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蒙蒙亮,湛蓝色里一片闷雷滚滚阴雨绵绵,恰似面前这戏台子上纠葛的痴男怨女。

    “李昭,我韩府满门英烈,三十几口人命怎能安心流落黄泉?”,身着红衣女子眼中饱含珠泪,发丝憔悴地被雨水滴答在面庞上,嫩玉般的手紧握长剑指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

    李昭眸中尽是无奈,一片柳叶飘落而下,划过他的面容,留下一道血痕,如同韩月色提剑指向他时的决然。

    “从今往后,我与你主仆之情恩断义绝。”,这四个字,几乎是嘶吼而出的,仿佛心底的野兽蹦出牢笼,整个片场都响彻着,才十九岁的女演员戚宁真的把韩月色这个角色塑造地淋漓尽致。

    “卡,过了。”,程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着喊了一声,瞧见女演员戚宁好像沉浸在角色里难走出来,她便走过去轻轻拍着戚宁的脊背,“表演的很不错。”

    戚宁撅着嘴巴,哽咽道:“谢谢导演。”

    “好了,去休息一会儿,等七点的时候拍最后一场我们这个戏就杀青了。”,程迦浅笑地安慰道,脸上的两个酒窝看似和蔼极了,可是整个片场的人都挨过这个初出茅庐的导演严厉的斥责,她可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稍有不慎,便会像前几天那个灯光师一样收拾行李被迫辞职。

    “预备最后一场的布景。”,程迦的语气不置可否,不容拒绝,好像以前初高中的语文老师上课讲文言文时谨慎的模样。

    等戚宁回房间后,程迦给布景师交代了一句,便回到帆布椅上休息了。

    “这小姑娘的爆发力还是蛮强的,是颗好苗子。”,兼制祖见闻导演夸赞道。

    程迦心想,这祖见闻可是内娱出了名的嘴下不饶人,记得以前拍了个关于演员的综艺节目,他可是把在场的评委都训斥地敢怒不敢言。这次肯定了戚宁的表演,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拿奖拿影后也不在话下。

    这还是托师哥佟翰深的牵的线,三顾茅庐了多少次她才请到了祖见闻。

    “祖导,就一颗小苗子,这得看她造化呢。”,程迦礼貌性地笑着回答道。

    虽然程迦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还不是偷摸地签下了这个小苗子。

    她继续翻看这一段时间拍摄的东西,这是她第一部电影,长安月下,她在回国前两个月,就在纽约想好了整个谋篇布局,便在回国后找遍了中戏北电上戏的电影学生,这个饰演女主角韩月色的便是她在北电找的学生戚宁。

    程迦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但她也深知,自己的处女作必须要在电影圈掀起一点水花。

    “程导演,你这天天跟个拼命三娘似的,那乌青的眼袋哪里受得了啊!”,饰演男主角李昭的赵航成笑意盈盈地蹲在她跟前。

    赵航成是最近几年比较火的实力派演员,程迦也好歹砸了点钱才捞到这么一条肥鱼的。

    “航成,你有空担心我这乌青的眼袋,不如去看看一会儿最后一场戏的拍摄,难度比较大啊。”,程迦微微一笑,眼睛眯的好像一弯月牙,她实在不难看出他那个贼心的。

    虽然程迦今年才二十五六,但是当年在导演系的名声可大了,许多人都以为她是表演系的,都是说她那张举世瞩目的脸不上大屏幕可惜了,但可惜的是程迦志不在此。

    她脑海中忽然裴疏惟非要她转到表演系,说要捧她做大影后,那样把她带到他们那个圈儿的公子哥们的面前倍有面子。

    “程导,你有没有小名。”,赵航成那张俊秀地面孔摆在她面前,就那般被她无情的略过。

    程迦放下手里的剧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叫我alia也可以,我的同事都是这么叫我的。”

