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蜷在江无尽身边,浅浅悠长的呼吸,中途偶地砸吧砸吧嘴。江无尽莫名地放松了下来,或许接下来前途未卜,但此时至少是安稳平静的。在冰冷的江水中冻了许久,受了寒气的身子至今由内散发着寒意,与林雾相靠的位置传了一阵阵温热,很舒服。

    “绝对不要爱她。”

    明烛那没头没尾没有解释的一句话,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虽说是坊间密谈,江无尽却突然开始好奇,为什么不能爱她?

    她不懂风月场上的事情,战场厮杀捭阖也无情爱无关,她自问未必能完全分辨人心,大部分时候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思考人心。

    之前她不得不向林雾求助,那她就干脆地全盘交付信任。而林雾如果有能力杀自己却没有动手,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保护了自己,至少都可以证明她不想要自己的命。

    她的担心、害怕、心疼会是假的吗?眼泪会是假的吗?一个多时辰的奔忙会是假的吗?前夜的欢好也是黄粱一梦?

    江无尽不明白。

    却又无法克制地沉沦在林雾身边,沉沦在她浅浅的呼吸声中,贪恋起这人的温度。

    晨光透过窗纸的缝隙照到了进来,江无尽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在岚雾阙。

    此刻她心里泛着酸胀的苦涩,她知道如果帝王想要什么,就会有无数人拼命也要把这份大礼送上。

    可是现在,帝王想要她的命。

    如果有人不择手段,岚雾阙也会被卷入这场争斗中。还有她在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她的亲兵。

    她心中盘算,今夜值夜的大约有四人,六人休息,五人借调禁军,五人出去探查京城人际城防和地形了,留在府内的十人与明烛,怕是生死未卜。

    但是如果他们侥幸活着,又是否还值得信赖,江无尽不敢深究。

    江无尽微微抬了抬不靠近林雾的手,很慢地起身,想要避免惊醒林雾。

    手臂被抱住了,江无尽看着林雾挣开朦胧的睡眼、皱眉又撇了撇嘴,还打了个哈欠。

    林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问:“要走?”

    她声音有点哑,有点软又有点甜。

    江无尽点头。

    林雾翻身下床,披着衣服就去梳妆台拿东西:“有东西给你。”

    江无尽也起身,把昨天撕扯的有些破烂的衣服穿上,再转身就看到林雾捧着两三个堆起的盒子。

    “护心锁,纯银的,你现在戴上,带盒子回去引人注意。这个腰带也是纯银的,你穿在衣服里边。还有这把银刀,很小,以后别再用你那个匕首掏伤口里的东西了。”

    林雾把每一样东西从贵重的盒子中拿出来,含着一点怒气叮嘱着。

    江无尽一直知道银是个好东西,如果草药不够,军医会用银片敷在将士们的伤口上。看着林雾一个个从上好的锦盒里拿出来,献宝似的嘱咐着,眼里莫名的酸涩。

    林雾又拉过江无尽的手臂,撩起她的袖口:“你看你这个银护腕,都有点发黑了,记得擦。”

    江无尽轻笑起来。

    “说话…”林雾对江无尽寡言少语的性子非常无奈。

    “好。”江无尽笑得更大了些,又补充:“我一定会的。”

    林雾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床上,躺了下来:“那你收拾收拾退下吧,本姑娘再睡一觉。”

    江无尽照林雾的说法佩戴好东西,带上小刀。站在窗边想了想,还是不折腾自己了,没从窗上走。

    然后就从岚雾阙正门溜了出去,好在花街与一般人家作息有些许不同,这个点要匆忙离开花街的人多半也都偷偷摸摸的,她并不引人注意。但混迹其中,未免想到这些人昨夜都干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同流合污之感

    一到镇国将军府在的街道上,便看到了戒备森严的禁军,眼尖的小兵很快发现了江无尽。

    眼见江无尽面带煞气,眉头紧锁,脸色微愠的大步走来,小兵赶忙让身边人通知了金吾卫左将军曹督。

    曹督正为着下落不明的江无尽头疼,他已派出军犬去寻,却在河边失去了踪迹,只好沿河边向周围人家去搜。

    昨夜叛军在城东作乱,本就有大量贵人或平民因着莫黎两家联姻在街巷上游荡,一时间场面混乱非常,全城的人马都在向城东倾斜,谁能想到叛军竟胆大包天到来了将军府犯案,而将军府竟然防卫竟如此松懈,令人咋舌。

    “昨夜从将军府在的明德街一直到崇德街一个禁卫军都没有。是怎么一回事?”江无尽形容可算是狼狈,但就是这带着血的衣服和一身杀伐洗炼出的戾气,平白让从未到过真战场的曹督心惊胆战。

    曹督行了一礼才道:“无尽将军平安就好。昨夜叛军城东作乱,城西大多数人马都调配到城东了。没想到这竟是叛军的调虎离山计。”

    叛军?江无尽一时间竟觉得无话可说,要是叛军能有这身手、配合能如此得当,制箭工艺如此精良,恐怕早已攻陷了京城,何必挑自己区区一个将军动手。

    曹督神色有些古怪:“将军府护卫虽然全部被杀,但您手里的亲兵都侥幸没有受致命伤,甚至有两个仅仅是被打晕了而已。真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语说完,曹督便微微斜着眼睛打量江无尽的神色。

    江无尽听出他话里有话,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狠狠地钉在曹督身上。

    曹督又问:“还不知将军昨夜在哪儿歇脚,又在哪处医馆寻的膏药和纱布?”

