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五条悟碾压式地赢下了比武。
他成为这一届无可置疑的魁首,也将“五条悟”这个名字,从此钉在了所有目睹这一切的咒术师灵魂深处。
与恐惧一起,入木三分。
五条家的家主的确没有赌错。
其他人的失败和不甘心,终究是化作了滋养六眼之子的沃土,以及庆祝他元服仪式的最佳礼炮。
不过作为当事人,五条悟本人倒并没有思考这么多。
在他看来,这场比武不过是笼中鸟在挣脱枷锁之前的小小试炼而已。
虽然一直被夸赞是天资聪颖、术式强横,但很少与外人过手的五条悟,对自己的力量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认知。
很强吗?
好像是不弱。
但究竟他到底有多强大,又能凭自己做到哪一步呢?
现在,五条悟终于知道了。
全力运转的六眼,在黄昏的夕晖下散发出幽蓝暗光,仿佛将整个世界的情报都纳入眼中。
骨骼的动向、呼吸的疾缓、表情的变化、咒力的流动……甚至是对手极力隐藏的恐惧,都逃不过这双被神明诅咒或偏爱的眼睛。
——就好像,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充盈咒力在体内飞速流转,带来了近乎极致的飘飘然的快感。
即便如此过度使用无下限术式,导致他头疼得快要炸开一样,可五条悟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笑得像一个漂亮却疯狂的反派角色。
事实上,五条悟也做到了言行如一。
束发的发绳在车轮战里被割破,他便以指为梳,一只手将垂下的碎发向后梳去,同时右脚踩在脱力跪下的对手肩上。
“啊啊。好久没这么痛快了。真是辛苦你了,禅院……禅院什么来着?”
一路打了好几个禅院、好几个加茂,根本没认真听司仪者唱名的五条悟,完全想不起来答案。
然后他立刻放弃思考,很没诚意地耸了耸肩。
“嘛,算了。反正你们都很弱,那一号二号三号,也都没什么差别啦!”
无视青年目眦欲裂的愤怒,五条悟笑容嚣张,脚下一用力,直接将禅院三号脸朝下、正面踩进了擂台。
全场寂静。
立于不败之高地的他,这时候却卸下了大恶人的嘴脸,像个急于炫耀的孩子,冲台下的青木夏树挑起眉梢。
前一秒还纵观八方的六眼,如今只肯容下一轮小小的月亮。
而月亮正在为他的胜利欢呼雀跃。
把那些敬畏、恐惧、艳羡、嫉妒、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统统抛在身后,五条悟翻身跃下擂台。
雪白的衣角宛如飞鸟张开的羽翼。
他径直向月亮飞去。
他抓住了月亮。
………………
…………
……
连魁首的颁奖典礼都懒得敷衍,五条悟使用了胜利者的任性权力,将麻烦事都甩给家主处理。
他甚至趁机独占了牛车,好方便跟青木夏树一顿喵喵叫着撒娇。
一会儿眼睛酸,一会儿头疼,一会儿怪别人的脸皮生得太厚,害他手心都红了。
青木夏树没办法,只好变了块巧克力堵上他的嘴,又贡献出自己的膝盖,让五条悟躺在腿上小憩。
明明这么大一只的少年,却非要学着幼猫的黏人情态,宁愿委屈地缩手缩脚,也想努力挤进那人的怀里。
从视觉效果上,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
但五条悟完全没有这个自觉。
他扒拉着青木夏树的手指,说是哪哪不舒服,嘴倒是没有一刻休息,叭叭个不停,把手下败将挨个批评一番。
同时使用了直接和间接的手法,双管齐下,证明猫猫天下第一。
“大家都好弱哦!还不如家里的教习耐打。也就加茂家几个控血的,还有玩影子的禅院一二三号有点意思。”
“不过,禅院一二三号应该已经完蛋啦。”
青木夏树眨眨眼睛,有点意外五条悟的评价。
“是这样吗?但是我看禅院家的三位公子,还挺厉害的样子。悟跟他们对上的时候,家主阁下是最紧张的哦。”
或许是因为患得患失的不安,在青木夏树相关的事情上,五条悟的心眼向来比猫猫的一根毛发还小。
听不得守护灵夸别人,更见不得守护灵被别人偷走注意力。
看别人做什么?
反正都没有他好!
这下,少年如同领域遭到敌方入侵的小兽,原本被捋顺的毛也全部炸开,几乎快要跳起来了。
“哈?紧张?那老头果然年纪大了,连眼睛都不好使了。他们根本不配跟我相提并论诶!”
气得不装柔弱了,五条悟一个骨碌坐起来,掰着手指,一条条跟她数落禅院一二三号。
“先不说他们的咒力不够精纯庞大,光是禅院家还能跟五条、加茂平起平坐,并称‘御三家’就已经很奇怪了!”
“——那些家伙祖传的‘十影术法’,根本还没有真正成型吧?”
五条悟超大声地背后揭人痛脚。
他拥有能看清咒力流向的六眼,因而,任何术式在他面前,都像透明的可观赏品,不管是优势还是缺陷,全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可以简单操控影子,但最多凝聚成武器或者绊脚石,威力不足。听起来厉害,也不过是空有架子的纸老虎罢了。”
五条悟一针见血地道破真相。
“资质不够,吃不下潜力无限的术式,现在顶多就是用来暗杀……哦,难怪,他们还能坐稳这个位置。”
怕是没少帮那些御前的贵人们处理脏污吧?
