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本来今日是约了陆刊见面,可还未出门,便通传有客。
沈芝草让蜻蜓去前院儿探消息,一听说来的人是卢隌,她心里咯噔一下。
卢隌不会是也听到了关于她的谣言,此番前来,是退婚的吧?
正胡思乱想着,沈老爷却派人来人通传,说卢隌要见她。
她忙叫蜻蜓帮着她梳妆,换了身能见客的外衫,急急忙忙往前厅赶。
眼下这种情形,如若卢隌真的要退亲,那沈家可就真的入了陆刊的圈套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要稳住卢隌。
堂屋一侧已经支上了架绣着鹊登枝的屏风,后头摆了张椅子。
此时卢隌还算外男,沈芝草不能直接与他相见。
她在椅上坐下。
透过半透的屏风,沈芝草只能看见外边卢隌的一团影子。
她想,卢隌此刻一定是怒着一张脸。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外面流言传的那么凶,说的那样不堪,卢隌会怎样想自己?
沈芝草绞着帕子的手心出了汗,“卢公子,我与陆刊并无……”
她舌尖涩涩,说不出口。
“我信你。”
屏风那边却传来很沉稳的男声。只说了三个字,却字字都敲打着她的耳膜。
卢隌,一个照面都未曾真正打过的人,说信她。沈芝草的心没来由地颤了颤。
她侧过头,看见坐在堂屋那边的父亲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后端起茶盏喝茶,挡住了失态的面。
随后,她又听见卢隌说:
“你若不悔,我便备礼了。”
沈芝草昏昏沉沉,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应下的,又是怎么回的后院儿。她回到妆镜台前坐下,脑子里只剩下卢隌映在屏风上一团模糊的影子……
女儿走后,沈老爷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现在关于芝草爱慕陆刊的传言,外面传的已经那么糟。芝草的名节不能白白牺牲,他本想着借着这件事,拉下老脸朝陆探花卖一卖,趁一会儿去见陆刊,索性就把亲事定下来。能得个探花女婿,也不算太亏。
可事情坏就坏在卢隌身上。
也不知道这小子给芝草灌了什么迷魂汤?三言两语就忽悠的女儿点了头。
沈冬觉得,外头的谣言传的这么凶,卢隌却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不是脸皮太厚或是另有所图,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不成?
想是贪慕沈家的家财,厚着脸皮也要结这份亲,他想的倒美!
想到这儿,沈老爷眼角都不屑给他一个。
“卢隌,你怎么想的,说说。”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想看卢隌怎么编。
可卢隌只是低着眉受着,
“晚辈倾慕沈姑娘许久,望您成全。”
倾慕?!
沈老爷简直要气笑了。心说你才见过芝草几回,就恬不知耻地跟我在这儿说什么酸话。
他拿眼角瞥了卢隌一眼,人还在那边儿恭顺的坐着。
脸皮倒真是挺厚,骨头怕也是个软的。
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对付他们,砸钱就行。
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想也想得到,一个小小的兵部观政能捞到什么油水,拿着那么点儿俸禄在京城混,还不得穷疯了。
你卢隌不是觊觎沈家家财吗,我给你就是,就当破财消灾。
沈冬刚要开口,可卢隌却突然抬起头来。
“您不必劝退我。”
他的目光如幽幽深潭,看向沈冬。
“实际上,您没有别的选择。”
沈冬对上卢隌的眼神,心下一凛。没想到这人年纪轻轻,却是个狠角色。
“你小子想威胁我?”
卢隌不动声色,
“绣球招亲当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我拿到了沈姑娘的绣球。您当众把我请进府,便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女婿。”
沈老爷蹙着眉,定定地看着卢隌。
“您觉得我比不上做探花的,想借着这个机会劝我知难而退,再让沈姑娘和陆探花结亲。”
“这便算是悔婚了,沈家的信誉何在?往后谁愿意和沈家做生意?”
沈老爷的呼吸重了几分。
“再者,您可曾想过,沈家一旦和陆探花定下婚约,便是外头的谣言坐实之日。”
一句话点醒了沈冬。
是啊!像这种谣言原本闹腾一段时日就会过去,可若是芝草真的嫁给了陆探花,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芝草若是真与陆刊是清白的,更不该无端经受这些。
他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卢隌,脸色晦暗不明。
卢隌于椅上端坐,身形笔指。天光从门口散进来,照在他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脸上。
一瞬间,沈老爷便知道自己刚才是看走了眼,这个年轻人怕是不简单。
可他还是不太情愿让女儿嫁给这个人。
卢隌性子疏冷,半天不见他露出个笑模样,心思又深沉,让人琢磨不透,芝草心思纯善,嫁过去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可偏偏卢隌说的句句在理上,他没得选。
屋外春和景明,黄雀啁啾。沈冬在堂屋踱步许久,脸上神色晦暗。
终于,他止住步伐,叹了口气。随后像是下了好大决心才说:
“既是这样,你们家择日请个人来,拟换庚帖罢。”
沈芝草在后院儿等消息等的心慌。
好不容易等来下人说,老爷与卢隌已经聊完,刚刚出门去了。
她还想再打听打听结果,可仆人也说不甚清楚。
爹一向看不上卢隌,之前误以为她喜欢陆刊时,还说会想办法。那他会同意自己与卢隌的婚事吗?