    赵航成蹙了蹙眉头,这是他来剧组第几次在程迦这里吃瘪了他也不记得了。

    他刚开始怀疑程迦是不是性冷淡,现在他怀疑程迦的性取向了,整个剧组上至投资人下至清洁阿姨没有哪个能逃得过他这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

    “航成你还蹲在这里做什么,要不要再摇摇手,当个招财猫?”,她又翻看起了剧本,嘴里淡淡吐露着疏离二字。

    看着赵航成吃瘪离开的背影,程迦不禁觉得好笑,手指停顿在最后一场戏的剧本间,她见过很多像赵航成一样清秀俊逸的面孔,也在纽约见过像小李子一样风情万种的角色容颜,但是这么多年来,只有一张面孔在她眼底挥之不去。

    裴疏惟那张脸没有太多的精致,只是简简单单的白皙,眉眼好似一座远山含黛,鼻梁不算高,唇色不深不浅,她有幸尝过那唇的口感。

    那人不像年轻人喜欢摇滚朋克,他喜欢听戏,那时候她能跟他在梨园子里待一下午,程迦嗓音虽不尖细,但是好在字正腔圆,便拜托梨园的师傅学过这首黄梅戏,擅长女驸马。

    他有时候爱跟她开玩笑,还很皮很欠揍,但有些时候又坐在椅子上不动弹,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清冷的不得了,程迦最怕的就是他那喜怒无常的脾性,高兴的时候逗的你眉开眼笑,不高兴的时候骂的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一想到他的面孔,程迦就会突兀地想起曾经跟他在一起的蛛丝马迹。

    回北京两个月了,她基本上一直待在这横店剧组,没有出去过,但她知道,只要一回北京,遇见裴疏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程迦的手指不自然的在剧本的纸页上敲击,她心里一慌张就是那样,她想当初两人以那样难堪地结局分道扬镳,再次遇见了一定不会搪塞一句好久不见或者是别来无恙,他一定会像一条斯文的恶犬,以儒雅的方式冲她呲牙咧嘴。

    她以前就跟他的狐朋狗友们形容裴疏惟这人,一条斯文的恶犬,你只要惹得他不高兴,他就会千方百计用各种手段把你弄得好不如意。

    她的指尖停留在剧本上最后一句话,是男主角登上他亲手夺过的渺茫的江山,在城楼上望着女主角骑马离去的背影,呢喃了一句,“一生冗长,唯愿你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平安。”

    布景师把一片绿幕装置好,威亚也移了过来,天已经彻头彻尾地亮了,祖见闻导演已经坐到自己的位置,赵航成也重新换好了一身戏服,是他已经成为了九五至尊时穿的龙袍,那龙袍还是程迦专门找了北京里老一辈的绣娘花了高价缝制的,就是为了戏最后落幕的效果。

    程迦抬眸,不见戚宁的踪影,眉头皱了皱,她最讨厌人家迟到的。

    “你去看看人上哪了?”,程迦碰到这种事情就是有脾气的,管你牌大牌小,她指派了一个剧组跑龙套的女孩去找戚宁。

    祖见闻见状,喊道:“先拍航成那个片段。”

    赵航成很快就入戏了,在绿幕布景中深情地对着眼前的木人头念着台词,本来对手戏是戚宁要扮演的女主角韩月色的。

    等了三分钟,程迦才瞧见戚宁穿着另外一套红色锦衣提着戏里面那把足有十斤重的长剑从后院缓缓走出来,眼角委屈地含着泪花。

    “程姐,我不想吊威亚,我恐高。”,她走到程迦面前,摇晃着程迦的衣角,试图撒娇来让剧组找个替身拍摄最后一场戏份。

    程迦将手里的剧本重重扔在桌椅上,她拿着扬声器喊了一句卡,在场的人都听出来这个导演又要发火了,她根本不吃撒娇这一套的。

    她的中戏老师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全班同学要一步一个脚印,不可以投机取巧,这句话像是一道符咒一样在她这里刻骨铭心,她今天就要让这个刚迈入演艺圈的女孩明白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投机取巧的方式解决。

