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钊站在原地,眼前的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魔幻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其实是在梦里,所以才会看到这般不符合逻辑的怪事。

    然而他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这场梦为何还不醒来?这真是上天给他开的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玩笑。

    琴声似山间清泉潺潺而下,汇入蜿蜒河流,在风雨中奔腾冲击,跨过嶙峋巨石,绕过巍峨高山,一刻也不停歇,最后汇入那无尽的汪洋之中,琴声铮铮,充满无穷的力量。

    然越是如此,谢文钊就越是崩溃。

    怎么会是陛下呢?怎么可能是陛下呢?

    谢文钊安慰自己,或许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一人能弹奏出这样的琴音,可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弹奏同一首曲子,每一次呈现出来的效果都不尽相同。

    今日他听到的与当年他在徐州听到的琴声也不是完全一样的,但他就是能感受出这琴声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其实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孟瑜在自己面前弹琴。

    可那也不能是陛下啊!

    谢文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初闻琴声时心中的那些欢喜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疑惑和惶恐。

    一曲毕,孟弗停下手,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谢文钊。

    谢文钊怎么来了?

    琴声停下后,谢文钊的心情也稍微平静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在陛下面前失礼,既然被皇上发现了,就不能偷偷离开。

    他脑子到现在还有些混乱,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的场景与他之前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多年的习惯在这中时候还是有用的,见到皇上往自己这边看来,他立刻跪下道:“微臣谢文钊见过陛下。”

    孟弗没有说话,侧头看了李钺一眼,李钺头顶还戴着帷帽,旁人无法看清帷帽下他的表情,但孟弗觉得,陛下现在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陛下当然不高兴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谢文钊这个蠢货,晦气!刚才在白马寺的时候,应该听听怀明那秃子的话,抽空给菩萨上一炷香的。

    不过这菩萨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炷香嘛,为什么要把谢文钊丢过来碍他的眼!

    “你这么会在这里?”孟弗收回目光问道。

    谢文钊回答道:“回陛下,今天微臣与好友约好来白马寺上香,走到半山腰时被琴声吸引,来到此处,微臣不知是陛下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宽恕。”

    孟弗嗯了一声,她奇怪谢文钊这些日子在侯府里看账本上火嗓子哑了也就罢了,怎么说起话来还在哽咽,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李钺讥诮道:“好友?什么好友?不会是姓孟的好友吧?”

    谢文钊立刻意识到对方提到的姓孟的好友指的就是孟瑜,一想起孟瑜,谢文钊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忽视了耳边的这道声音其实是很耳熟的。

    他不能怀疑孟瑜,陛下也不可能是多年前在徐州的那个人。

    可是……

    谢文钊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他可能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只有在孟瑜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才能安心。

    他要怎么问孟瑜?

    孟瑜为了他已经不再弹琴了,他若是贸然问她,只怕会伤了她的心。

    谢文钊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装了许多线团,那些线头纠缠在一起,他找不到开端,更找不到结尾。

    他心中思绪纷乱,但还是要老老实实回答李钺的问题,道:“并不是。”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的身边带着这个戴帷帽的姑娘了,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姑娘的身份,可她敢在陛下的面前随意开口,可见她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谢文钊心中清楚自己不能得罪这样的人。

    “那可真是稀奇啊。”这姑娘感叹说,这声音听在谢文钊的耳朵里无比的刺耳。

    “你们吵架了?”李钺又问。

    谢文钊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对他与孟瑜的事这么好奇,答道:“不曾,她只是微臣妻子的妹妹,微臣与她并不熟悉。”

    李钺嗤笑,这个时候谢文钊倒是想起孟瑜是他小姨子了?

    他想要再刺谢文钊两句又觉得没意思,谢文钊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不如让他赶紧走。

    见陛下似乎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孟弗道:“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谢文钊叩首后起身退下。

    他躬身后退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亭中的那张琴,之后整个人更加的失魂落魄,以至于没注意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石头上。

    孟弗盯着谢文钊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整个人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才收回目光,这谢文钊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不会是账本看多了,看出毛病来了吧。

    李钺见孟弗一直在看谢文钊,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要不他等会儿上山把那炷香给菩萨补上吧?

    孟弗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古琴,忽然听到李钺开口叫她的名字:“孟弗。”

    她抬起头,应道:“陛下。”

    李钺看着她,透过一层白纱,孟弗与他的距离好像被拉开一些,李钺抿着唇,有些不知道那些话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孟弗微微歪着头,她奇怪陛下怎么不说话,这位陛下向来行事果断,什么事能让他这样犹豫不决,不敢开口。

    一瞬间,孟弗猜想出无数中可怕可能,甚至包括陛下说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好在形势没有严峻到这中地步,陛下只是问她:“你有想过与谢文钊和离吗?”

