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怜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侯府管家的大权在她手上,夫人的快乐终究只能是一时的,很快她就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但问题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听起来夫人过得依旧很是快活,这个一时是不是太久了些。

    孙玉怜听着从霁雪院方向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抬手揉了揉自己两侧太阳穴,然而这并不能缓解她的头疼,反而让她感到更加难受,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大好,但眼下绝不是能让她休息放松的时候,她必须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查账当中。

    侯府每天都会有新的支出和收入,账目总有变化,只是每日算出来的结果与孙玉怜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要真像账本上这样,这侯府过两个月差不多就得完蛋了,这怎么可能呢?这偌大的侯府,即便不是家财万贯,但也绝不可能这样的捉襟见肘,贫困潦倒。

    孙玉怜认为肯定是夫人之前算错了,为了能够挑出夫人的错处,同时向老夫人彰显自己的能力,她不得不一遍遍把前几个月的账目过一遍,然而不管她怎么算,最后算出来的和之前的数目都是一样的,但若是和之前一样,接下来她要怎么应付侯府的一项项支出?

    不可能的,绝无这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玉怜有些烦躁地抬手抓了抓头发,然后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抓下来一团发丝下来,这才几日过去,自己竟然开始掉头发了!这怎么可能!

    吴三见孙玉怜迟迟不给自己的回复,他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说:“您要是觉得为难,我去落玉堂问一问老侯爷吧,我知道您刚管账,不熟悉府中上下的事务,处理起来没有经验,要是夫人在这里……”

    吴三似乎意识到在孙玉怜面前再提起孟弗有些不妥,他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我也没脸去找老侯爷,我当年也就是跟在老侯爷的身边打了几年仗,为老侯爷受过几次伤,救过老侯爷一命,哎,这些都不算什么,承蒙老侯爷记得这些旧情,时常念着我们。”

    孙玉怜不是个傻子,如何听不出来吴三这是在用老侯爷压他,就是因为吴三等人的一闹,才让夫人吃了亏,自己得了便宜,孙玉怜哪里还敢让吴三再去老侯爷那里把自己给告一状,不就是几十两银子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侯府不富裕了,也不至于差这么点银子。

    吴三拿了银子心满意足地回了荣辉堂,嘿嘿,这个孙姨娘脑子果然不太灵光,以后可以从她这里多捞点。

    荣辉堂的其他人见他这么容易就从孙玉怜那里要到了银子,也动了心思,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跟着老侯爷风里来雨里去的,凭什么只给吴三一个人不给他们?他们家里也有人病了,孙玉怜要是不给钱,他们可就要去老侯爷那里讨个说法了,孙玉怜账本没看多少,净忙活这些人的破事了,好在荣辉堂的人不多,都给一份也不过三百两,孙玉怜直接打发他们去管家那里拿银子。

    没事的,她安慰自己,侯府不至于几百两银子拿不出来,而且让吴三他们满意,也能让老侯爷和老夫人满意。

    管家听说她又要拿银子给吴三他们,脑袋都要炸了,孙玉怜是不是不会看账本?侯府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她心里没有数吗?

    偏偏管家还不敢去找孙玉怜,不久前因为庄子收租的事他向孙玉怜提出质疑,结果被孙玉怜好一顿敲打。

    将荣辉堂的人都打发走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孙玉怜草草吃了两口,让丫鬟点了灯,又一次查账到深夜。

    这么几天下来,孙玉怜感觉自己人都要没了,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差点都没敢认,她不能这么下去,查账固然重要,可是为了查账把自己折腾死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孙玉怜用了早饭后,打算出去走走,让自己清醒清醒,同其他人对对账,顺便让府中的下人们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她孙玉怜在管事了。

    孙玉怜从自己的秋香馆出来,没走两步就遇见前往霁雪院跟李钺学打拳的花小菱,孙玉怜自恃自己的身份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想理会花小菱,可花小菱这人除了在老夫人的面前,向来是没什么眼色的,隔了老远她就挥着手同孙玉怜打招呼:“呀,这不是孙姨娘吗?这好几天没见你,怎么感觉你变丑了呢?”

    孙玉怜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花小菱这张嘴如果不会说话可以闭着不说话!

    花小菱不仅动嘴,她还上手,直接在孙玉怜的脸上摸了一把,摸完之后她也没管孙玉怜心里怎么想,立刻露出万分嫌弃的表情,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使劲甩了甩手,指责孙玉怜说:“你涂这么多粉做什么?这刮下来都能包一顿饺子了,你的脸是不是出问题了?”

