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子唰啦一声落了下来,那歹人摔下车去,车厢里的光线霎时间暗了下来。沈芝草跪下身子,去拉颜品宜。

    颜品宜的头磕在了车壁上,白皙的额前瞬间显现出鹌鹑蛋大小的青灰。

    沈芝草把人揽过来,帮她去挽散落下来的发。她的腮边有泪,口脂在混乱中蹭掉了,混着咬破嘴唇流下的小血珠一块儿往下滚。

    车外传来打斗的声音,一拳拳结结实实地砸在身上,听起来蛮吓人。

    颜品宜将脸埋进沈芝草怀里,哭的一颤一颤的,泪水濡湿了她的外衫。

    后来搏斗的声音渐熄,胡同里响起几声鸟叫,似乎一方已经被制住。

    “姓陆的,怎么是你!”是那壮汉嚷嚷,随后,又是声“哎呦”的惨叫。

    颜品宜的倏地抬起头,一双褐色的眸子里的泪光未息,沈芝草的手臂被她的手攥的生疼。她的唇瑟缩着,痴痴地望着沈芝草。可沈芝草却从她的瞳仁里,看见满眼都是陆刊。

    她话音儿里透着期冀:“芝草,陆探花来救我了。”

    沈芝草避过她的眼神,半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去轻抚她的头发。抚的有些凌乱了,又重新去给她挽。

    颜品宜动了动身,似乎是要去撩那帘子。她想要见陆刊,想要抛开一切规矩俗礼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沈芝草看见,她的手停住了。再转过身来,那股期冀的神情已然不见。红红的眼圈儿透着怯意,她下意识地摇摇头,“芝草,我这副样子,陆刊还会要我吗?”

    沈芝草不敢回看颜品宜的眼睛,她艰难地喘上一口气,耳畔回响的都是颜品宜支离破碎的声音。

    她拥住颜品宜,将下巴颏儿抵在她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畔低低地安慰。

    “会的。”沈芝草阖上眼,觉得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你和陆探花会白头偕老……”她使出浑身解数拙笨地安慰。甚至有那么一刻,沈芝草觉得,如若陆刊是真心相救,如若这一世的陆刊对颜品宜有真心,或许……

    她环着颜品宜,感觉到颜品宜软绵绵的身子倚在自己的肩上,啜泣声渐止。

    沈芝草想起自己刚刚劝慰时说的谎话,心里有些发慌,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说的啊!

    颜品宜气还没有顺,正抽抽噎噎地和她说“对不起”。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今天不该让你坐我的车的。”

    沈芝草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没事的,你看,我们不都没事吗。”

    她突然感觉到颜品宜的身子一僵,“芝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颜品宜抬起头来看着沈芝草,“我就是想起来了刚才宴会上赵春含说的话。”

    赵春含在宴会上说,让她小心。

    沈芝草脑子里边“嗡”的一声,刚才的情形太紧张,她没来得及细想。难道,赵春含让她小心的事情就是这个?莫非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车外的声音陡然又激烈起来,“姓陆的你等着,老子到时候把你打得娘都不认识!”那个壮汉咬着牙骂骂咧咧地,踢拉着鞋子走了。

    要不是壮汉临了骂的这句话,还真没勾起沈芝草的记忆。

    上一世,她也遭过这样的一难,当时的歹徒也是一名渭北口音的壮汉。只不过时间上不是今日,地点也不在挑灯胡同,更何况当时遇袭的人,是她自己。可这一世,受难的怎么换成了颜品宜?

    难不成是赵春含看不惯别人成了陆刊的未婚妻,两辈子都在从中作祟?赵春含是想污了颜品宜的清白,断了她嫁陆刊的念想?可陆刊又为何每每出现,会救下她们呢?

    沈芝草觉得头皮发紧,想不到重来一次竟也摸不到玄机。

    车外,传来蜻蜓和车夫幽幽转醒的呻-吟。

    颜品宜用帕子擦去面上的狼狈,下定了好大决心似的撩开了车帘子:“陆刊——”

    沈芝草听见她的话音儿蓦地断了,生生硬硬地断了。

    颜品宜看见外头的人后怔住了,车外站着的人一身皂色外袍,分明是卢隌。也是,陆刊不过是一个弱书生,凭什么能打跑那个壮汉。

    那歹人是渭北口音,原来他口中的“姓陆的”应当说的是“姓卢的”……

    她早该想到的啊!

    搭救她们的不是陆探花。颜品宜觉得自己的唇又开始生疼,似乎刚才咬破的伤口又裂开了。她觉得瞬间从心底里涌上一股伤怀,很疼,比唇上破的口子疼多了。

    沈芝草,当真让她艳羡啊……

    过了许久,沈芝草才听见颜品宜哑着声音说:“卢公子,多谢了。”

    “不妨事的。”卢隌把头别到一旁,没去窥看颜品宜的狼狈。紧接着,他看到车里探出一双颤抖的手正撩帘子,一瞬间,他闻见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药香。

    即便知道里面的人是沈芝草,可卢隌心里还是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局促。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打斗,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可还得体?可否会吓到她?

