘气着,与她说:“你们都结婚这样久,他真待你不好吗?”
“原本是好的,只是婚后久了男人都变一副面孔。”虞人仔细着整理衣装,一边轻叹说:“我能如何,既嫁了他,便是心伤透了,也跑不掉了。”
“姐姐若真心伤,就不会说给我听了。”
御兰最了解虞人,她一边笑,一边为她端正好发簪、步摇:“太子愿陪你回来,说明他心底有你。姐姐必也心软了不是?”
“我看你是糖,甜得人发慌。”虞人看她一眼,笑着道:“我只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知道他有心在哄我罢了。心软不心软的,都是夫妻了,能怎样呢?”
虞人知道浔龄的优缺,知晓他的好坏,甚至比他更为了解他。这两年夫妻下来,虞人心知,就不该对浔龄太好。
“原你早原谅我了。”
浔龄其实在暖房的隔间看花,他发现暖房里养着虞美人,不得想起了虞人。浔龄觉得这时候能养活虞美人也是独特,又想起香渡宫的虞美人却不活,觉得很是稀罕,仔细驻留了许久。不想就听见了这两个人的话。
“太子怎么在。”虞人惊慌了,她是与御兰说贴己话,不想却被浔龄本人听见了。
御兰这时知晓要给二人空间,便就早早溜走了。留个虞人“诶”了一声,留不得自己小妹,却被浔龄抓住了手。
“太子不是与季国的储君在谈话吗?”虞人立即低下了头。她刚刚是去找过浔龄的,却发现位置上根本没有他,一问了宫女才知道,原是与季仪卿讨论事宜去了。
“商讨大概而已,细节需要两国使臣仔细敲定。”浔龄不放开她的手,反而低下头看着她的眉目,发现她的睫毛弯,眼睛好似躲人的小月。浔龄笑着道:“怎么了,我是白银银的盐,你怕我咸着你?”
“只是俏皮话,不作数。”虞人紧张着喉咙上下动着,她轻声道:“女儿家的闺房话,太子也偷听。”
“那什么作数?”
浔龄轻拍着她的手,还未待虞人准备,就一把拉着她坐下来了。他道:“我们是夫妻,与我同坐还烫着你了。”
“自然不会。”虞人忐忑,但不愿输了气势,就安然坐下来。她深呼吸了一会,觉得平静一会了,才正大光明看向他,道:“太子有何指教?”
“果然你与你的妹妹相处时,才最轻松快活。”浔龄怕她紧张,便松开她的手,笑着转移了视野,看向了前方,他道:“最近一两年你心底很苦,能见你笑很不容易。”
虞人什么话也不讲,她当初的确很气浔龄的移情别恋。
当初洞房花烛夜,他说了他们夫妻来日方长,当互相扶持,也如烛火照花。而后呢,荀缪入宫后,他便当了个薄情人。想到这里,虞人便心底苦涩。她不愿再想起那无数个冷夜,无数个让她的期待消磨的日子。
那段日子,好歹认识了荀缪,她是个正直的人,虞人本想着,这样的性子连自己都很欣赏,难怪太子会喜爱她。却不想后来,太子反复无常得连荀缪都休了。
最薄情是皇家人。他曾不是因为荀缪而淡自己的情谊吗,如今又轻言一二句,就把荀缪给休了。虞人那段时日实在心冷。他想浔龄朝三暮四,却不想他仅是薄情。若不是后来他道要带自己回季国,虞人必是不原谅他的。
若不是这两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虞人的心硬得很,根本不愿意再理他。薄情人最难有情,她能承受他的几次反复?她必然得心狠些。
“自然苦,我又如何能好。太子曾说过,无子嗣是臣妾无德。”虞人鼓足气势,质问他道:“难道真是臣妾的过吗?”
“不。是我的错,我不好。”
出人意料的是,浔龄低头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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