    所有人鸦雀无声,祖见闻导演拿起那个看似用了好久冒着氤氲地热气的保温杯,小口小口的喝着,他在看这个初入影圈的女导演是如何教导新人的。

    “戚宁,从所有人进入这个剧组开始,我就制定了这个剧组的规矩,要恪守成规,不要投机取巧,我说过在我多多戏里是不允许有替身的。”,程迦的语气清冷,大声地训斥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戚宁,能演就演,不能演立马走人。我程迦就算重新拍一遍,再给所有剧组的人发一遍工资,我也不会要不守我规矩的人。”

    这哪是刚初出茅庐的导演,都把祖见闻震慑走了,更别提还是大学生的戚宁了,这哪见过这场面啊。

    “哟,这么大的脾气,在京城哪位爷给惯出来的啊?”,一声莫名熟悉又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程迦的身后发出。

    戚宁蹙眉,她没想到梁择川要过来给她出头,心里一阵后怕的念头,程迦会因此把她给换了怎么办?

    她转身,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看见那副熟悉的面容,她没有惊讶,倒是说话的男人瞳孔有些睁大,嘴角更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

    “程程?”,梁择川脸色震惊之余,眼睛半眯着,语气奇怪,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没想到梁择川一见面喊的不是程迦,而是程程。她心里不由得苦笑,曾经裴疏惟他们都是喊她小名的。

    她让剧组的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等一会儿重新拍摄最后一场戏。

    女灯光师上下打量着梁择川一身价格不菲的衣服,跟旁边的另一个灯光师笑道:“看着小女孩才十八九岁,就被大老板瞧上眼了。”

    “可不是嘛,这些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不走正经路。”

    程迦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一些碎碎念,便朝那身后众人掠过了两眼,眼神中有些警告的意味。

    戚宁拉着梁择川的手,软趴趴地跟在他身后,眼角还有清亮的泪痕。

    来到后院戚宁的房间,小姑娘倒也会来事,先给程迦倒了杯水赔罪道歉,又给梁择川使了个小眼色倒了杯水。

    “你认识我们程姐啊?”,她小声扒拉了下梁择川的袖子,问道。

    梁择川瞥了戚宁一眼并没说话,只是气质卓越,大步流星地跟着程迦走到剧组的后院。

    戚宁私下跟程迦关系还算不错的,都是程姐程姐alia姐的叫,但是一到片场守着规矩就只能叫导演或者程导,避免这样拉关系扯派的事情。

    梁择川现在浑身注意力都在程迦身上,他自上而下打量着程迦,黑色鸭舌帽上还刺绣着长安月下四个字,应该是电影名,再看黑色阿迪羽绒服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有些臃肿,高帮马丁靴装着浅蓝色紧身牛仔裤。

    程迦的脸色不是特别好,有些暗沉,也不难看出原生的白皙健康肤色,虽不施粉黛但可以瞧得出底子很好,精致的眉眼特别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乌青的大眼袋子衬着一双杏眼,只是那眸子里少了当初的天真烂漫,多了丝坚韧睿智。

    他心里不由得啧啧两下,程迦啊,变了。

    “梁先生,你这算是打扰了我们剧组的拍摄了,要不然你就把戚宁带走算了。”,程迦瞥了戚宁两眼,眼神仿佛结了霜似的,吓得戚宁好似一头幼兽。

    梁择川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程迦,变了,变得落落大方谨言慎行,变得一点都不热情了,又好像没变,到底是他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程迦吧。

