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卢尚书到岚雾斋来罢。”
林雾以最快速度换上了得体而克制的衣物,又描了个张扬的眉,在眼角点了胭脂,把眼型勾勒得上扬,又把唇染成艳丽地红色。
这才施然走出房门,一见着卢林,便未语先笑。为了一会儿的谈话顺利,林雾坦诚直言道:“上次,无尽将军在旁,林某人恐直言所知未辨真假之事,恐污了当朝宰辅的身后名,便未曾坦言。”
卢林的一张铁面终于崩出一丝裂痕:“有何未曾坦言的?”
很显然他虽为刘赫之死感到揪心,但也难查到林雾究竟做了什么事。
“我确实在廊南一案后,仍私下调查廊南旧事,当我每次出门都隐隐感到有人跟踪时,恰巧查到了奴密教旧案,便收集来了些民间奇闻,以备不时之需。”
这话半真半假,卢林半信半疑。
见卢林不做反应,林雾又温声细语:“林某人年纪尚轻,思虑确实不周,未曾想会酿成今日局面。”
林雾顿了顿,又道:“也未曾想到,卢尚书会对刘宰辅如此挂怀。”
此言一出,卢林神色稍显平和,只斟酌着用词道:“刘赫于我,曾如晚辈,又入手足兄弟,即使后来形同陌路,如今他殒命,我难免挂怀。”
“知交零落是人生一大憾事,只是…刘宰辅既然与卢尚书同为京官,常常相见,何至于走到如今田地?”林雾仍挂着一张无悲无喜的客套笑面,温和善良的解语花模样。
卢林面色不改,仍是一张严肃的铁面,质疑声低沉:“林老板连奴密教都查到了,还未查到我与刘赫是如何走散的吗?”
“奴密教乃是我朋友于廊南机缘下得知,而卢尚书与刘宰辅的关系…民女三年前才到京城安身,只听闻不睦已久,尘缘旧事又改如何得知呢?”
卢林年长者的细纹深处,藏着审视的意味,林雾的每一句闲谈,都似是公审堂上的陈词。
“我要实话。”卢林稍稍抬高了声音,开始试压。
林雾却仿佛没感受到不同,仍是温和笑着,镇定自若:“那我便长话短说。”
显然不可能实话实说,林雾一早便打好了腹稿。
对付卢林这等为官多年,清廉正直的正派人物,无非是晓以义利二字。
先是小义,说朋友家苦不堪言,再是大义,说廊南百姓民不聊生,后是义利相合,京城贪官污吏横行,清官反倒难以推举良政。
一段长篇大论讲完,卢林才被林雾的智识和抱负所说服,不再将林雾视作一介玩弄是非的营营小人。
“你是如何知晓车夫尸体上有刘家家纹的?”卢林再次发问。
不愧是刑部尚书,一针见血,直指林雾说辞中的纰漏。
林雾却作黯然神伤之态:“有个小仵作,是花街姑娘的相好,姑娘问了,他便说了…没成想第二日便冤死。”
林雾说的仵作,实际上是刘赫的人,只是刘赫用完此人,便杀人灭口,才被林雾借来圆谎。
卢林没有进一步质疑,应当是信了,却转而提问:“若刘赫真如你所言,要取你性命,你又为何顾忌他的名声。”
林雾嫣然一笑:“刘宰辅功过难评,对天下万民是身死恩垂,对廊南一方百姓而言则是死不足惜。虽多有其媚上欺下的风言风语,却无人真正将其视为佞臣,民女不敢妄加定夺。”
这话几乎说道了卢林的心坎里。他终于顺着林雾的话茬子,说道:“他确实曾为心中抱负抛头颅洒热血,但终究不敌岁月侵蚀。”
林雾点点头,遗憾地叹了口气,又做出想起什么的姿态:“有件事好生奇怪。”
卢林示意林雾继续说下去。
“自我岚雾阙卷入廊南一案中,我便频频遭遇跟踪、暗杀、毒杀,我原以为是刘宰辅授意,但她过世后,对岚雾阙的蓄意攻击仍没有停下。”
卢林紧锁眉头:“你以为如何?”
