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是正午。

    他再次睁开眼时,只见一盏如豆的油灯,将围在炕前的人群映得人影幢幢。

    他眯起眼,笑着对其中一人道:“托二叔的福,我秦小乙,侥幸捡回来一条狗命!”

    一个人影猛地扑到他身上:“小乙,吓死娘了!”

    秦琪浑身酸软无力,只好勉力道:“娘,我饿了!”

    那个他极为熟悉的声音笑道:“小乙,把粥端来,老子就知道这小子死不了!”

    秦琪默默吐槽:我昏过去前,又哭又喊的那人难道不是你?

    他强忍着高烧带来的不适,转头看向那黑瘦汉子:“小乙这条命,以后就是二叔的!”

    秦霄贤也连忙道:“大恩不言谢,以后我秦二郎这条命也是二爷的!”

    黑瘦汉子笑着摆摆手:“此事稍后再提!小乙,你感觉怎么样?”

    孙幼娘突然惊道:“小乙,你的烧没退!”

    秦琪用的是兼具治疗太阴病作用的固脱、回阳、救逆之药,因此,如今他阳气已渐渐稳定,脾胃正在恢复。

    只是,他太阴病虽好转,阳明病却未得到丝毫改善,阴虚而阳盛,当然会高烧。

    前世他爷爷行医六十多年,从未见过因得阳明病而死的病人,因遇到兽医而死的患者倒是不少,他便险些成为其中一员。

    他笑道:“娘别担心,高烧说明孩儿有救。到亥时孩儿再吃一剂附子理中汤,这条命就算彻底保住了。

    等明早孩儿醒来,再把那服人参白虎汤喝完,这病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他已经明白为何秦琪家会变得这么穷。

    如今是仁宗初期,盛世气象初显,河东路潞州的党参极受追捧。

    药方他已看过,一剂人参白虎汤,便开了一两人参,这一剂药可煎2次,作价高达一缗,也就是一贯。

    根据他脑中秦琪的记忆,此时小麦一石120斤,不到300钱;粟即小米贵一些,一石差不多500钱。

    麻布一匹,按照真定府的物价,不过120钱。

    因此一钱等于后世1元。

    也就是说,自秦琪去年冬月底患病至今,仅吃药便花了相当于他前世8万块钱的80贯钱!

    好吧,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险些挂掉不说,他爹娘还欠了一屁股债!

    甚至,他家连这破房子带院子,都已抵给了救了他一命的任二郎。

    他家就几亩薄田,短期内怎能还清这笔巨款?

    唉!他那可爱可敬的老爹为还债,已经沦落到要卖身为奴,何其凄惨!

    他前世本为学霸,又曾遭受过社会毒打,因此,短短几秒内,他便厘清了前因后果。

    他脑子转得飞快,结合他正午穿越来时的想法,仅仅三五秒,便已想出了赚钱的门道。

    这时,一碗已被熬出米油的粟米粥端到了他嘴旁。

    天可怜见,他从未发现,这带着米糠的小米粥原来竟如此好喝!

    他一边啜着母亲孙氏喂的粥,一边道:“任二叔,您可曾听过藿香正气散?”

    黑瘦汉子任二郎一怔,略作思忖后道:“小乙,此方二叔略有耳闻,似乎是太平惠民和剂局整理的方剂吧?”

    太平惠民和剂局,可以理解为北宋的卫健委加食药监局加卫生局。

    历史上,在100年后的钦宗朝,他们刊印了《局方》。

    秦琪颔首:“对,二叔,您救人救到底,明早劳驾您再送一趟这药吧。”

    任二郎摇了摇头:“治病如救火,一会儿我便去药铺,你且告诉我都需什么药。”

    秦琪觉得自己苦尽甘来。

    这时代虽没有手机、电脑和电视,洗澡不方便,如厕又极痛苦,但是,这世界非常温暖!

    父母慈爱不说,连恶霸都如此可爱!

    于是,极为感性的他再次溢出泪水。

    他噙着泪说出了五加减正气散的方子。

    此方最适合外寒内湿的秦琪。

    所以,他这是要让吴老先生的《温病条辨》提前六百年问世。

    最后,他特别强调了一遍:“二叔,您铺里的藿香和陈皮是产自广南东路吧?”

