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到旨意,知道要去长安的时候,皎月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觉。可随着启程的日子不断靠近,她终于意识到真的要离开这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不由泛起离别的愁思。岁暮那日,大家都一杯接一杯纵情畅饮,像是要回长安了欢喜异常。可喝到熏醉时,却都没了声。皎月看周季衍眯着眼,撑头望着窗缝漏进来的一景,目光悠长,似要将这府中的朱颜碧瓦都记进心里。皎月便知原来阿衍也舍不得这里,即便长安是他的故旧,可益州是他用了心的地方,又怎会毫无留恋。
启程的前一晚,王府灯火通明。士兵进进出出,不断的搬箱抬笼,务必在天亮前整顿打点好一切,以免耽误。皎月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书房的阶前,看着众人忙碌,阿圆在书房做最后的整理偶尔出声询问她。她连头也不回,只是随意回答两句,毫不上心。
周季衍难得此刻也成了和皎月一样的闲人,看皎月一个人闷坐着,关切地走上去问道“怎么不去睡会儿?明日就要赶路了,可没法好好睡了。”
皎月摇头“睡不着”
“要走了,舍不得?”
皎月点头“嗯,自然舍不得,对你们来说是三年,可对我来说,到此刻为止,我的一辈子都在这儿。”小姑娘的口气极为认真,转头看着周季衍,眼神变得失落。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而且,大家都会说回长安,可我是第一次去长安。我有些害怕”
周季衍看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想起了当初来益州时的自己,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于是带了些安抚之意同皎月说起了长安。“长安乃历朝古都,汉时更是取法《三辅黄图》而建,以天之四灵建宫殿,正四方。又引《庙记》取殿名,顺应天地道法,合阴阳五行。长安一名,源《史记·天官书》中的北斗七星。其言“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北斗象征的正是中央居要、政通人和、长安久长的含义。如今是北周的都城,我长大的地方。那里八街九陌花团锦簇,九衢三市闾阎扑地。桂殿兰宫,廊腰缦回,殿角飞檐。益州虽好,可你日后还有无数的三年,皆困于此,是否太过无趣?”
“可那里是长安,天子脚下!”说着皎月一脸懊恼“定然是阿父老是训我,嫌我不够知书知礼,举止雍容。我现在就担心去了长安举止粗俗,出言无状,逾礼不知。怕得罪人,惹出祸!”
周季衍不禁失笑“按你阿父的要求,便自小长在宫中的公主照样要挨训!再说,去了长安,你也依旧待在王府,身边也依旧是这些人,谁又敢来挑你的错处?何惧之有?”说着伸手轻轻屈指弹了一下皎月的额头凶巴巴地警告她“不许胡思乱想。”
虽然不痛,皎月还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顺带着捋了捋鬓发。努着嘴朝着周季衍语调悠长地说了句“好~”抬头看着这熟悉的庭院,带着不舍的语气问“阿衍,以后还能再回来吗?哪怕只是回来看看,因为……无论你口中的长安有多么令人神往,此刻都难以抵消我对这里的不舍!”
周季衍目光悠长,许久才认真的回答“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带你回来,哪怕只是回来看看!”
“嗯”就这一句话,皎月便觉得离别的忧伤都淡去不少,露出了轻快的笑容。“快与我说说长安还有什么特别的,好玩的”
“长安会下雪漫天飞雪,顷刻间铺满整个长安。红墙白雪,玉树琼枝说起来益州这数年都未曾下雪,你应该从未见过雪”
“是不曾见过,记得诗经里有一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和雨是一起下的吗?雪是白色的水吗?”
“不一样雪更像柳絮”
益州的最后一夜,两人就这样坐在阶前不着边际地一言一语。最后皎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了。阿圆叫醒她时,才发现自己和衣睡在书房的榻上。简单梳洗之后,天已经大亮,收拾妥当的王府,显得空空荡荡。府外已经整装待发,皎月最后回头不舍看着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这里会留人看管打扫,也会长久的空置下去。也许多年后有同样身份贵重的王来此或者等到朝代更迭也未可知,总之总会有人重新打开这里。不过这些没有关系,只要王府在,她回来就能看到。
启程那日,益州城万人空巷,百姓纷纷相送,比关州有过之而无不及。行至城门口,只见一巨大的红布徐徐拉开,一座巨大的石碑矗立在城门外。石碑做工考究,雕花盘龙大气磅礴。
上面镌刻着周季衍在蜀地的政绩功德,枚举歌颂,极尽华美之词。这是蜀地百姓感念晋王殿下勤政为民,治理有方而自发为其所筑功德碑。不论是蜀地百姓,还是南来北往的过路之客,见此碑,皆赞其功,颂其德,传百世不忘。带着益州百姓的爱戴与不舍,周季衍踏上了回长安的漫漫长路。
从林寒涧肃一直走到春暖花开,长安城终于近在眼前。在距离长安十里的时候,周季衍下令就地驻扎。刚安顿好,就有长安禁军首领尉迟穹亲自前来请晋王入长安。周季衍不紧不慢,只说“今日天色已晚,且大军还未安顿好。待明日打点好一切,沐浴焚香,端正衣冠,再入宫。”
尉迟穹没想到周季衍居然要推至明日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一下,索性照实说“这末将不知如何复命。”
“无妨,就将我的话原本复述便是。皇兄懂我,必不会怪罪!”
“是”尉迟穹行了个礼,不作停留就回去复命了。
看着尉迟穹走远,南北才走上前来。
“殿下,到了家门口,这心却还没准备好?”
周季衍不由苦笑“先生又是如何看穿的?”
“往日益州,祭祀典乐,殿下不爱礼法,最是厌烦沐浴焚香这一项,今日却以此为由拖延。何况以殿下的性子,去见阿兄必然片刻不误,怎会在乎这些虚礼。只不过殿下心知昔日兄长如今乃是陛下,殿下是臣,一言一行当恪守君臣之礼。与其说是端正衣冠不如说是端正己心。”
“是,在我心中阿兄始终是阿兄,可是陛下也终是陛下。即便唤我一声阿弟,我为人臣子,却不能逾越君臣之礼。只是陛下一登位,我便去了益州,这君臣之礼,我深知,却也不曾习惯。如今一步之遥,我确实难以自若”
“益州这三年,殿下到底是大不同了!”南北既是赞赏又是感叹。
“益州三年,我也算有所经历,若一如当初胆怯少虑,岂非无用。同样,小小益州尚能磨砺我。天子朝堂,勾心斗角,波云诡谲皇兄必然也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正如旨意来的那日,先生与我说的,既然皇兄能下旨召我回长安,甚至带话给我,至少说明皇兄这皇位已稳,也能有三分实权。我此刻谨慎些,谦卑些,落在满朝文武眼中,对皇兄与我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南北点头“此去长安,必陷于朝堂,明争暗斗,盎盂相击,殿下如何谨慎小心也不为过。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太过忧心,万事总还有我等。”
周季衍笑了“先生这是拿我当孩子了”说完笑意尽收,抬头望着远处的长安眼中已是桀骜之色“不是一直想回来吗?如今回来了,还怕什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