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弈十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到国外生活。十二岁的妹妹被判给了母亲,在他出国后,因为父亲的专横绝情,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直到二十二岁那年,国内的朋友传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母亲将妹妹平安养大到成人之后,便因病撒手人寰。在她离世时,他甚至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骨肉至亲,却因为父亲的再三阻挠,直到阴阳相隔他都没能再喊她一声妈,这成为了他一辈子的遗憾。

    那一年,他瞒着父亲只身回到国内,前往母亲的葬礼。在墓园里,远远的,他看到了多年未见的妹妹。

    他生来大胆,却在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头一回踟蹰了脚步。

    纪言弈怕呀,他怕极了。

    他害怕妹妹会怨恨他,害怕妹妹会不认他这个哥哥。他的软软从小那么喜欢跟在他屁股后边跑,被他嫌弃的骂跟屁虫都只会傻呵呵的笑,伸着手要他抱。

    过去的这些年,他活在父亲的阴影下,行动处处被约束,受尽了折磨。父亲脾气很差,在国外娶了个白人老婆,结果没两年就跑了,因为受不了他一喝醉就家暴。

    事实证明,他那蛮横无理的父亲,除了钱,一无是处。

    但好在,他还有钱。

    钱能解决一切,包括让纪言弈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了属于自己的金融帝国。

    三十岁那年,他那嗜酒如命的父亲因为突发脑梗,倒在了浴室里。人死了三天,才被察觉到不对劲的邻居发现。而那个时候,纪言弈在热火朝天的开拓国内市场。

    纪家的人骂他凉薄,无情,不孝,白眼狼,诅咒他迟早会遭报应。

    纪言弈任他们责骂,该守的灵他守了,墓地也买的最贵的。他把父亲葬在了国外,然后丧期一过,他就跟纪家撇清了关系,带着妻子和他的商业帝国,回到了国内。

    纪言弈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纪温尔,可是那个时候,她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

    明明她生活过的痕迹还存在,远京美术学院的硕士生名单上还有她。可是所有人都说,纪温尔是个杀了人的疯子,疯子就该被关在疯子该待的地方。

    纪言弈觉得荒唐,就算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疯子,那也不该连人都找不着影。那个疯子该待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他没日没夜的寻找,甚至拜托了妻子的娘家,才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蓝鲸精神病院,只有经过安全局的重重审查后才可以进去的地方,他的妹妹,就被关在那里。

    蓝鲸精神病院只允许直系亲属探视,要想去见纪温尔,就必须先通过安全局的身份核查。所以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纪言弈来到了安全局。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需要经过千辛万苦才能见到的人,居然就在安全局。

    谢宛姜接到消息匆忙赶回家时,纪言弈正在厨房给纪温尔做吃的。

    厅的沙发上,纪温尔端端正正坐着,正跟家里养的边牧大眼瞪小眼。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边牧飞快地窜到了她脚边,围着她转圈。谢宛姜没理会它,只是在看到纪温尔有些局促的模样时,会心一笑。

    “你就是软软吗?”

    “嗯。”

    “我叫谢宛姜,是言弈的妻子。”

    “嫂子好。”

    纪温尔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谢宛姜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示意她坐下。

    “回家了,就可以放松点,不用像在外头那样紧张。”她拍了拍边牧的脖子,示意它到纪温尔那边去,“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害怕。”

    纪温尔低头看着边牧蹭到了她的脚边,眼底一片晦涩“我不该待在这里的,会给你们添麻烦。”

    谢宛姜看着她,不以为意“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麻烦。更何况,你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麻烦。”

    她知道纪温尔在顾虑什么,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姑娘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她身上所谓的反社会人格障碍,不管是纪言弈还是谢宛姜,都对此持有怀疑。

    他们去世的父亲虽然脾气差,但从未对纪温尔有过打骂。他那家暴的习惯,也是在国外才显露出来的。

    一个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孩子,在她的成长经历中从未有过任何的被欺凌的过往。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

    “你也不要怪言弈任性,他只是太想见到你了。毕竟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纪温尔瞳孔骤然紧缩,怔愣道“我爸他……”

    “他去年突发脑梗过世了,人埋在了国外。”

    去年?

    去年她已经被关在精神病院,尝够了暗无天日,失去自由的滋味。没想到,她的父亲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时日里,就这么死他乡。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纪温尔其实并没有很难过,毕竟在她年幼时,他就狠心抛下她们母女,带着纪言弈远走他乡。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那点连着血脉的仅剩的亲情,也就这么被消磨殆尽了。

    她早就记不清,父亲的模样了。

    纪言弈从厨房端着面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谢宛姜提起了纪家父亲。他拧了拧眉,不悦到“好好的,提他干什么?”