    他想确认任二郎的陈皮是不是新会陈皮。

    任二郎哂笑:“小乙,我们任家是百年老字号,生药质量你无须质疑!上好陈皮自然产自新会县。你所说大腹皮,可是槟榔皮?”

    见秦琪颔首,他疑惑道:“那你这附子理中汤还用吗?”

    秦琪摇头:“二叔,这药最多两服,再吃下去我会死的,所以我才要改方子。”

    任二郎啧啧称奇:“小乙,你若早点清醒过来,你家何至于欠这么多钱!唉!如今已近亥时,你且用药吧。”

    他看向浓眉大眼的秦霄贤:“秦二郎,你送我一趟,咱们去药铺抓药。”

    秦霄贤一惊,孙氏连忙道:“他二叔,我们已经欠下这么多钱,不能再麻烦您了!”

    任二郎摆摆手:“休要啰嗦!小乙眼瞅着好转起来,哪有救人只救一半的道理?再说我们任家也不差这几服药钱!秦二郎,跟我走!”

    他动作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但秦家三口都觉得如沐春风。

    任二郎显然是个急性子,他叮嘱伙计为秦琪煎上药后,便拽着秦霄贤匆匆出了门。

    秦琪喝完一碗尤赛人参的小米粥后,胸腹间的沉郁已大为减轻。

    他看向孙氏,竟然吃起了这身体原主的醋。

    唉!秦小乙好福气!大概是看儿子昏迷不醒,孙氏眼睛都哭肿了。

    还有秦霄贤,秦琪如今视线虽仍有些模糊,却也能看清老爹满头的银丝。

    按照秦琪的记忆,秦霄贤今年还不到34岁啊!

    孙氏见儿子发呆,焦急地摸着他的额头:“小乙,是不是因为发烧不舒服?你等等,娘给你敷上毛巾。”

    秦琪手脚仍无力,但不妨碍他说话:“娘,小乙已经舒服多了。小乙刚才在想,任二郎到底是什么人?”

    孙氏以为他不知道任二郎的底细,便为他简略介绍了一番。

    任二郎名为任昭天,是秦家村隔壁西古城村人氏。

    秦家村虽距真定城仅咫尺之遥,但中间毕竟隔着一条滹沱河。

    若想从秦家村到真定城,走到村北后,还要沿河岸向西走三里多路,经子龙大桥过滹沱河才能进城。

    因此,在真定府内,任二郎负责任家滹沱河南的生药生意。

    任大郎任昭辉则负责滹沱河北、包括真定城的生药生意。

    三个村子中,夹在中间的秦家村最小,东古城次之,西邻的西古城村最大,任家是其中最大家族。

    任家兄弟是任家长房最杰出的二人,任大郎是真定城一霸,据说连真定县县尊都要礼让他三分。

    任二郎则是滹沱河南岸几个村子一霸。

    甚至,滹沱河南岸少半个真定县、获鹿县、井陉县、石邑县、九门县、高城县、元氏县的生药生意,已经全被任二郎垄断。

    最后,孙氏含着泪安慰道:“小乙,你还是个孩子,不用操心家里事。任二郎虽然跋扈,但他还是讲道理的。”

    秦琪颔首,心中却道:咱家这破宅子已经抵给了任二郎,我得想办法找他要回来。

    北宋虽然开明,可毕竟也是儒家当道的封建社会。我若坐视亲爹卖身为奴,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到时候我不但官做不成,就连考进士科也不可能。秦家翻身就希望渺茫了。

    唉!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这对夫妇对秦小乙如此慈爱,我便竭尽所能帮他们渡过这次危机!

    他反复思忖后,心中已有定计,于是他含笑道:“娘,您别担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任二郎虽然霸道,但良心仍在。孩儿会劝他暂留咱家宅子的。”

    孙氏欣慰地笑了。

    她宠溺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孩子!你虚岁是16,可你生日小,到今年冬月你才15周。有你这句话,娘就高兴了!

    你记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儿啊,只要咱们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恳恳做事,不怕以后过不上好日子!”

    秦琪心中一动:自己这便宜老娘似乎有些来历!

    他刚要开口相询,却突然想起一事,顿时怒气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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