    “程程,几年不见,你怎么这么刻薄了?”,他喝了口纸杯里的水,浅笑道。

    程迦了解梁择川,笑里藏刀,最擅长让别人下不来台面,又最喜欢拿别人的痛点一击命中,记得以前经常拿她的的糗事取笑她。

    记得跟着裴疏惟那几年,有一次跟他们打桌球,她学过一点点就毛遂自荐,裴疏惟坐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刚点着烟,梁择川蒋政尧还有徐朗怀都看她耍宝似的,连姿势都不地道。

    结果她真的不负众望,一竿子下去,球飞了,只见裴疏惟烟掉在地上,疼痛难忍似的捂着自己的小兄弟,连话都讲不出来了,那仨当时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她立马给裴疏惟送医院了,就这事,梁择川那个月天天都要提一遍,说什么她自己毁了自己的□□,裴疏惟更是指着程迦的鼻子痛骂了一通,命令程迦以后再也不准碰台球这玩意儿。

    “是不是这几年不在阿惟身边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也不懂了。”,他又笑着说道,

    她就知道,这时候梁择川一定不会放弃揭开她的伤疤再戳戳她痛点的机会。

    程迦盘起腿来,皮笑肉不笑地客气回答道:“梁先生,人情世故在我这边没用,她要演就演不演立马走人,我不喜欢惯着别人的脾性。”

    “唉,程程,你可变了啊。”,梁择川收敛了笑容,他没想到程迦现在这么不识抬举,不给他面子,她可是知道他的底细的,旁人怎敢轻易得罪他。

    虽然梁择川会给戚宁资源,捧着戚宁,但她也不是没有心思,只要梁择川腻了,她那些资源不都是别人的。而且选中她演电影当天程迦是跟佟翰深导演一起来的,佟翰深什么人物,年纪轻轻就是几大电影节的主场人物。

    戚宁怎么敢放弃这么个出头的好机会,连忙先把梁择川这尊大佛请出去,又给程迦这尊大佛真诚的赔罪道歉,好久才换得了程迦的原谅。

    最后一场戏正常进行拍摄,程迦把羽绒服拉链拉好坐在帆布椅上,蹙着眉头凝视着戚宁的表演。

    梁择川站在片场点了支烟,一直征征地看了程迦好几眼,琢磨着程迦才回国两个月就能安排上剧组人手什么的,他估摸着程迦上头有人罩着。

    他随手打开相机拍了一张程迦的侧脸照,又打开微信发送给一个四人组的群聊,群聊名称是帝都四大天王。

    他发了一条消息,瞧瞧这是谁。

    徐朗怀发骚,说道,这是川哥哥又撩的第几个妹妹啊!

    蒋政尧刚睡醒半睁着惺忪的双眼,把照片放大了几倍,瞳孔忽而睁大,眼神有些恍惚,他来群里发语音,那是程程吗?

    梁择川就想看看裴疏惟的消息,可是迟迟等不到,他也是欠啊,随手给裴疏惟拨过去了。

    “干嘛?”,手机里低沉的男音语气平静问道。

    梁择川贱嗖嗖地笑着,问道:“你看没看群?没看就给老子迅速点开微信,把照片点开!”

    “梁择川,你是不是闲的啊!”,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有些不耐烦,叮的一声给挂了。

    裴疏惟放松地靠在皮质的转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将手里的文件合上,这一段时间惟呈文化出了些叉子,他就一直泡在公司里,基本上没有时间出去跟他们鬼混,双眼也生了些黑眼圈。

    他将搁置在桌上许久的手机打开,又点开微信的群聊,是梁择川发的一张侧脸照,他不用点开就能看出来是谁。

    他冷笑了一声,唇角勾勒的弧度充斥着鄙夷,她在外面浪了这么久,终于肯回来了。

    裴疏惟忽然感觉到一阵胸闷气短,仿佛从胸腔里吐了一口恶气,他缓缓点燃了一支香烟,以前有程迦,现在只剩尼古丁才能缓解他的失眠还有胸闷气短这样无法治愈的症状。

    明明当年是他亲手把她给打跑的,可是到后来又恨她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地逃离这个他们相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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