    孟弗怔住。

    她完全没想到陛下想要问她的会是这件事。

    和离……

    良久后,她摇了摇头,对李钺说:“家里不会同意的。”

    李钺皱眉,孟弗不想和离也就罢了,为什么她首先想到的是家里不会同意,李钺问道:“为什么要考虑家里?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孟弗嘴唇微动,不知该怎么与陛下解释。

    “孟弗,”四处无人,李钺干脆掀开头顶的帷帽,直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孟弗自己的脸,他又问了一遍,“你自己呢?”

    “我?”

    孟弗一时回答不了李钺的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每当空闲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以接受这条既定下来的命运,她其实会有一点点不甘。

    至于到底在不甘什么,孟弗也不大能说出来。

    “我……”孟弗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和李钺说。

    她微微垂下头,浓密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下面投出小小的一弯阴影,她说:“我还不知道,陛下。”

    李钺正想说话,孟弗再次抬起头,她回望陛下的眼睛,她在属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陛下,她轻声说:“您让我想一想,陛下。”

    李钺被她这样一看,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就软了,那些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对孟弗说:“你慢慢想,不着急的。”

    李钺说完自己都惊住了,他眨眨眼睛,神色间透露出几分疑惑,这是能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朝中的那些大臣和谢文钊后院里的那几个姨娘,要是听到他这样说话,还不得赶紧看看是不是自己家的祖坟着火了。

    毕竟这中程度祖坟光是冒青烟怕是不够的。

    李钺前几日为这事是准备了很多话的,这下都用不上了,他倒不是想要劝她和离,只是希望她不要再像从前过得那样苦了。

    然心里还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干扰他的理智,让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李钺猛地站起身,绕着亭中的石桌转了好几圈,最后停下,对孟弗说:“等下和我再上一趟山吧。”

    孟弗下意识问道:“陛下是有东西忘在山上了?”

    李钺道:“不是,我得去给菩萨上炷香。”

    孟弗:“……”

    所以在白马寺里怀明大师劝陛下上香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不听呢?

    陛下真的好叛逆哦。

    孟弗随着李钺上了山,怀明身着一袭红色袈裟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见到他们又上来,先对着孟弗点了点头,然后又对李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笑得李钺特别想撸起袖子跟他比划两下。

    不过考虑到自己用的石锁还没换到最大的那个,李钺决定再忍耐一下。

    从风积山下来,李钺也不打算回侯府,他刚刚给菩萨上了香,这香不能白上了,他回头对孟弗说:“走吧。”

    孟弗问:“您要去哪儿?”

    李钺没有回答孟弗的问题,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孟弗犹豫道:“宫里还有些奏折没有处理。”

    李钺道:“等回去后让暗卫送到我那里去。”

    孟弗往后看了一眼,说:“这不好吧。”

    暗卫看到皇上把奏折都送出去,回去不得八卦个三天三夜,就算陛下不在乎,也要考虑下暗卫们的身心健康。

    “没事,”李钺自信道,“他们知道了也得憋着。”

    孟弗还是不大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她想最多就是自己今晚少睡一点。

    李钺带着她来到帝都西边的郊外,这里正在进行一场马球比赛,孟弗很少会看这中游戏,她未出嫁时多是与同龄的女孩们参加一些诗会茶会,嫁到宣平侯府后,就要忙着应酬各中宴会。

    她以为陛下带她到这里来只是想要跟她一起欣赏一场马球,哪知道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陛下竟然亲自上场了。

    孟弗坐在人群之中,耳边传来阵阵欢呼,两方队员已经来到场上,陛下换了另外一身装束,与他的同伴们一样,而孟弗还是从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他。

    他骑上白马,手中挥舞球杆,奔驰在球场上,英姿飒爽,生气勃勃,小小的马球被球杆击中,画出一道弧线落入对手的球门里,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尖叫。

    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耀眼了,孟弗看到有七彩的光晕将李钺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他好像在发光。

    孟弗抬起手,随围观的众人们一起为他鼓掌。

    李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转过头来,对着孟弗的方向粲然一笑。

    耳边的欢呼声比之刚才更大了,而孟弗鼓掌的动作停了一瞬。

    这场马球比赛结束后,天色也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开,孟弗被暗卫带到山后,那是一片空旷的平原,李钺骑着马哒哒来到她的面前,他已经换回之前的装扮,停在孟弗面前,低头问她:“会骑马吗?”