这次出门,应当是约见陆刊还玉。见到了陆刊,他们又会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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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刊在文福茶楼等候了许久,才看见沈家的马车出现在街口。
他探着脑袋,看着沈老爷进了门,赶忙理了理衣服坐回了位置上。
没来由地,他的右眼皮跳了跳,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没一会儿,雅座的门被叩响,一个小二引着沈老爷走进屋来。
陆刊站起身来迎。
等沈老爷入座,他又给沈老爷倒上了一杯茶。
陆刊在心里把想说的话又过了一遍,自觉没什么问题才开口。
“这几日京中不知为何盛传关于晚辈与令千金的谣言。想是也对您和沈姑娘有了不少困扰。本想着择日登门拜访,当面给您和沈姑娘赔礼,不成想,您却先找了我。”
说着,双手给沈老爷敬茶。
见陆刊如此恭谨,沈老爷也慌忙双手接过。
“沈某谢过陆探花的茶。”
陆刊毕竟是探花郎,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人。既然没办法做自己的女婿,就更不能怠慢了。
陆刊有些讶异,怎么瞧着这沈老爷有些惧自己?赶忙说:
“您叫我陆刊就好。”
可沈老爷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陆刊不明所以,可还是硬着头皮照着原本的话术说下去,
“虽不知者谣传从何而起,但毕竟与晚辈有关,晚辈有罪。”
沈老爷内心惶恐,愁苦的面上扯出两声干笑,直道“喝茶、喝茶”。他端起茶杯饮茶,喝净了也磨蹭了半天才放下来。
“这谣言说到底,还是沈姑娘吃亏。”
陆刊见沈冬杯中空了,又赶紧给添上。
“如您不嫌弃,晚辈愿意负责,照顾沈姑娘一辈子。”
话说到这儿他起身作揖。
“哎呀呀,陆探花您这是做什么……”
沈老爷被陆刊这么做吃了一惊,赶忙托住他抱拳的双手。陆探花做不成他女婿了,这么大礼,他可受不起啊!
“老朽知道,这应当是个误会。”
沈冬把陆刊扶回座位。
“老朽此番请您来,是想问问,这块玉佩可是陆探花您的?”
说着,沈老爷从袖中缓缓掏出块玉佩,递给陆刊。
陆刊看着玉佩,喉结滚动,可强忍着面色未改。
他脑子转了转,突然灵机一动,
“这可不就是我的玉佩,我丢了好几日了,怎会在您的手上?”
陆刊看着沈老爷,一双鹿眼里写满了茫然。
“啊呀!”他一拍大腿,“莫不是有人拾了去,冒充晚辈招惹沈姑娘?”
随后,像是发觉自己失言,捂住了嘴。
“晚辈有罪。”
他还是那句话。
陆刊赌的就是自己在京里的端方名声,沈老爷会信他。
沈冬确实觉得陆刊说的不无道理。
他一个读书人,高中了探花,满城有名,哪里像是能做出那样事的人。
况且事发当日,芝草一直在轿中,许是有人假扮,错认了呢。
陆刊见沈老爷虽是若有所思,却也不自觉地点头,便是知道自己是说动了。他趁热打铁,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与晚辈有关。若不是晚辈不小心,也不会丢了玉佩,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我陆刊,愿意负责。”
他的神情发乎真诚,看的沈老爷心里头热乎乎的,恨不得当即就应下来。
可转头想起刚才。
可惜了芝草,没这福分……
陆探花多好个人儿,人温润知礼,还有担当。
逼婚的卢隌跟他一比,这不高下立见。
一想起卢隌的冷脸,沈老爷的心也跟着冷下来。
要不是他,芝草可是能做探花夫人的命。就因为这件事儿,他还得弗了陆探花的面子。不过陆探花人好,应当不会介怀的吧?
陆刊听着沈冬陪笑说出的话,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僵笑着应付,费了好大精力才吃完了这顿茶。
他浑浑噩噩地从茶楼里出来。
沈冬后来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响着:
“多谢陆探花好意,只是小女已经许了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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