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奶奶这段时间都在住院,纪温尔走进病房的时候,就只有褚昔和一个人陪着。她坐在病床旁不太熟练地削着苹果,见纪温尔走了进来,微一愣,正准备叫醒正在打盹的纪奶奶时,被纪温尔摆手阻止了。
来之前纪温尔和纪言奕一起去询问过医生,得知纪奶奶这两天状态还不错后,纪温尔才稍稍放下了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替纪奶奶掖了掖被角。褚昔和见纪温尔只是站着不打算做什么的样子,有些疑惑的轻声开口。
“不用叫醒奶奶吗,她其实刚刚睡着。”
“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一眼奶奶状态怎么样,很快就走。”
看着熟睡的纪奶奶,褚昔和的眼眸暗了暗。
即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起纪奶奶的病情,但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纪奶奶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再好的治疗手段和方案对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在勉强治疗下去也只是无用功。
纪家人嘴上说着不会放弃,可是他们每次来探望纪奶奶的时候总是形色匆忙,以至于连病区的护士都看出来了他们的敷衍。
而因为他们总是借口工作忙碌,所以白天能经常来陪纪奶奶的,就只有因为受了伤无法练琴,所以相对来说比较空闲的褚昔和。
褚昔和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缓缓开口:“奶奶的身体其实从去年冬天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太好了,一直都卧病在床。家里人一直都劝她住院治疗,但是老人家固执得很,始终不肯来医院。直到后来言奕哥来了,带来了你的消息,那段时间她的精气神好像一夜之间都回来了,不仅吃的进去饭了,也能下地走路了。”
她娓娓道来,眼前似乎又重现了纪言奕时隔多年再次踏足纪家老宅那天的场景。
自打纪言奕的父亲去世之后,纪家人就一直不怎么待见纪言奕。他上门那天,起初纪家人连门都没打算让他进。是她偷偷跑去通知了纪奶奶,纪言奕才能顺利把纪温尔的事情告诉纪奶奶。
不出所料的,纪家人态度十分激烈的反对纪奶奶参与到这件事中,但是纪奶奶却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纪奶奶开始了每天都盼着见到纪温尔的日子。
褚昔和同纪奶奶待在一起时,听纪奶奶提起最多的就是这位她从未谋面的堂姐。听纪言奕的意思是,她这位堂姐先前遇上了不小的麻烦,现在有机会彻底解决掉这个麻烦,而能帮这个忙的,就只有纪奶奶。
褚昔和有次实在是好奇,就上网搜了搜纪温尔的名字,她设想过纪温尔会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事。但她没有想到的是,纪温尔不仅仅卷入了一年前轰动一时的大学生自杀事件,甚至因为这件事被查出患有反社会人格障碍而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关着她的这家精神病院,里面都是极为特殊的病人,轻易是无法从中脱身。
纪言奕这样傲然的人,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选择来打扰纪奶奶。
褚昔和抬头看向纪温尔,才发现她和纪言奕有些地方真得很相似,就比如在面对纪奶奶时日无多的这个现实时,都异样得平静。但她清楚纪家兄妹都不是冷血漠然的人,之所以会表现的这般平静,大概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所以很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想到这儿,褚昔和的脑海里又无可避免的浮现了纪家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表现出来的悲痛。那种掺杂着刻意和算计的悲恸,每每想起时,都让她忍不住的作呕。
“我听宛姜姐说,你过段时间就能从精神病院出来了是吗,是病治好了吗?”
