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海棠领命去回复了相府派来的人,待相府的人走后,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头,夏家却是一派祥和。
只因着每月到了十五,书塾便会休上三日。
这不,今日便是十五了。
自古以来,还没有不愿意放塾假的孩童,包括夏淮叶在内的一众学子,脸上莫不洋溢着比平日还要欢快的笑容。
当然,除了陆清桉。
他一张表情从早用到晚,谁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孩子们自高兴孩子们的,谁会去管一个另类呢?
“好了,不许喧哗!”夫子在座上敲了几下案几,余下四座皆安静了下来。
底下的人虽不敢吭声,却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后均低下头去憋笑。
一日的时光过的飞快,可是今日却尤其的慢。
中间曹鸿翼不止一次往书塾门外看了好几眼,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王夫子见了,呵斥了几次,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终于在孩子们渴望的眼神中,迎来了下学的时候。
“等等!”
王夫子见底下几个滑头竟有开始提前收拾书袋的,太阳穴跳了跳,忍无可忍道:“知道你们心急,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都竖起耳朵给我听着,我今日给你们留一个功课,待三日后,我来提问,若有答的不好的,罚他将《三字经》抄写十遍!”
“啊——”底下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王夫子见了,这才满意的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点头道:“如今我已领着你们学过《大学》及《论语》,四书中还剩下《孟子》和《中庸》未讲。”
“今日留的功课便是让你们回去想想,下一本我是讲《孟子》还是《中庸》,为甚?想清楚,三日后告诉我,老规矩,若是被我发现有向外求援者,一概处罚!”
“行了,今日便到这儿吧,都收拾收拾各自回家吧。”
“是——”底下一片拖拖拉拉的回答之声。
王夫子也不同他们一般计较,又是只拿着一本书,潇潇洒洒的走了。
等夫子走了以后,夏初允鬼鬼祟祟的凑到了夏淮叶的跟前,悄声问:“夫子这回的课业这么容易?”
“对啊,往常不是还让我们抄书什么的,这回竟是只让我们排个序?这三天可是能歇口气了。”曹鸿翼耳朵好使的很,饶是夏初允压低了声音,还是被在夏淮叶后座的曹鸿翼给听了去。
夏淮叶听了二人的观点后,小圆脸皱了皱,刚想说其实没那么简单。
话头就被张景澄给抢了过去。
他也把头凑了过来,胳膊往夏初允脖子上那么一搭,开始吊儿郎当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夏初允还是个真老实的,认认真真的点了个头,夏意柔也被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给吸引了,奈何她不想凑到夏淮叶跟前,只是背对着她,悄悄竖起了耳朵。
张景澄自然是注意到了,不过也没当回事,还是原来那副模样。
“跟你们说,夫子让我们想他下一本讲什么,还要想出个原由来,那我们能随便说么?”
说完他扬起头四顾下一看,除了薛骋怀和陆清桉没有搭理他,其余都在或明或暗的听着,听到他说到这儿,还都下意识思索了一下,纷纷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嘛!”张景澄扬声道。
“既然不能随便说,那便要讲究个有理有据,既然要有理有据,我们是不是得把《孟子》和《中庸》通读一遍,还要思索其中的差异?”
薛骋怀循循善诱,一步一个坑的就把这些人都给带了进去。
话了,还故作高深的看了一眼围着的人,一副我说的很对的表情。
余下的人还都煞有其事的点了头,一副你说的真的很对的模样。
“……”薛骋怀在前头整理的书袋,颇为无语。
然而他也没拆穿张景澄的小心思,继续听他在那接着说:“所以啊!三天!就三天!我们要读完两本书。”
“如果说的不能让夫子满意,到头来还得抄书。”曹鸿翼下意识接到。
“正是这个理儿。”张景澄沉痛的点了点头。
完事儿还不忘夸一句:“鸿翼啊,你可算开窍了。”
曹鸿翼白了他一眼,洋洋自得的说:“我本来就很开窍!”
张景澄低下头来,使劲忍住笑,点了点头:“是,是。”
“……”
薛骋怀实在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拿起书袋走到张景澄身后给了他一脚。
然后对着其余的人说:“还走不走啦,再不走小心王夫子想起什么来,又给你们多加一项功课。”
先前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明明都已经下了学,只是他们还在书塾的院子里吵闹玩耍。
王夫子不知怎的,竟然又从外折身回来,多给他们布置了一项功课,还不算少呢!
现在想想,往昔之事犹如昨日,吓得这搓孩子瞬时间就一哄而散。
看着他们逃也似的背影,张景澄还不忘“好心”的嘱咐道:“一定要回去好好看书呀,不然就要罚抄啦!”
回应他的只有“嘎吱”一声门响。
现下院子里只剩下了夏淮叶、张景澄和薛骋怀。
哦,还有一直在位置上坐着,不知道在写什么,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的陆清桉。
待人都走了之后,张景澄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双眼睛都笑出了泪花。
薛骋怀看不下去,直接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语气上颇为无奈:“你在这诓他们作甚?”
张景澄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无辜的说:“我哪里诓他们了,明明就是提点好嘛?”
说完,还冲着夏淮叶笑笑,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若是背后有个尾巴,活脱脱的就是个狐狸。
他冲着夏淮叶眨了下眼问:“淮叶妹妹,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得看书才能解的出夫子留下的功课?”
