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无好宴。”
看到赵春含的那一刻,沈芝草便这样想。
赵春含一双修的细细的眉毛挑的老高,一脸不屑地看向她们。
“初小姐平日里宴会请些小门小户就算了,怎么这次宴会连做买卖的都能来了?”
赵春含的这话一出,席上人的脸便沉下去大半儿。连好脾气的初小姐脸上都不见了笑模样。
沈芝草本以为,依照颜品宜的性格,定制会受不住。碍于场合,虽不至于当即翻脸,但总也要说点什么。她在底下暗暗拉了拉颜品宜的袖子,示意她冷静。
颜品宜嘴皮子向来利索,脾性也直,沈芝草是真怕她会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况且这是初小姐办的宴会,好心好意请她们来,总不能就这样在宴席上放肆闹起来。
可颜品宜这次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反过来拍了拍沈芝草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颜品宜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与赵春含当面起冲突。若还是像之前,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得罪了赵春含不过是少一份生意做,可现在,她是陆探花的未婚妻,为了陆刊的前程打算,她也不想贸然与这些高门贵女结怨。
来赴宴之前她就打听了好几家身份显赫的贵女想要结交,其中之一便是赵春含。看看现在的情形,交好虽是不大可能了,但也至少不要交恶。
赵春含是礼部尚书家赵登旸的独女,而赵登旸是当今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陆刊现在还未授官,后期保不齐要和礼部打交道,若是因为她自己意气用事,给陆刊的仕途添了道阻力,那可就罪过了。
可颜品宜的隐忍不发并没有让赵春含停止发难。
“来就来了,颜掌柜你怎么还好意思腆着脸坐在这一桌呢。”
这些世家贵女们大多数规矩极好,即便有人看不起颜沈二人,也都碍于初小姐的面子没有说什么,面上还算客客气气,少有像赵春含如此跋扈的。
赵春含的一状行为惹得席上不少贵女自觉不悦。
有些小姐觉得赵春含说话太难听,这不仅是打了颜品宜的脸,也是在打初小姐的脸。另有些人觉得颜品宜好歹也是个世家女,竟在筵席上和一个商贾之女计较,太失大家闺秀的风范,不配与她们为伍。
僵持了片刻,有一个脸圆圆的姑娘站出来打圆场,道:“我听闻颜姑娘是陆探花的未婚妻呢。”
席间的贵女们听见这话,纷纷打量起了颜品宜。
沈芝草下意识去看赵春含,才抓住她面色上转瞬即逝的不悦。
“她不行。”赵春含冷笑,“陆探花是人中龙凤,怎会娶一个下九流。”
沈芝草被赵春含阴恻的眼神看的不自在,见颜品宜默默地低着头,也只好暗中拉了拉她的手。
戏台上上了大戏,酒菜也逐渐齐备,赵春含这边也才安生下来。
其间也有不少贵女来问沈芝草的衣裳是在哪裁的,用的什么料。听说是她自己的铺子,有的当即就定了下来,说要给她刚开的铺子捧场。
可是这些都不能让她安心,赵春含刚才眼神她总觉得是意有所指,她猜不透。
后来席间蜻蜓过来传话,说是随她来的一个轿夫家里有人发了急症,特来向沈芝草请示,能不能放他家去一趟。
沈芝草允了。颜品宜也说,到时候让沈芝草坐她的车,送她一道回去。
听见两人这话,赵春含又是“嗤”地冷笑了一声,“你当真要坐她的车回去?”一双吊梢眉分明带着古怪,“我劝沈姑娘还是小心些吧。”
一句话说的满桌人都不明所以。
筵席散了之后,沈家的轿夫已经回去,沈芝草和蜻蜓便上了颜品宜的车。
她和颜品宜坐车厢里,蜻蜓和车夫坐外边。
大抵是刚才在宴会上与周围人周旋费了太多精力,颜品宜的话少了许多。
马车赶的稳稳当当,沈芝草用余光瞄颜品宜,见她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她原本不想打搅颜品宜,可是重来的这一世变数实在太多,她几度想起赵春含的阴郁神色,终究是放不下心来:“赵春含她毕竟是有后台的,品宜你还是小心些罢。”
颜品宜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看着沈芝草。
“我与她过往并无什么仇怨,不至于有事吧?”
沈芝草摇摇头。
听着辘辘车声,沈芝草的思绪逐渐飘远……
要说起颜品宜与赵春含的渊源,也不过就能追到胭脂铺那次了,况且那次有陆刊在,事情解决的还算圆满,可既然如此,为何今日筵席上,赵春含却有意要让颜品宜难看呢?
