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一大清早就见着了家门外停着的别家马车,转过头来问薛管家,
“门口停的是谁家的车?今日有客要来?”
薛管家回说,
“回老爷,是卢家的车,昨日卢神医刚行医归来,今日是要接小姐复诊。”
哦,对。沈老爷想起来了,卢隌的父亲正是畹南有名的神医卢正济,两家交换庚帖那天,卢隌做太医的兄长卢阳也和他见了面。
卢阳听说弟妹身子弱,简单给芝草看了看,给拟了个方子先行调养,说等父亲从外地回京后,再接芝草过去复诊。
卢阳为人恭敬有礼,连带着让沈老爷对卢隌的不满也消下去许多。
虽说卢隌不比陆探花有前程,但好歹也有了功名。卢家世代行医,也算是个清流人家,退而求其次,也还是可以接受。况且沈冬闻名卢正济医术高超许久,一心想求他为芝草医治,可一直无缘得见。芝草若是嫁到卢家之后,能调养好身体,健健康过一辈子,他也算是能安心了。
虽然是这么想的,可沈老爷一看到刚进来的卢隌,还是觉得心里头不爽。
那日两家交换过庚帖之后闲谈,沈老爷听卢阳说自己只是卢神医的养子。可他怎么觉得,这卢隌才不像卢神医的亲生儿子。
料想卢正济云游四方悬壶济世,素有善名,那自然也应当长得仙风道骨,一身正气。可这些影子,从他这亲儿子卢隌身上,怎么就半点也看不出来呢?
卢隌今日穿着件流云纹样的玄色外衫,任谁都得说句风流倜傥。可在沈老爷眼里,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个在官宦之家长大的纨绔。
看着芝草带着帷帽跟在卢隌身后正往外走的身影,沈冬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自己养了十几年,长得水灵灵的小白菜,怎么说话间就被猪拱了呢?
卢隌压着步子走在前头,暗暗听着身后芝草走路轻轻的脚步声,不觉牵起了唇角,出了沈宅大门,来到大街上,也觉得这春日万物都明朗,一切都可期。
沈芝草上了卢家的马车,卢隌不坐车,骑着他的乌骓马跟在外头。
她暗中撩开帘子向外看,看外边坐在马背上的男子。马车有规律地晃着,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了。
不多时,马车停住,已到了卢家。
卢家在云集巷,离沈家算不上太远,乘马车的话要走上不到两刻钟,是一座蛮清幽的小院子。
沈芝草撩帘欲从车上下来。
可卢家的马车上没有备凳,她一时有些无措。
卢家平时用车的机会不多,再加上没有女眷,一般都是直接跳上跳下,到了沈芝草这里可让她犯了难。
卢隌下了马,见沈芝草正要下车,才想起家中的车没有备马凳。他吩咐了身边的小厮枫实,让他以后买个马凳常备在车上。
也要跳下去么?她正想俯下身去缚住裙角,犹疑时,眼前却出现一个绣着云纹的袖——是卢隌朝她伸出了臂,示意她去扶。
沈芝草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搭上他的手臂,她的手触碰到卢隌衣上滑溜溜的布料,心底里浮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春衫很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底下男人手臂上流畅的肌理和炙热的温度。那点炙热似乎顺着她的手臂一直向上,灼到她的耳朵尖儿。
直到进到卢家堂屋坐下,吃下一杯茶后,沈芝草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散去。
卢隌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卢隌的父亲也没有再娶,他哥哥卢阳也尚未娶妻,全府上下没什么女眷。
在堂屋坐了没多一会儿,卢神医便给芝草复诊。
因为卢阳之前给芝草开药调养过,他大概知晓了她的情况,但由于芝草身份特殊,便又望闻问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一幅药。
沈芝草原本以为,卢神医的模样也应当和家中平常请的大夫们一样,留着长须,写的字龙飞凤舞,可眼前的人却没留胡须清爽精神,一手蝇头小楷写的很有章法。
卢正济开完了方子,叮嘱芝草一日两次按时服用、忌食五辛之后,也没再多留,拍了拍卢隌的肩膀就转身出去了。卢隌在心里暗暗给亲爹竖了个大拇指。
沈芝草看了看新的药方,和卢阳开的大致相同,只是添了一味祛燥湿的厚朴。
卢隌拿过药方也看了看,拿起毛笔又添了一味甘草。
“甘草味甘性平,不影响这副药的药效,你喝着味道好受一些。”
沈芝草没想到卢隌一个习武之人还懂药理,可又转念一想,卢隌毕竟也是长在医学世家,耳濡目染懂些医术也不足为奇。
她捏着写着药方的薄纸,指腹摩挲着卢隌添在上面的“甘草二钱”,只觉得气息都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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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卢家出来,还是卢隌送她回去。
见时候还早,便问她要不要再去别处逛逛。
沈芝草嘴比脑子快,不知怎的就应下了。
话刚说出口,她在车厢里就红了脸,或许卢隌只不过是客气一句,她怎么那么顺溜就应承下来了呢?