夏淮叶点了点头,张景澄确实说得没错啊。
你肯定得通读一遍这两本书,或许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只有这样才能窥得几分表象,以此来作出选择。
夏淮叶这么想其实完全没错,只是……
“你少听他忽悠,这个法子对你我或许有用,对曹鸿翼来说,根本就是个无用的,还不如畅畅快快的玩上三天,再去被罚。”薛骋怀如是道。
“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对人家无用了,说不准人家就开窍了呢?再说了,你就笃定他会那么听我的话,去啃那书?”
张景澄反驳。
薛骋怀翻了个白眼,“曹鸿翼是个实心眼,你就是吃准了他会这样,才去诓他的,小心他反应过来回来揍你。”
“我有二哥护着我,我才不怕,略略略……”张景澄神气道。
“鬼才护着你!”薛骋怀转身就要离开。
张景澄一把就扑到了薛骋怀身上,“我不管,二哥就会护着我!”
“你给我滚下来!”薛骋怀怒斥。
“我不!”
“下不下来?”
“我不!”
“行,你看我怎么治你!”
话落,那边两个人又开始打打闹闹。
而这边夏淮叶的小脑袋瓜开始飞速旋转。
根据他们二人刚刚的话,理顺了思路。
所以,大概就是曹鸿翼一干人,压根听不出来王夫子让他们提前温书的意图,本来是打算随便看看,选本书草草交代,然后就可以高高兴兴的玩上三日。
至于被罚这档子事,她来得晚,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水平,听薛骋怀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就是曹鸿翼这几个人仔细看了也看不出甚么门道来,左右还是会被罚。
不过若张景澄不点明要仔细看书这一层,他们大概就会稀里糊涂的应付上,然后痛痛快快的玩上他三日。
然而眼下张景澄偏生故着意的给他挑明了,夏允初和曹鸿翼又都是老实人,虽然平日里顽皮了些,但总归是惧怕夫子和厌恶那罚抄的营生,故此,这三日铁定会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看书。
但是,即便他们牺牲了三日,可若达不到夫子满意的程度,到头来还是逃不过罚抄的命运。
最后,他们是又玩不了,还得被罚抄。
哇——
夏淮叶在心里惊叹了一声。
心里摸摸记下,顺便得了个结论。
以后信谁的话也不要信张景澄的,这就是活脱脱一骗子。
还是那种骗完了你,你还会乐呵的帮他数钱的那种。
夏淮叶撅起了嘴,打量了一下前面嬉闹着的张景澄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
心中怀着对人性的敬畏,背起了她的小书袋,就往门外走。
身后那两人见了,也不闹了,纷纷拿起书袋跟了出去。
此刻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了陆清桉一人。
清清冷冷的,他也不在意。
天边的云团子遮住日辉,后巷暗下来。
夏淮叶率先踏出了夏府的门,一抬头便看见夏大爷立在门外,含笑低头望着她。
“爹爹!”
夏淮叶惊喜的扑向夏大爷,夏大爷熟练的接住女儿,抱起了她。
刚做完这个动作,便瞧见了夏淮叶身后跟着的薛骋怀和张景澄。
脸上的笑意未敛,可空气中的温度却莫名了冷了几分。
薛骋怀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低下头规规矩矩的冲着夏大爷行了个礼,问:“夏大爷安好。”
夏大爷还算和气的点了点头。
张景澄也莫名其妙的跟着见了礼,夏大爷同样点了点头。
二人见夏大爷抱着夏淮叶,都抿了抿嘴,相互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的同夏淮叶道别后,又同夏大爷揖了揖,便跟着自家小厮,飞也似的走了。
其实按着二人的身份,完全不用对一个从八品的博士行礼问安。
但不知道为什么,夏大爷虽然脸色总是温温和和的,但却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
尤其是自昨日后,薛骋怀每每看见夏大爷都觉得他笑里含着刀,怪让人害怕的。
“你觉得夏大爷是不是有点恐怖?”
薛骋怀和张景澄两家离的近,路上薛骋怀就问了起来。
“没啊?夏大爷人看起来挺好的。”张景澄下意识回道,甚至还觉得薛骋怀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头,夏大爷刚将夏淮叶放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上马就看见一个面色清冷的小郎君独自背着书袋出来。
远处一个似乎是等了好久的下人连忙上去接过书袋,但是二人都没怎么说话,一同向东去了。
此刻霞色喷薄而出,一方天地浓艳似火,那霞光将小小少年的身影拖的很长也很瘦弱。
夏大爷就这么看着那小小少年的背影,愣了会儿神。
直到女儿拽了拽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
夏淮叶顺着父亲的视线望过去:“爹爹是在看陆清桉么?”
“陆清桉?”夏大爷微微仰着看向女儿。
夏淮叶点了点头,下颌冲着陆清桉消失的方向扬了扬道:“他叫陆清桉,刚来书塾,话很少。”
一句话,完全概括了陆清桉整个人的特点。
夏大爷也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没再多说什么就上了马。
此刻,大理寺。
陆晖再次入到牢里去看那名翻供的监生,一脸寒霜。
他隔着栏杆,对着那名发丝凌乱,身上还尚算干净的监生说:“我需要你手里的证据。”
他上次来到大理寺牢狱看这名监生,他便同自己讲他手里有证据。
奈何刚问到一半便被杨荣派来的小吏给叫了上去。
他虽然后来被刘寺卿允许告假几日,但也是短短半日就再次回到了大理寺。
他想,只要有证据就可以了。
但是……
这名监生此刻看他的眼神游移不定,显然是不相信自己了。
陆晖蹙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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