    花小菱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孙玉怜的这张脸要是真的被毁了,她愿意用自己这个月的月钱买一挂鞭炮庆祝庆祝。

    孙玉怜哪里看不出花小菱在想什么,她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对花小菱说:“昨晚查了一夜的账,没休息好,怕让侯爷见到了不妥,所以多涂了些。”

    “查账呦——”花小菱拖长了音,“查账好啊,我可真是羡慕你啊,老夫人竟然会把这个活给你。”

    孙玉怜笑道:“夫人身体不好,老夫人也是无奈之举。”

    花小菱叹了口气:“是啊,夫人的身体的确不好,昨天投壶只比我多投了五十多分,青萍还说夫人今天下午要出去游湖,好像还报了名要去打马球,你知道的,哦,忘了,你不知道,他们一般打完马球晚上都会有个宴会的,夫人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宴会结束。”

    孙玉怜听到花小菱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火气直直冲到天灵盖,两眼一花,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以头抢地。

    还好丫鬟手伸得及时,扶住了她:“姨娘你怎么了?”

    孙玉怜咬着牙说:“没事。”

    花小菱也过来扶了她一把,假惺惺地说:“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啊,你的身体要是再坏了,老夫人就得让我来查账了,那可不太好啊嘎嘎嘎嘎。”

    花小菱嘴上说着不太好,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发出一连串的笑声,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自己拿到账本大权在握时的威风模样。

    孙玉怜看她这副样子,心中暗暗冷笑,老夫人是疯了才会让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花小菱来管账。

    花小菱拍拍孙玉怜的肩膀,对她说:“夫人说今早她要在院子里修个站桩还是什么的,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好好干。”

    花小菱哪里是想去帮忙,她就是想去看热闹。

    孙玉怜还没耍好威风,就因花小菱生了一肚子的气。

    自从不用管家查账以后,李钺日子过得格外潇洒,现在都有时间来建设他的小院子了。也就是每天下午的时候要看看暗卫们从宫里送来的信,那上面主要写了当日早朝的内容,和孟弗处理不好的奏折,因近来国内风调雨顺,没什么大事发生,考绩一事魏钧安办得也不错,至于某某贪污某某受贿某某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顿这种事由着孟弗去处理就行。

    过了中午,李钺躺在贵妃榻上翻看前两天在书局买的话本,等着暗卫来送今日的信,这个时候,下人进来禀告说孙姨娘来求见。

    李钺看得入神,没什么表示,青萍先是不忿起来,现在老夫人让孙玉怜来管账本,她来找夫人能有什么好事?肯定是过来向夫人炫耀的!

    等李钺把这一章节看完,才让孙玉怜进来。

    等到孙玉怜走进屋内,就看到李钺半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本话本,一边的小桌子放了盘水果和点心,因近来天气有些炎热,青萍还站在后面为他打扇。

    这生活是不是太舒服了?

    孙玉怜猛地想起这两日自己为了查账夙兴夜寐,食不下咽,形容枯槁,心里是又酸又涩,当初听闻老夫人要让自己来管家的欣喜和得意几乎完全不存在了。

    即便到现在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仍都认为管账是份好差事,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得到了什么,夫人又失去了什么?

    她得到了一堆账本,然后每天焦头烂额,目不交睫,容色衰败,头发都开始脱落了。

    而夫人失去了一堆账本,现在整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愁。

    所以……

    这账本到底有什么好呢?

    孙玉怜不禁有些开始怀疑人生,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向表现得通情达理温柔解意的孙玉怜此时也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夫人,您这几日的生活很是舒坦啊。”

    李钺连头都没抬,把手里的话本翻过一页,给了孙玉怜四个字:“有事说事。”

    孙玉怜哽了一下,没想到夫人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她来霁雪院主要是为了账本的事,她怎么算都觉得不对,侯府的账上不可能就剩下这么点的银子,她可听说那日夫人出门买了好多的首饰回来。

    孙玉怜抿了抿唇,对李钺道:“夫人,我回去看了看账本,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想来问问你。”

    李钺抬头看向孙玉怜,问她:“不对?哪里不对?”

    之前自己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孙玉怜当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她就是觉得侯府不该这么穷,她说:“我看账上的余钱不多……”

    李钺嗯了一声,没接话,孙玉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们侯府怎么会就剩下这点银子呢?会不会是账本出了差错?”