快到颜家的铺子时,马车放缓了速度。
谣言的事情过去之后,沈芝草被沈老爷圈在家里好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有个出门的机会,就想着去颜品宜的铺子转转,能碰到人叙叙旧最好,不然顺道儿买上几件新上的胭脂也不算白来。
车彻底停稳后,卢隌还是伸臂,搀芝草下车。
他感到少女的手扶在了他的手臂上,因为力气小,用力握也不觉得疼。
沈芝草跳下车来,可这次却踩到了裙角,直直地栽进卢隌怀里,撞歪了帷帽。
卢隌听见沈芝草“哎呦”一声,紧接着身就子一歪。怕她摔倒,赶忙伸手一环将人扶住。
他的手触到了女孩子柔软的腰,一瞬间,似乎也看见了碰歪了的帷帽下少女忙乱的眼。
随后,少女很快后退了一步,扶正了帷帽,那雾蒙蒙的眼神便在纱幔后隐去了。
此时两人站的只有一步之遥。
可巧这个时候来了阵东风,卢隌能闻到她身上似有似无的女儿香,撩拨的他心猿意马。
似乎,没有马凳也不错……
然后,他听见芝草细细的声音说,“咱们进去吧。”
他应声说好,收了收飘飞的思绪,跟着人进了铺子。
旋即,他看见了一个人——
在柜台后头,拿着笔,往账册上面记着什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刊!
沈芝草走在前头,想在店里寻一寻颜品宜,再加上带着帷帽,并没有注意到陆刊,也没看到卢隌此刻的眼神像是能剜死人。
颜品宜在铺子里招了不少女子招呼生意,不一会儿,就有一位铺员朝他们走过来。
“二位是想看看胭脂水粉?这边都是我们店里新进的……”
“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她在不在?”
说着,沈芝草撩开了帷帽的一角。
那女子一见是沈芝草,赶忙说,
“原来是沈姑娘,您稍候,我这就去请东家出来。”
沈芝草点点头,在原地等。
片刻之后,颜品宜从里间走了出来,由女铺员引着,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果真是你呀”颜品宜拉住沈芝草的手,“怎么今儿个还带了这么个帷帽来。”
沈芝草抽出一只手手朝身旁示意,颜品宜这才意识到到她身后站着的这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是和沈芝草一起的。
男子身形笔挺,棱角分明,每一条轮廓都透着凌厉的气势,看的她不由得向后小退了半步。
卢隌向颜品宜微微颔首,颜品宜也还了礼。
“他就是卢隌,我的未婚夫君。”
颜品宜想起,沈芝草那日在文福茶楼和她说的,最终拿到她绣球的那个人就是卢隌。沈芝草还说,要是嫁人,卢隌最好。
女儿家私下里说的话,猛一想起来让她觉得有点脸红。
她仔细打量了打量卢隌,又看了看沈芝草,心里边儿暗自叹了口气。
不是说卢隌不好,只是觉得不是那么般配。
卢隌锋芒太盛,芝草却是软绵绵一个人儿,这要是真在一块儿过日子,芝草不得被这个卢隌吃的死死的?
颜品宜原本以为,芝草以后嫁人,一定会嫁进个书香门第,跟个温润书生过一辈子斯文日子。可现实情况却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大灰狼身边站了一只小白兔。
也不知道这个大灰狼给小白兔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小白兔还跟她说,自己就想嫁大灰狼……
想到这儿颜品宜赶紧摇了摇头,将头脑中的这个念头赶跑。
她把沈芝草拉到一边儿,问:
“你爹同意啦?”
沈芝草点点头,
“已经定下来了,只是婚期还没算好。”
既然芝草本人和沈老爷都没意见,颜品宜也就跟着点点头,
“那我可就等着吃你的喜糖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铺子最西头传来“当啷”一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店内一阵骚乱,不少人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
可骚乱随着“啪!”的一声响起很快被止住。
一个很跋扈的女声响彻在店里,
“你们店里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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