沈芝草一想起上一世,赵春含和陆刊沈园门前并肩而立时绽出的笑颜,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加上现今颜品宜与陆刊的婚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刚才筵席快散时赵春含和她说的话,“你当真要坐她的车回去?”“我劝沈姑娘还是小心些吧……”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小心些什么呢?
两人干巴巴地坐着,静默了许久,感觉马车又转了个弯儿,街上的嘈杂声渐小。直到沈芝草突然闻见素冠莲瓣的气息,才发觉应当是又到了挑灯胡同。
她正想再撩开窗帘子往外看看,可随着马缺嘶哑地嘶叫一声之后,车身猛地刹住了。
外头传来蜻蜓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小姐,小姐……”
车夫也大叫:“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车身猛地一颠,沈芝草和颜品宜听着,外面的两人似乎已经被踹下车去。
蜻蜓和车夫已经被来人掼倒在地上。
车夫的头磕在了青砖地上,直接便经昏了过去。蜻蜓是侧身着地,费力爬起来,还想呼救,可被那人发现,揪起来在脖颈处猛击一下,继而也昏死过去。
车内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心里慌到了极点。
车帘子“唰”一下被撩开,是一个壮汉黑压压的影子。
“颜——”
壮汉原本的话在看见车里竟然有两个姑娘之后吞回了肚子里,一双环眼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下,不耐地粗声问:
“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是姓颜的?”
他操的是生硬的渭北口音,更显凶悍。
壮汉身量极大,将出口挡的死死的,仿佛把车厢和外头的世界完全隔开,半点空气都进不来。
见两人不说话,那壮汉便更向前进了一步。
“你别过来!”颜品宜将发髻上的簪子攥在手里,“你要找我做什么……”
听见颜品宜开口,沈芝草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拎起来,悬到了半空。她看见,颜品宜攥着簪子的手都在颤。
壮汉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发黄的门牙。他眼睛放过了沈芝草,转而盯住颜品宜的脸:“找你,自然是找点乐子啊。”
说完,伸出一只粗粝的大手,就去朝颜品宜的脸上探。
颜品宜惊叫了一声,拿起簪子朝着冲着自己来的手乱刺。
可壮汉却远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要灵活的多,晃悠了一下便躲过了簪子,大手一绕,反而捉住了颜品宜的手腕,将她压在车壁上,眼看着就要将身子抵上来。
沈芝草找准了时机,瞬间扑过去,拾起颜品宜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簪子,朝着壮汉脖颈上欲刺,可那壮汉反应很快,立马抽出一只手去拨。沈芝草手中的簪子也只是刚刚擦到了他的手臂,在上面轻轻留下一道白印子。
壮汉的手猛然击到沈芝草的手腕,沈芝草吃痛低呼,簪子再一次掉落在地。
壮汉的面色可怖,脸上的一块肌肉一抖一抖的,他压低声音:“我告诉你,老实点儿,别坏老子的事。”
他的环眼浑浊,眼神凶悍,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看的沈芝草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见沈芝草似乎不再有动作,那壮汉便又转过来,再次面向颜品宜,不知是不是嫌车厢里地儿小施展不开,捏住她的脚腕子就要往下拖。
沈芝草听见颜品宜破了音喊出来的“芝草救我”时,心都要碎了。她去抓颜品宜的手,将人死命往回拽。颜品宜回握住她的手,也是死死的攥住,指甲嵌进了她的手背,但沈芝草感觉不到。
无论如何,她不能松手。
沈芝草不敢松手。倘若松了手,便是把颜品宜的命往深渊里推。
她们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生生僵持了一段时间。那壮汉见没拖动,也是发了狠,怒吼了一声便又发力,两个姑娘被拖的猛地向前栽去。
沈芝草觉得心底一沉,一股绝望如冰冷的毒蛇一般缠绕上她的全身,似乎无论再怎样抵抗都是徒劳的了。
可这时,那壮汉却突然向一旁一磕,头撞在车壁上,发出好大声响。
壮汉一歪倒,瞬间脱了力,沈芝草和颜品宜也反撞在车厢里。
“操!”
壮汉骂了一声,刚想回头看,便被从车上掼下去。
车帘子落下来,外面传来闷闷的打斗声。
随后,听见那壮汉嚷嚷:“姓陆的,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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