    孟弗摇头。

    李钺从马上跳下来,在马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对孟弗说:“上去。”

    孟弗转头奇怪地看着他。

    李钺解释说:“再过些日子就要秋猎了,不会骑马怎么行?今天天色有些晚了,带你跑两圈,下回有时间再教你。”

    孟弗点点头,在李钺的帮助下上了马。

    暗卫们藏在山石后面一脸扭曲,这一幕看得他们太难受了,不应该是陛下带着姑娘骑马吗,这怎么能让人家姑娘在下面帮他牵马!

    而且都这样了宣平侯夫人的脸上也不见怒,真是好脾气。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人性在哪里!这样的姑娘又在哪里!

    直到夜幕四合,他们两人才分开,各自去往该去的地方。

    回到宫后,孟弗草草用过晚膳便开始处理奏折,案上堆积的奏折确实不少,她全部批阅好已接近子时。

    烛火摇曳,宫灯下面缀着的长长流苏映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面,像是一条飞舞的墨色巨龙,淡淡的熏香弥漫在整个宫室间,高喜过来劝了两次她该安歇了,孟弗坐在长案前面却无甚睡意,她蓦想起在风积山上陛下问她的话。

    陛下问她,你自己呢?

    孟弗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与谢文钊和离吗?

    如果与谢文钊和离,她可以承受她将要面对的一切吗?

    离开侯府后她要回到孟家吗?

    那样的话与在宣平侯府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如果她离开宣平侯府,离开孟家,她能去哪里呢?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呢?

    孟弗闭上眼睛,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那黑暗中生出五色的光点,大大小小地变换,最后融入一片微弱的白光当中。

    这天晚上孟弗又做梦了,梦里有西郊外马球场上骑白马的陛下,也有骑在马上在帝都长街飞驰而过的自己。

    风中夹着雪花从她的脸侧温柔拂过,她驾马来到长街尽头,抬头去看,天地茫茫,而她微小如蝼蚁。

    ……

    唐明启与齐云蛟就练兵一事商量了多日,他对朝中官员们的无知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实在忍不住,跑到孟弗面前抱怨了大半天,问她:“陛下您之前不是打算再提拔些武官吗?您准备得怎么样了?”

    孟弗并不知道陛下还动过这个心思,面对唐将军的殷殷期盼,她只能道:“你容朕再考虑考虑。”

    唐明启一脸的失望。

    不久后,孟弗在云兮楼与李钺见面,同他提了此事,问他:“陛下想要在朝中提拔些武官?”

    李钺直接点头,道:“之前是有这个打算的。”

    不过此事是要触动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魏钧安与刘长兰等人不可能再如之前一样会为了争夺皇上的宠爱而分庭抗礼,肯定是要一致反抗。

    因为这事不是很急切,又比较棘手,所以李钺是打算日后换回来了自己来办。

    大周向来是重文抑武,他现在不过是要将这股风气给纠正过来,但是朝中百官定然不愿接受,他对孟弗道:“魏钧安那帮老头要是知道朕的打算,估计又要去撞柱子了,朕琢磨着,等日后把宣政殿里的柱子都换成铜的,每天早上都给烧红了,再跟他们提这事。”

    孟弗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马上正了脸色,向李钺问道:“陛下是想要朝中文武官员平衡一些是吗?”

    见李钺颔首,孟弗道:“那陛下何不再过分一点?”

    “嗯?”李钺抬头看她,他没明白孟弗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弗问:“您想要提拔多少武官到朝上来?”

    “至少十人,”

    孟弗点点头,低头在纸上记下:“那就是三十人。”

    “嗯?”他刚才明明说的是十个人。

    “您想要给他们几品的官衔?”

    “官衔还没想好,最大至少得是四品。”要不然到了朝上也没用。

    “至少三位三品大员。”孟弗记下后继续问,“然后呢?”

    李钺:“……允许边将贸易,地方军事得归还武将。”

    孟弗嗯了一声,道:“在朝中挑些身居高位的文官派去北疆,多历练历练,回来也算是武将。”

    北疆苦寒之地,只怕他们不会愿去。

    “还有呢?”

    见李钺不说话,孟弗问:“没有了吗陛下?”

    “应该没有了。”李钺说。

    孟弗想了想,低头写道:“那就是将朝中文官人数再削减个五分之一,由武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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