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少女梨花带雨,两眼通红,满眼哀怨地凝视着他,使得应策十分无措,迭声道:“荔儿你先别哭,那日的事我根本不曾恼你,又何谈报复一说呢?”
颜荔抽噎着,泣道:“这么说,你一开始便知道破庙中的人是我了?你是因为捡到了我的手帕,还是中途便醒了过来……”
应策面色微红,低声道:“那日在你刚坐到我身上时,我便醒了。”
颜荔轻微抽动的柔肩顿了一下,眸中的泪珠儿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呜呜哭了起来。
应策登时慌了手脚,忙道:“荔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我若径直将一切言明,你定然自此会躲着我……而我想再见到你。”
颜荔抬起眼看他,两眼如兔子眼一般,小声而迟疑:“你不为那日的事生气么?”
清贵斯文的状元郎莫名其妙地被一名女子玷污身子,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罢?
应策小心地看着她,见她情绪略微平复,这才道:“那日我被文月公主下了药,趁着意识清醒便胡乱跑到了破庙中,迷迷糊糊药效发作,我一睁眼便看到你……”
想起那日少女潮红的脸,他耳根微烫,咳了咳:“我、我并无冒犯荔儿的意思,只是当时我亦身不由己……并无、并无力气推开你……”
颜荔脑海中亦闪过旖旎混乱的画面,她脸色通红,嗫嚅道:“其实那日是我不对,我不应那么自私,将你当做解药,之后又一走了之……”
怎么说,都未免有些不负责任。
黑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应策薄唇微勾:“既然如此,我们就算两清了好不好?”
颜荔轻轻点了点头,她之前还一直担心被应策得知真相,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竟也对她十分愧疚。
而且依照这段时日她对他的了解,应策向来洁身自好,府中半个丫鬟都没有,更别提甚么通房……
如此说来,那日他应当也是头一回……
颜荔面色微热,不知怎么会想起这些来,就听应策有些不自然地说:“那日你我虽都中了药,但你毕竟是初次……后来有没有找大夫看过,可曾受伤?”
“……无碍的。”
颜荔低垂粉颈,她怎么好说出甚么有些红肿之类的话?亏他还说他没甚么力气,他若是生龙骨虎,那她岂不是要成一只病猫了?
“前几日你身上不适,我这才意识到那日的事给你带来如此多的困扰与惊怕。”应策的目光落在少女雪白的颈上,低声道,“是我不对,让你受苦了。”
颜荔:“……”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饶是她确实因癸水来迟担心了几日,但此事归根到底,罪魁祸首是文月公主与李勋那厮。
若非他们两人手段下作,她与应策也不会阴差相错地在破庙相遇。
“唔,过去的事就算了。”颜荔抬起头看他,“你放心,我不会因为此事而对你纠缠不放的,半年之约一到,我便会离开这里。”
应策眼眸微敛,直勾勾地盯着她:“荔儿不喜与我在一起?”
“嗯?没有啊。”颜荔喝了口茶,“子安你是谦谦君子,待我极为宽宏,我在应府很开心,只是……”
她微微一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亦不能一直赖在这里。”
“如何不能?”
颜荔微愣:“子安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不是么?我一个外人如何长久叨扰?”
应策薄唇微抿:“我并未想过此事。”
“唔,此时开始想也不迟啊。”
应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颜荔心口急跳数下,佯作镇定:“怎么了?”
应策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无事,我回房歇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哦好。”
在他走后,颜荔却迟迟没有睡意。
一来是因为这两日睡得过多,二来则是因为心头悬着的巨石落了地,她心无挂碍,便有些亢奋。
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做胭脂,直到天色将明,她才回床睡了一会儿。
这日应策又忙了一天,晚间回来时,带来了一封颜芙的信。
“霍兄他们前两日已然抵达庆州,快马加鞭送来了平安信给你,以防你担心。”
颜荔连忙接过信看了,见姐姐一切安好,这才放心。
“子安,霍将军应当不会欺辱我姐姐罢?”
应策笑道:“怎么你还是信不过霍兄?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为人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你大可放心。”
见她犹面露疑色,应策只好据实相告:“实不相瞒,霍兄从前曾经娶过两次夫人,但不知为何,两人皆在新婚之夜便暴毙而亡。”
颜荔吃惊:“啊?怎么会这样?”
应策道:“事后也让仵作瞧了,说是因为急症,与霍兄并无干系,但他却因此被扣上了‘克妻’的名号。”
“霍兄十分愧疚,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不近女色,也不再提及成亲一事。”
颜荔恍然大悟:“所以之前他十分抵触我与姐姐,也是因为不想无辜连累我们?”
应策点了点头:“正是。”
“这我就放心了。”
颜荔长舒一口气,本来她还担心孤男寡女长久相处,姐姐会被人给欺负,如今看来,霍长川根本不足为虑嘛。
应策笑道:“想必霍兄也没料到,他在你心中竟如此可怖。”
颜荔连忙解释:“非也非也,只因霍将军生得冷峻,又太不苟言笑了些,我不了解他,自然会对他有所误解。子安你万万不可跟他提及此事……”
若不然影响他对姐姐的态度,那就糟了。
应策薄唇微勾,黑眸含笑:“荔儿以为我是那种在背后嚼舌根的人?”