    沈芝草犹豫了片刻,还是撩开了车帘。

    卢隌见她纤瘦的身子从车厢里探出来,暗自松了口气,袖中紧攥的拳才缓缓松开。

    沈芝草巴掌大的小脸由于刚受过惊吓而现得愈发瓷白,眼圈微红,泪光闪烁,像只受惊的白兔。

    她心情已然平复了许多,看见了卢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背过身去抹了抹脸。转过身来,强撑着牵了牵嘴角,朝他绽出一个极牵强的笑。

    看见沈芝草那张泪痕未干的脸,卢隌心里一阵阵发苦,一瞬间,他很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或是哪怕握住她的手,轻轻抚一抚也好。

    他将目光相后放去,看见从胡同对过人家的院儿里歪出来一株翠柳,上头落着的黄鹂自顾鸣叫着。

    一派安逸春光,无人有心思赏。

    卢隌喉间发干,倘若他今日没有来挑灯胡同,芝草该怎么办?

    卢隌后怕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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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光幽微,芦苇捻成的蜡烛芯子烧的噼啪作响。沈芝草吹了吹还烫着的汤药,待到降至可以入口的热度,方才饮用。

    药终究是药,虽然加了甘草,但仍是不好喝。苦药喝的越细致,越是难以入喉,沈芝草怕苦,不敢喝的那么斯文。

    时辰虽然尚早,可蜻蜓受惊颇重,吃了一剂压神的汤药后已经睡下。芝草本来也觉得害怕,但卢隌送了她个小玉桃儿,让她挂在胸前挡住蔽骨[1]处可安心神,想必是起了作用,心里不那么慌了。

    见沈芝草的药碗空了,一个叫秋杉的丫鬟接过来收拾后便退下。

    沈芝草独自坐在窗边儿。夕阳刚刚沉下去,西边还透着橙红色的天光,混着灯烛光,照的屋里暖融融。沈芝草的思绪也跟着烛焰晃晃悠悠。

    她想起上一世的遇袭,那个操着渭北口音的歹人,和来搭救的人扭打在一起时,说过和今日同样的话。

    那时候车上就她一个人,蜻蜓也不在身边儿。歹人被赶跑之后,她许久都没有回神。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外面都寂静了,她才敢出去看看。

    可是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沙土路上徒留着一串远去的马蹄印子。

    陆刊不擅骑,细细想来,莫非那壮汉口中的“陆”字应当是“卢”?

    难道,上一世救她的人,也是卢隌?

    那今日他为什么又会去挑灯胡同呢?

    挑灯胡同的院落、赵春含意有所指的话、遇袭、搭救她们的卢隌……一个个谜团,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九连环,让她无从下手。

    正是她愁眉不展之时,秋杉进来和她说,“小姐,您派去牙行打听的周婆子回来了,您可要见她?”

    沈芝草眼前一亮,似乎是一下子寻到了解九连环的玄机。

    “请她进来!”她刚说完,却又顿住,“还是叫她去偏厅等我罢。”

    蜻蜓正睡着,周婆子嗓音大,怕惊醒了她。

    沈芝草披了件外袍赶到偏厅时周大娘已经到了。

    周婆子在沈家干了好些年,算是沈家的老人儿了。五十大几岁的年纪,腰板儿还硬朗,办事老道利索,所以沈芝草才让她去牙行打听挑灯胡同那座宅子的事儿。

    沈芝草让秋杉给周婆子倒了茶,又让她坐下歇脚。

    “让您小心着打听,可有什么结果了?”沈芝草怕万一那屋子真是陆刊的。

    周婆子把嘴里的茶咽下去,便开口道:“我记得小姐的话,跑了西城的三家官牙,只说想要在挑灯胡同附近寻个住处。”

    “可牙人却说,挑灯胡同都住了人家。倒是有一家空着间厢房,也只租不卖。”

    沈芝草觉得奇怪,她要找的那间屋子,明明就没住人啊。

    虽是疑惑,但也还是听周婆子继续讲:“我借此说要去那家看看,到了挑灯胡同我才和牙人打听您说的那间屋,可牙人却说,那间屋子的主人万万不肯卖的。”

    “我问他,出高价也不卖?可那牙人却不肯往下说了。”

    沈芝草顿觉有些失望。

    “后来,我自个儿又回去,正好碰上胡同口那家的媳妇浣衣回来,跟她聊了几句,她说那间屋子平常没人住,近日来才见着有人来,说是看样子似乎是要布置了做婚房。”

    做婚房?沈芝草猛然间想起陆刊和颜品宜的婚约来。

    可周婆子还有话要讲,“那媳妇说,那间屋主好像姓卢。”周婆子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略显促狭的笑来,“不是咱们家姑爷还能是谁?”

    听了这话,沈芝草心里悬了两世的石头似乎瞬间便被挪了开,心里觉得说不出的敞亮。

    那间屋子是卢隌的,两辈子,都是卢隌的……

    一瞬间,过往的担心惧意和疑窦怀疑都打散了,像是果子酒洒在心尖儿上,甜丝丝清凉凉,脑袋里面晕乎乎的,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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