“幕后主使…莫不是徐家?”林雾起身至梳妆台暗格中取出早先收集的时徐二家罪证:“实不相瞒,京城凡有冤屈苦主,多为时徐二家所害,林某人已暗中收集其罪证许久。”
卢林略显惊愕。
见状,林雾出言解释道:“岚雾阙地处花街,既拢了大半个京城风华盛景,又是下九流行当的遮羞布。我见众生悲苦,空有财力,总是妄想为这轻如草芥的浮生,申冤诉苦。”
林雾抬手翻了几页纸,神思哀悯,面上却只是讽刺笑意。这是林雾手抄整理批注过的纸张,她即便倒着看,也大概知道纸上写着什么。
她信手翻到徐家之罪中有关刘赫的部分,摊在卢林面前。
“我本蒲柳之身,经不得狂风骤雨,若是有幸能化成春泥,倒也不算白来人间一遭。”
“这…”卢林低头细细看了女人娟秀而齐整的字迹,笔划纤细而笔直,锋芒锐利而齐整,可堪称一手好字。
而内容,更是叫他自愧不如。他身居高位,有财力物力号召力去探查真相,却被官场风云牵绊。
而他发出的命令,直到最低一层与民众相接的衙役时,已经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而官对民的压迫,早已深入他们骨髓,卢林想听到一句真话,难上加难。
而林雾在民间奔波,竟反而能说动他们为自己的苦,讨一个公道。
“是我先前,看轻了你们。”
林雾一笑,没有否认,却道:“来我这岚雾阙的,虽多为显贵,却少有正直之人。我原先预备公堂鸣冤,又担心有心之人暗中操纵。”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难得有愿意信我这一介女流的人,不可枉害了他们性命。”
“这些证据,若是交由卢尚书,择一良机抛出,恐怕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卢林应下,颇为珍重地将证据揣入了胸前的口袋,才说:“刘赫确实是在与徐家走近之后,才和我渐行渐远的。我定要查明个中缘由,否则寝食难安。”
林雾点头称是。
“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那日公堂上持刀的少年,我思来想去,还是欲收养之。”
卢林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收养这个孩子。
他家宅安宁,行为处事也稳妥不动声色,对少年而言,被他收养,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
“敢问卢尚书究竟为何意欲收养这个孩子?”
卢林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弛,只留下眉心一道舒展不开的沟壑:“我遇见刘赫时,他已是加冠之年,寻常人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在他身上已悉数不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鸷之气。”
“后来相熟,才知道他与奴密教的旧恨家仇,当时他的…暴戾心性已初见端倪。”卢林眉头又锁起来,面露怅惘遗憾之色:“我只恨,没能在他初遇变故之时,及时施以援手,白白糟蹋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
林雾也默然,若是这样一个长袖善舞,多谋善断的宰辅,有一颗纯粹的为民生福祉的大义之心,平南国上下,又该是何种模样。
最终林雾让枫香安排卢林与那少年先行接触,若少年愿意,便让他入卢家籍。
才送走卢林,林雾回房时才顿觉饥饿无比,几乎要两眼发黑,脚步虚浮。
匆忙地暗戳戳跑进后厨,冲着大娘撒了个娇,吃了些软糯零嘴垫了垫肚子,又喝了碗粥。
眼见着窗外暮色已笼了下来,一想到若是即刻启程,走到江无尽的镇国将军府,还需要半个时辰,林雾便陡升懒倦之意。
走不动,不想走,除非江无尽在前头站着。
好远好远好远。
林雾心下叹了口气,还是裹上了披风,认命似的起身预备出门。
这时飞翰却从窗户翻了进来,一缕发丝上沾染上了些许血色,脸上也被划了道极小的口子。
“主子,我在岚雾阙附近逮到一个行迹可疑的人,卢林一走,便也消失了,我跟了几步,见他走向了徐家…”飞翰悄悄抬眼看了林雾一眼:“我便把他杀了。”
林雾无言以对,只能再次确认:“直接杀了?”
“此人武艺较强,又离徐家较近,奴恐多生事端,便…”
林雾扶额,无奈道:“行,不留把柄就行。不能让徐家先防备起卢林。”
“对了,刘赫收来的那□□…现在在徐家手里?”
“是。”
“我掂量掂量。”林雾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拉开门却眼见着游麟也回来了。
林雾失笑:“那人怎么样?可用吗?”
“他家人对他的反应不似作为,现已经差人将他们一家连夜迁往京郊。”
“好。”林雾轻笑起来:“只要徐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让他们收着也无妨。”
此刻林雾已心生一计,连徐家倒台后,如何防止他们死灰复燃,都已经想好了。
林雾心情大好,连出门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飞翰接着忙飞羽帮的事吧,游麟,跟着我去趟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府。
林雾轻车熟路地走进将军府,又在明烛的指引下来到了后院,便见着江无尽蹲在假山后看着个小土丘。
林雾歪了歪脑袋,不明白江无尽在做什么。
这时江无尽也听到了林雾的动静,转头冲林雾笑着招了招手。
林雾便踮着脚悄悄地走了过去,也蹲下时,才发现江无尽正看着一条小猫。
小猫正细细地嗅闻着土堆上的一个小凸起。
“它在干什么?”林雾压着声音,悄悄问。
江无尽侧目看了眼林雾,露出了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埋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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