    “你讲点理,再这么着那也是软软的爸爸,她有权知道。”

    纪言弈轻哼了声,招呼纪温尔过来吃面。

    “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你还会煮面?”

    她记得以前纪言弈是个宁死都不愿意进厨房的人,因为他十分讨厌油烟的味道。

    “当你发现没人可以给你煮你想吃的东西的时候,你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纪言弈还给她煎了蛋,倒了点酱油。一家四口还在一起的时候,母亲经常会这么做给他们吃。

    在纪言弈的热切催促下,纪温尔夹了块蛋,又挑了一筷子面。她慢慢的咀嚼着,眼眸被面的热气蒸得水蒙蒙的。她使劲眨了眨眼,才控制住了眼泪不往下掉。

    纪言弈在一旁看着,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无法想象,在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日子里,纪温尔经历了什么。要是他能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到她就好了。

    谢宛姜见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她看到了正快步朝别墅走来的几人。

    餐桌上,纪温尔放下了筷子,她看了眼手腕上的银牌,抬头朝脸色很差的纪言弈笑了笑。

    “我该走了。”

    纪言弈一把拉住了她,沉声到“这里就是你家,你要走去哪儿?”

    “哥,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得很开心。可是在这之前,我依旧是一个被管控的精神病人。我没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就擅作主张跟你走了,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矩的。”

    门铃响起,谢宛姜起身去开门。边牧跟在她身后,冲着进来的人狂吠。

    半个小时前,忙着复盘全过程,确认数据的顾郁礼,在全诤的提醒下,才发现纪温尔不见了。

    “我还以为她在休息室呢。”全诤看了眼手里的即食麦片,轻叹了口气,“看她胃不太舒服的样子,我还特地去问隔壁研究室拿了点吃的。”

    顾郁礼倏然冷沉下脸,气场压迫十足“苏沂书呢,我不是让她务必跟紧了人吗?

    柯阳顿觉头大“沂书让周指挥借走了,他说跟你打过招呼了。”

    “……”

    顾郁礼忍无可忍地咬了咬后槽牙,文件夹落在桌上时发出的声响有些大。

    这个周沉,三天两头来问他借人不说,这次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有把他放在眼里吗?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沉声到“钟珞,打开纪小姐的定位。”

    钟珞很快就确定了纪温尔的位置,柯阳看了眼,有些奇怪。

    “清河湾,那不是济川有名的富人区嘛,纪小姐怎么跑哪儿去了……哎,指挥官你等等我!”

    虽然不清楚纪温尔为什么会跑到了落月湾,但顶着顾郁礼随时会爆发的怒意,柯阳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进门时,见到一个男人正握着纪温尔的胳膊后,不知是不是柯阳的错觉,总觉得顾郁礼周身本就凛冽的气场更骇人威逼了些。

    见到顾郁礼走了进来,纪温尔轻轻推开了纪言弈的手。

    “哥,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他们,你才能这么快就见到我。如果不是他们替我争取了自由出入病院的特权,恐怕这个时候你还在写申请书呢。”

    “他们是谁?”

    纪言弈神色不虞的转头,对上了顾郁礼幽深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敏锐的从顾郁礼身上感觉到了威胁。

    不等纪温尔开口,谢宛姜看了眼顾郁礼,微微一笑“这位是安全局的指挥官,顾郁礼。”

    她曾经因为一桩官司,跟安全局打过交道,顾郁礼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说过。

    百闻不如一见,他果然如同传言描述的那般令人惊艳。

    顾郁礼侧头朝她微一颔首,面上透着寡淡疏离。

    谢宛姜嘴角的弧度更深,指了指此刻不大高兴的纪言弈。

    “那位,是温尔的亲哥,纪言弈。”

    她说完,走到了纪言弈身边,胳膊肘捅了捅他,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还想能经常见到温尔,就对顾郁礼气点,不然你就等着每次见温尔的时候都要写申请书吧。”

    “凭什么?”

    “就凭蓝鲸精神病院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见他们两夫妻在说小话,纪温尔没有多犹豫,缓缓朝面色冷淡的顾郁礼走去。

    等到她在他面前站定,顾郁礼静静盯着纪温尔,片刻后,语气格外平静的开口。

    “纪小姐还记得在梦境里,我说过什么吗?”

    “……”

    “违反了规矩,犯了错,理应是要收到处罚的。”

    一旁的纪言弈听到了他的话后,神色一凛刚想发难,被谢宛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纪温尔愣了愣,尔后坦然地看着他,唇畔缓缓晕开了笑意。

    “我这不就,主动‘自首’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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