五条悟看了眼青木夏树,停住话头。
毕竟,就算是能使用特殊力量的咒术师,其本质还是人类,无法逃离世俗的规则,也自然不得不依附于当权者。
不过若是禅院家能出现一位“十影术法”的完美继承人,从理论上来说,还是姑且能够期待一下的。
但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必说出来,抢夺她本来就没多少的大脑空间了。
五条悟往下一滚,孩子气地鼓起脸颊,最后哼哼唧唧地再三强调。
“总——之——!我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好啦!”
不许把属于他的注意力分给莫名其妙的人!
青木夏树却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悟很好啊。”她认真又坚定地附和,“悟以后,一定会变成很了不起的大人的。没问题的!”
闻言,五条悟幽幽叹了口气,决定闭目养神,暂时先不跟笨蛋计较了。
孤身一人在比武一战到底之后,他还要回五条府邸,参加自己那场又规矩多又耗时长的元服礼。
简直比再打一次擂台还辛苦!
但现在还没到和家主、长老他们唱反调的时候,为了自己的计划,五条悟依然努力忍耐着。
倒是青木夏树见他小憩,便偷偷去抓那头雪白的长发,小心绕在指尖上,编辫子玩。
五条悟知道。
可是手指在发间滑动的感觉很舒服,落在面颊上的吐息是温热的,让人莫名安心,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他竟不知不觉中真的沉沉睡去。
可惜比武的场地,离五条府邸并没有相隔太远,五条悟没过多久便被赶车的随侍吵醒。
他不情不愿地小声牢骚了一句,起身要撩开帘幕,却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车里只有青木夏树一人。
五条悟连犹豫都没有,回头看她。
“怎么了?”
青木夏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远方——
庭院里,盛放的百年樱木吹落一场花雨,勉强将跌为半透明的府邸虚影重新凝实,维持住摇摇欲坠的梦。
梦快要醒了。
可樱姬想让旅者一起见证五条悟的元服礼,她自己也是。
所以青木夏树紧紧拽住五条悟的衣袖,仰头望着他,不让他回头窥见真实。
直到幻影恢复,她才摇摇头,又张开手,闷头撞进少年的怀里。
“……就算不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也可以。”
趴在他的肩膀上,如同某种秘密的约定,青木夏树小小声地与他耳语。
“悟只要做一个快乐的大人就够了。”
惹得五条悟忍俊不禁。
他想跟青木夏树说些什么,可筹划元服礼的家仆和长老都已经围了过来,要抓他去配合仪式的准备工作。
五条悟只能含糊地对她说了句“等我”,就被人群簇拥着带离。
有五条家刻意造势在前,又有五条悟一战成名在后,今日的元服礼可谓是热闹非凡。
携带昂贵礼物赶来的客人们,都快踩坏了五条府邸的门槛。
青木夏树不想挤这个热闹,便坐在视野极好的樱花树上,好奇地打量人们各怀心思的表演。
当然,五条悟才是绝对的主角。
他穿着那身天青色的狩衣,即便神色如冰雪冷漠,与这喧嚣红尘格格不入,可一旦出场,便轻易掠夺了全场的视线。
家主请来了御前的大红人为五条悟亲自加冠,戴上象征成年的乌帽子,并当众正式宣布他是五条家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
五条悟也反应平淡,不以为喜。
礼成后,五条家放了盛大的烟花作为结尾。
不知道家主花了多少钱,烟花在夜幕绽开的姿态十分绚烂,应当算是青木夏树见过最好的烟花之一。
“……你果然是躲在这里啊。”
树下,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五条悟。
他还穿着那身耀眼华服,衬得整个人也如一捧不可触碰的新雪,却偏偏冲她笑得眉眼弯弯,平添几分人气。
“烟花好看吗?嗯,看样子你挺满意的。勉强算那老头干了好事吧。”
五条悟没有像往常那样,翻上树坐到青木夏树旁边,只是仰头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如果笼中鸟好不容易挣脱开囚笼,却又心甘情愿,把束缚自己的锁链交给了旁人,那还算是自由的吗?
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的,可月亮在对他笑耶。
那就没办法了啊。
五条悟低低笑了一下,忽然轻描淡写地说,等他变强了,强到家主和长老谁都不能束缚他,就打算离开五条家。
“一起走吧,夏?”
少年向她伸出手,一如在六岁的平平无奇的一天,有个守护灵向他伸出的手。
“不许拒绝!你必须跟我一起。因为,你是我的……”
守护灵也好,朋友也好,家人也好,抑或别的什么存在都好——
五条悟一字一顿地咬定。
“对,是我的。”
就算是新的枷锁也可以。
没有回答,青木夏树低头看他,右手自然而然地垂落,暴露出掌心那朵已经开到极致的八重樱。
又一重烟花冲上云霄,发出噼啪的巨大声响,引起无数观众的注目。
她也仰头往天上看,声音含着笑。
“……悟,你看。花开了。”
五条悟下意识跟着去看。
他倒没觉得这烟花哪里特别,不如月亮皎洁,也没有那朵藏在手心的八重樱绮丽。
少年兴致缺缺地转回视线。
可坐在樱木上的守护灵已然消失不见。
瞬息之间,世界在颠倒旋转,人影变得破碎不堪,真实的昏沉黑暗终于席卷而至,吞噬一切虚幻——
梦境崩裂。
他的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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