“还在等结果,但如果这次我逃离精神病院失败了,那以后或许都无法来看望奶奶了。”
纪温尔苦笑着,目光始终停留在纪奶奶憔悴干瘦的脸颊。她的目光专注而沉静,似乎是想要将这张苍老的脸庞更深的镌刻进脑海。
褚昔和看着她,手一点点攥紧,带着些许不甘心开口:“所以你今天真的不打算跟奶奶说些什么吗?万一你说的情况发生了,那你或许……奶奶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很想你,她很想见你,也一直在等着你来。因为言奕哥跟她保证过一定会把你带到她面前,所以她每天都在盼着你来。”
她顿了顿,极力忍耐着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用力咬了咬嘴唇:“她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你都不打算满足她吗?今天万一,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呢?如果她醒来后知道你来过,但是没能和你见上一面,她肯定会很难过。”
而面对褚昔和的质问,纪温尔只是长久的沉默着。她并非不愿意满足纪奶奶的心愿,只是离别,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经历过了太多次撕心裂肺的离别,知道它会带来即使是用漫长的时间也无法轻易抹去的酸楚悲恸。
而在欣喜之后尝到的割舍与别离,只会让这份本就难以承受的悲痛成倍的增加。与其招致更多的伤痛,不如就此停在只是会感到遗憾的阶段。
反正,她也习惯了。
“你知道吗,以我现在的身份其实是没有资格来到这里的。但是我来了,因为我觉得我可以来,甚至不止是今天。我希望的是将来有一天我能无所顾虑的好好陪陪奶奶,而不是掐着秒算着还有多久我就该离开,回到那个看不见未来的地方。奶奶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也不想因为短暂的见面而打扰到她,这对我来说是本末倒置了。”
伴随着她尾音落下的,是门口轻微响起的敲门声。纪温尔平静的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褚昔和:“其实没有必要因为今天的错过而感到遗憾,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褚昔和没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纪温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直到纪奶奶因为睡得不安稳醒来,她才猛地回过神。
“奶奶,你怎么醒了?”
“医院里的床没家里的舒服,所以睡得不怎么踏实。”纪奶奶被褚昔和扶着坐起身,咳了两声,“刚刚是不是有人来了,我好像听见你在跟谁说话。”
褚昔和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纪奶奶,微微笑到:“是护士来提醒我,一会儿还要带您去做个检查。”
纪奶奶一听,眉头一皱,抱怨到:“哎呦,怎么老要做检查,真麻烦。”
“做了检查,才能对症下药,您就能快点恢复健康,早点出院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健康可言,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您得这么想呀,您在医院做什么都不方便,但等您出了院,不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见谁就见谁了嘛。”
“你这丫头说得倒也对。”
褚昔和没再搭话,只是侧头看了眼窗外不远处的医院大门,那里,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了医院。
因为天气逐渐炎热,所以白天在院子里活动的病人越来越少,纪温尔经过院子时,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大树底下的长椅上。男孩怀里抱着一个泰迪熊玩偶,一动不动的似乎是睡着了。
纪温尔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要是在这么睡下去的话,很快就会被太阳晒到。她快步走了过去,在男孩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
“枷弋,醒醒。”
他身上还穿着春秋款的病号服,纪温尔一靠近就能感觉到枷弋身上散发出的滚滚热气,跟个小火炉似的。
枷弋一睁眼,就看到蹲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纪温尔,他愣了愣,有些发懵地坐起了身。
“姐姐,你回来了啊。”
纪温尔拿出纸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问:“怎么在这儿睡觉,不热吗?”
枷弋摇了摇头,指了指怀里的泰迪熊:“我带它出来晒晒太阳。”
“这是家里人给你的买的吗?”
“嗯,好看吗?”
“好看。”
纪温尔牵着枷弋往住院楼走,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枷弋看着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的,也不像平时那样话多。回到病区的时候,护士正在满世界的找枷弋,看到他回来了,赶忙拉着他去做检查。
目送枷弋离开后,纪温尔回到病房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后,打开了柯阳给她的那封保密文件。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数字。纪温尔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精神病院的每个病区都设有一个独立的电话间供病人们打电话,只不过鲜少会有人去,所以长久的处于闲置状态。纪温尔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瞬嗅到了被灼热的阳光烧烫的淡淡灰尘味。
她走到电话前,低头看着座机略微沉思了片刻后,拿起了电话。
窗外传来了清脆悠扬的鸟鸣声,远处的天际传来了飞机闷重拖长的轰鸣声,随着声音逐渐远去,电话接通了。
这个时间点虽然已经过了安全局的下班时间,但是按照顾郁礼的习惯,他大概还在忙。纪温尔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但是当她还在迟疑的时候,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拨打了他的电话。于是她想,既然他把号码给了她,应该是希望她主动联系他的吧。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嗓音,伴随着些微翻阅文件的细微动静。纪温尔微张了张嘴,脑子短路了一般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头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低沉的嗓音再度透过听筒传来时,添了几分笑意。
“既然都打过来了,那不打算跟我说说话吗?”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没有,工作都完成的差不多了。”
“那你不下班吗?”
“嗯,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等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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