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相国府的书房还是灯火明亮。
一名威严赫赫的老者正坐在那檀木圆椅上闭着眼,似乎是在想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简单的休养生息。
此时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模样老成的人走了进来,来时带起的微风吹的烛火摇曳,那影子倒影在墙上,竟形似鬼魅。
那老者听见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对面站着的男子,只吐了两个字:“如何?”
男子躬身一揖:“回父亲,淮西的人来信了,没有人过去。”
老者听后仍是皱了皱眉,抬起手摆了摆。
那男子才施施然坐下,等待着老者发话。
眼前的这名老者正是当朝的中书左丞,李辅成,而刚刚进屋的那名模样老成的便是李辅成的长子,李源。
他们此刻深夜在书房围坐,正是为了陆晖手里的那桩案子。
李辅成苍老的手敲击着椅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源见父亲忧思,忍不住道:“如今已知淮西无人去查,而那名监生不日也要流放,该是没甚么事吧?”
李辅成听了,停下手,撩起眼皮看了一下李源,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声音却冰冷:“大理寺卿刘松是个处事圆滑的,虽不是我们的人,但也未见得他敢多置喙什么。”
顿了顿,续道:“只是大理寺还有个人不太让我放心。”
李源眉心一跳,试探道:“父亲说的,可是陆晖?”
李辅成点了点头,抬起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颇为头疼的模样。
李源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且不说这陆晖的父亲是个什么人,单说陆晖本人就是个刚正不阿,眼睛里半点沙子都揉不得的。
更何况,当年李芳还当街调戏过他夫人。[1]
这笔陈年烂账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放在心上。
这么一想,怪不得父亲如此谨慎。
“你可查了最近陆晖的行迹?”李辅成放下手问。
李源回过神来,思量后答道:“儿子去吏部看过事假的案档,他确实在那名监生到大理寺后告了假。不过……”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那几日是他夫人的忌日,自他夫人去后,他年年会在这日子告假,吏部都懒得核实了,自给他批了。”
李辅成微微蹙了眉,低声骂了句:“孟毅这个蠢货。”[2]
李源见了,只赶忙道:“父亲息怒,若父亲还不放心,三娘不是在宫里么,我差人去问问就是。”
李家三娘,大名李芸摇,为东宫侧妃。
李辅成听这名字,面色稍霁,只嘱咐道:“小心些。”
“儿子明白。”
说完,李源起身便要离开。
“等等。”李辅成又开口叫住了李源。
他思量了下,又道:“再传信回去,让淮西那帮人先写好请罪奏书,以备不时之需。”
李源本恭敬的等在门边,此时听到父亲提及请罪奏书,忍不住看了眼父亲,小声道:“父亲是觉得……”
还没等他说完,李辅成便摆了摆手。
李源也再没多说什么,只俯身一揖离开了。
第二日。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3]
天蒙蒙亮,东宫内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而内殿里,罗帐层层叠叠,一角被人撩开,露出一双裸踏于地的脚,脚背光洁,脚趾圆白。
那脚的主人俯身捡起地上杂乱的衣裳,轻轻套在身上,扶风弱柳的腰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随即才懒懒的对外招呼了一声:“进来吧。”
顿时,几名婢女端着金盆玉蝶低着头,进了屋。
几人去拉起床帐,几人去低头捡起地上凌乱的衣物,不消片刻,室内便整洁如初。大宫女海棠低着头上前将太子今日所需衣物交于那脚的主人,便带着其余的侍女尽数退下了。
太子周珩此刻正斜靠在榻上,只松松垮垮的罩着一件月白色的绫罗亵衣,胸前则露出大片瓷白色的肌肤,半眯着眼看着赤足立在龙凤鎏金铜镜前的女人。
手放在曲起的膝上,笑道:“阿摇昨夜真是好兴致,可今晨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了么?”
被唤做阿摇的人,正是那圆白脚趾的主人,太子侧妃,李芸摇。
李芸摇听后低头笑笑,声音宛若银铃。可若能瞧见正脸的话,则会发现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欣喜,反是一片毫无波动的漠然。
但一转身,眉眼弯弯,仿佛是真的高兴似的,她端着衣服走到周珩身前,柔声道:“妾前几日不过身体不适无法侍寝,殿下便如此挖苦,当真是让人伤心。”
周珩看着眼前之人,即便是素着一张脸,眼角眉梢那天然的妩媚与娇艳,也难掩其绝色的风姿。
她此刻弯着眉眼,唇边带笑,那股子开心和欢畅仿佛都不是作假。
可周珩却嘴角轻轻一扯,蓦地收回了眼里的笑意。
他顺着李芸摇的动作起身,抬臂,任由她为自己更衣。
很快,便穿戴整齐。
临出门时,周珩回过身来看着依然面带笑意的李芸摇,也扬起嘴角带出了一个笑,那笑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可声音但却带着三分讥讽:“收了那笑吧,假得很。”
说完,也不看李芸摇的脸色,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周珩离开,李芸摇原本微翘的嘴角倏的耷拉下来,慢慢转回身子,缓步走到铜镜前坐下,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神情似是有些懊恼,末了轻叹了声:“到底是还没学的会。”
不一会儿,先前进殿的那个大宫女海棠踏入殿中,急步走到李芸摇身边,俯身恭敬道:“娘娘,相国府那边派人来催了。”
李芸摇听了,眸色变的更冷了,似二月的寒霜冻的人直发颤。
良久,李芸摇淡漠的说了一句:“去回,无事。”
那个叫海棠的宫女听后,抬起了眼皮怯怯的看了眼端坐于铜镜前,无波无澜的李芸摇,欲言又止。
李芸摇觉察出,嗤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撒了谎?”
海棠当即低头跪地叩首,颤颤巍巍答道:“奴,奴婢不敢。”
李芸摇也没多说什么,只不耐的冷声道:“那还跪在这干什么?”
海棠听后,赶忙起身,低着头疾步退下。
等海棠走后,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她一个。
这时候李芸摇冰冷的眼神才有了些微的松动,有片刻变得涣散和迷惘,但很快,那丝神采不复,又恢复到了最初含着三分笑意的模样。
微风吹过层叠的纱帐,一室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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