    “金吾卫左将军曹督是吗?”江无尽抬脚错开眼前堵着的人向将军府走去:“有话不妨直说。”

    曹督顺势侧身让开,皮笑肉不笑地跟在江无尽身后:“这是哪里话,请将军回镇国将军府。”

    江无尽进了院落,先是明烛迎了上来,江无尽没有主动说话,等着明烛的解释。

    于是便见明烛拿着帕子擦着眼泪道:“将军…将军平安就好…。昨夜家弟跑来递了话,说是时成礼的手下闹上家门,非要我回去,我想着晚上也不用我伺候就…”

    说着便跪下来认错。

    江无尽只冷眼打量着判断她的愧疚之情是真是假,她是真心把明烛当家人的,但真心错付也是世间常有的事。

    这事没这么简单,她发话道:“起来。此事重大,我自会查清。”

    说完便看向了正向这边奔来的亲兵列,她喝了一声:“齐六!”

    为首的士兵出列快步跑来:“在!”

    不用江无尽多说一句,便知道江无尽想知道什么,主动报:“昨夜值夜的是,吴望鹤、时义德、李珪和刘奉礼,四人平安!”

    江无尽踱步向前走了几步,却突然转头发难:“不对,昨夜原定值夜的应是刘春、杨芒种、李珪和吴望鹤。”

    齐六在江无尽身边站的笔直:“回将军!时义德和刘奉礼家原都在京城,回京时常常会和他人换班值守,求个不当差回家探亲的机会。”

    江无尽回头瞥一眼曹督,抬脚继续像自己的房里走去:“昨夜当差的人,都在京城有家眷…”京城里有家眷,就意味着和权贵很可能有暗中的关联。

    “那你们不当差的人呢,都睡死了不成?”

    齐六有些汗颜,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大声答:“昨夜我们见房里有这么多碳,便想着烧个炭盆睡个好觉。结果不知怎地,夜里一个也醒不过来,后来明烛姑娘来叫我们时,我们起来便头晕眼花、刘春和齐八还呕吐不止。”

    听见此话的曹督不免在心中嗤笑,没见识的乡巴佬,几箱子黑炭就高兴成这样。

    一直跟在后面的明烛赶忙说道:“燃炭盆时可不能把门窗都关着,不然真受了暑气冲撞,性命不保也是有的。”

    江无尽也有些不解,往日在漠北过冬,只要物资充足,哪个帐篷不是彻夜燃着炭盆?齐六嘴快,帮江无尽把问题问了。

    明烛叹了口气:“乡下茅草屋或者帐篷本就透气,暑气根本聚不起来,自然也不惹人生病。而府里的屋子保暖又不通气,暑气集聚在此,便冲撞了房里人。”

    江无尽想到昨夜林雾也是留了窗户才歇下的,想必是城里人都知道的常识。于是沉默不语,只是拍了拍齐六的肩,不约而同地感到尴尬。

    说话间就走到了昨天江无尽中箭的地方,齐六从杨芒种手里接过收集起来的箭矢,上呈给江无尽。

    但江无尽没接。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几根箭矢根本不是昨天的,如果是这几支粗制滥造的箭,怕是根本就飞不直,更别说射中自己。

    她从腰间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三支只剩半截的箭,递给曹督:“曹将军,这是我昨夜拔出的箭,您比对比对。”

    曹督慎重地接过用布包裹的箭,见江无尽言谈举止全无受过伤的样子,而箭杆上斑斑血迹和破裂沾满血迹的衣衫,却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不仅受了伤,而且还不是小伤,心里不由得生了一丝敬意,于是认真回答道:“确实不是一种,叛军工匠的真实技艺恐怕比他们所表现的截然不同。”

    江无尽没有再质疑昨夜刺的叛军身份,此祸事来势汹汹,不是她据理力争地辩白就能改变局面的。

    最终此事作为叛军板上钉钉的罪证,自然而然地盖棺定论了。而江无尽受伤,皇帝体谅其辛苦,特赦免其上朝议政和纠察叛军之职,居家修养。

    江无尽平静接旨,只悄悄让齐六出去找江湖郎中查了御赐的安神香是什么配方。

    得知御赐的安神香可以使人沉眠不醒,而联想起昨夜进屋的刺似乎也直奔卧榻,江无尽几乎可以认定此事为帝王所为,而明烛也未必干净。

    心里五味杂陈着赞叹帝王冷酷无情的好手段。

    此事成了,无尽将军保家卫国却死于叛军之手,起义军辛辛苦苦立起来“匡扶天道救民于水火”的正义之名不攻自破。

    此事不成,大规模京城叛军顺理成章;而江无尽亲兵全员平安,既离间她与亲兵,又显得她与叛军的关系不明不白,最终恰好借她负伤的名头进一步卸了她的职权。

    此种手段,一箭双雕,真是妙哉。

    既然顺服忠心无法让自己得到一个好下场,江无尽轻笑起来,那她何不嚣张行事,享了京城最后的荣华富贵,再看天下局势究竟何时才能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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