颜荔摆了摆手儿:“那肯定不是呀!子安自是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芝兰公子,才不会如此多舌。”
她这马屁拍得过于夸张,应策听了不禁失笑,想起前两日喂药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委实与君子毫无干系。
眸光微黯,他凝视着颜荔:“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我对你撒了谎,而扯谎的初衷是为了你好,荔儿你会如何?”
颜荔愣了愣:“只要无伤大雅,也没甚么计较的。”她有些心虚,反问道,“若是你发现我也说谎了呢?”
应策盯着她,唇角翘起:“同你一样,不与计较。”
“唔……”颜荔抿了抿唇,也不知她是重生而来的一事,算不算无伤大雅?
“青荷街的铺面已经谈妥,我亦寻到了一位可靠之人做你副手,在你忙碌不得闲的时候,由她来经营铺子。”
颜荔忙道:“那位何在?我想见他一面。”
“这还不容易。”
不多时,那副手便被请了过来。
在看到人时,颜荔才反应过来应策请了位女子。
四十多岁年纪,五短身材,面容和善,未语先笑,穿着干净整齐,见了颜荔便笑着道了万福。
“小妇人孙氏,见过姑娘。”
颜荔连忙虚扶一把,笑道:“这位大娘不必客气,日后你我便一起共事了,若能将胭脂铺经营起来,定少不了你的分红。”
孙大娘掩唇笑道:“姑娘说的这是甚么话?应少爷曾经救了我家女儿,救命之恩大过天。如今他瞧得起小妇人,叫我来协助姑娘,小妇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又谈甚么分红不分红的。”
颜荔疑惑地看了眼应策,后者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过是顺手之劳将人从河中救起罢了,放心,我是给了孙大娘酬劳的。”
“那就好。”颜荔与孙大娘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果真是个利索和气的人,便放下心来。
送走人之后,颜荔歪头看向应策,笑吟吟道:“子安认识的人真不少,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要我如何谢你才好呢?”
应策挑了挑眉,笑道:“不如荔儿明晚陪我出席晚宴,为远客接风洗尘。”
颜荔怔了一下,旋即想到:“是弥国使团来了?我跟过去是否有些不妥当……”
“这有甚么,届时其他大人也会携带亲眷,京城皆知我既有婚约在身,若是孤身一人前往,反而会招人口舌,荔儿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想起半年之约,颜荔当即应了下来。
当日有他在,她才得以远离烟波阁,如今只是一场晚宴罢了,她去做个娇美安静的花瓶即可。
“趁天色还早,我们一道去库房挑些首饰。”
颜荔“啊”了一声,“我房里不是还有许多么?”
应策道:“再去挑挑看,若是有中意的,便取出来佩戴。”
“子安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荔儿毋须跟我客气。”
“你不是陵城人么?怎么在京城的新宅里也有如此多的珍宝?”
饶是再富庶,也犯不着收集如此多的东西罢?
应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若我说是为你准备的,荔儿信我么?”
颜荔干笑两声:“你、你别拿我说笑了。”
即便从破庙那日算起,他们也不过认识一个多月,她又不是美若天仙,他何至于为了她破费这么多银子?
颜荔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歌女,若能想法子脱离苦海,她与姐姐一道,自然可以去一个小城过上安稳的生活。
而过去三年在烟波阁的所见所闻,也让她不敢轻信男子。
不少姊妹因痴迷情爱,误信他人,致使人财两丢,落得个凄凉下场。
而薄幸男儿轻拂衣袖,一转身在旁的女子眼中,又是一位痴情儿郎。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或许应策对她是有那么几分心思,但谁能保证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甚么呢?
他出身矜贵,前途坦荡,即便行差踏错一步亦无太大影响,但她不同。
她赌不起。
掩去心中所想,颜荔露出浅笑:“走罢,咱们去挑挑看。”
左右是给他撑门面的,她去挑一些也无可厚非。
翌日傍晚,颜荔盛装打扮,与应策一道去了棠园。
棠园乃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坐落于一片江南园林之中,景色绝佳的同时,自然也十分昂贵。
端茶递水的丫头与小厮个个俊俏,菜肴丰富且味美,引来众多王孙公子不说,也是宴请重要客人的不二选择。
鸿胪寺给弥国使团接风洗尘的晚宴便定在了这里。
看着高鼻深目颇有异域风情的弥国诸人,颜荔还没来得及细看,注意力便被不远处的喧闹声吸引了过去。
隔着薄纱,李勋那张脸露了出来。
在他旁边,赫然坐着一位妙龄少女,娇俏动人,眉眼间却满是傲气,正对着下人颐指气使,不是文月公主是谁?
颜荔愕然,他们二人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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