    李钺眯了眯眼,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挺敢说的,他嗤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算错了账?”

    孙玉怜连忙赔着笑脸道:“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李钺问。

    孙玉怜道:“我只是想,是不是下人欺瞒了夫人。”

    “欺瞒?你当我是傻子吗?”李钺放下话本,冷笑道,“你以为侯府该剩下多少银子?就你们一个个整日不事生产、好吃懒做、喜好奢靡、大手大脚的模样,你们还想要多少银子?你们是觉得那银子会自己下崽还是会从钱庄里自己跑来?”

    孙玉怜看了看还半躺在塌上的李钺,以及那桌上的瓜果点心,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点不摸摸她自己的良心吗?

    “夫人,平日府里的开销也不算大吧……”孙玉怜声音越来越低。

    李钺道:“不算大?那要把整个帝都都买下来才算大?好好看看那些账本吧,谢文钊那个蠢货一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呵,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从前你们一个个的不知节俭,现在觉得钱少了,晚了。”

    孙玉怜皱了皱眉,忍下心里的种种不满,有些屈辱地向李钺问道:“那夫人,您觉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李钺讥道:“你该怎么做?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真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吧?现在还来问我?哪里来的脸?”

    孙玉怜听得恨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下去,她要是把自己的感受说给谢文钊听听,他们两个该很有共同语言,说不定还能增近一下感情,不过眼下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忙道:“夫人,我只是想说——”

    “你别说了,我现在身体不好,管不了这个事,”李钺重新拿起话本,躺了想下去,“你走吧。”

    李钺觉得自己很克制,如果是谢文钊在这里,他就让他滚了。

    李钺都已经让她走了,孙玉怜脸皮就是再厚她也待不下去,这趟霁雪院来的,没问出点东西也就算了,还平白挨了一顿骂,孙玉怜使劲咬牙,她暗暗发誓,日后她一定要让这位夫人好看,她就不信了,一个连家都管不了的正室夫人,能一直这么潇洒快活下去?!

    皇宫里孟弗从暗卫口中得知李钺每日的活动,她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谢文钊在户部挂了一个闲差,一年到头的俸禄根本没有多少,他每次出门和朋友宴会出手都极为阔绰,平日里买起古董字画毫不手软,没钱就直接从账上支取,老夫人和老侯爷吃的用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有事没事的还请个戏班子来侯府,加上他们侯府的宅子大,下人也多,还有许多的人情往来,即便府上有些田地和铺子,收入也只是将将够用,偶尔还得要孟弗费尽心思地周转,才能维持个平衡。

    孟弗曾经有同老夫人提过侯府账上银钱不多,需要节省些,老夫人却以为她是想要自己手里的几间铺子,根本没当回事,说等什么时候真没钱了再找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堂堂侯府怎么可能没钱呢?要是真的没钱了,那就是孟弗管家不行,或者是被她贪了。

    孟弗费心费力地打理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将她的付出当做是理所当然,能让她管理侯府是给她的福气,管好了那是她应该的,管不好就是她没用。

    孟弗知道这个家管起来很难,还没人愿意体谅她,但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她做不到随便放手。

    现在这样很好,有人替她做到了。

    投桃报李,她得在这个位子上做得再好一点。

    侯府里,老夫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盘算着这好几日过去,孟弗那里差不多也该坐不住了,她转过头,向身边的丫鬟问道:“少夫人这两天怎么样?都做了什么?没又病了吧?”

    老夫人觉得孟弗一下没了管家权,心里肯定会不好受,这前后这么大的落差,她就算不以泪洗面,也该在霁雪院里好好反省,不敢出来见人,让她吃些苦头也好,省得她人飘了,心也大了,真忘了这侯府到底是谁说的算了,这下她该长教训了吧。

    “回老夫人……”丫鬟对上老夫人充满期待的眼睛,有些不敢开口,她顿了顿,小声说,“回老夫人的话,少夫人大前日出门了逛街;前日在院中练了拳法,跟下人们打了局马吊;昨日在霁雪院弄了一场投壶比赛;今日修了院子、听花姨娘说书、下午还带着丫鬟出去游湖,不久前才回来的。”

    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老夫人,少夫人的管家权已经收回三年了!”

    “她知道错了吗?”

    “没有,她嫌侯府太小,管理天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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