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恕盯着许云朵看了半天,冷冷地说道:“许云朵,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对你很失望。”
说着,他转身走出了食堂。
“黎恕!”许云朵着急地追上前几步。
可黎恕已大步流星走出了食堂。
外头漆黑一团。
许云朵也不敢出去。
她站在被微弱的蜡烛光芒笼罩之下的食堂,不愿意再往前一步。
向往光明,当然厌恶黑暗。
许云朵咬住了下唇。
栀栀打着手电筒,带着黎氏夫妇上了楼。
她把他们安顿在她隔壁的房间里,方便随时照顾他们。
看得出来,姜女士对这间屋子非常满意,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又摸摸床单被套,然后含笑问道:“栀栀啊,这是你布置的屋子吧?
栀栀点头。
“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姜女士称赞道。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栀栀啊我必须给你交个底儿……许云朵是我单位同事的女儿,因为这次我要过来和你们过年嘛,提前向单位请了假,许云朵她妈妈知道我要来,也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和你黎叔叔都已经走到半路上了,许云朵才来了一出偶遇,被我拆穿了!我拆穿了她呀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演出单位的,全单位十留一!也就是说,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人要下乡,只留一个在单位。她应该是不想下乡,就四处找出路,最后找到我们念之头上来了!”
“许云朵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诶,也不知道怎么就……栀栀啊你放心,有姜妈妈在,姜妈妈肯定不能让她打扰你和念之,放心啊!”姜女士说道。
栀栀涨红了脸。
半晌,她才憋了一句话出来,“黎叔叔,姜妈妈,你们一路坐车转车辛苦了,我带你们下楼去澡堂吧!”
说着,栀栀又含着歉意说道:“真抱歉我们这儿条件没那么好,不通电、也没有独立的浴室。”
“我们这不是挺好的嘛!”姜女士说道,然后又瞪了丈夫一眼,“老黎,你说呢?”
黎父,“那当然比我呆的军营强万倍了!”
栀栀卟哧一笑,“黎叔叔,姜妈妈,那你们先收拾一下东西,我在门口等你们。”
“哎,好咧!我们马上就好!”姜女士说道。
栀栀退出了房间。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黎氏夫妇拿着换洗衣裳和脸盆出来了。
栀栀领着他们下了楼,和黎恕汇合。栀栀问他,“许同志呢?”
黎恕装傻,“我不知道啊,可能还在食堂里吧!”
栀栀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去了食堂喊许云朵帮着拎了几只装满了开水的保温瓶,又带着许云朵一块儿过来汇合了,领着众人一块儿去了澡堂门口,然后分给黎父一只保温瓶,剩下的四只保温瓶,被栀栀和许云朵拎进了女澡堂。
栀栀点亮了澡堂里的蜡烛,教姜女士和许云朵怎么兑冷热水,换洗衣裳和干净衣裳往哪儿放什么的……
姜女士称赞道:“哎哟栀栀呀,那你们这里的设施搞得很可以啊!主要是这些设计太巧妙,费了你不少心思吧?”“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栀栀笑道,“是我和岛上的小伙伴们一块儿想出来的!”
姜女士叹道:“我的小栀栀长大了哟!”
栀栀抿着嘴儿笑。
栀栀去外头搬了个小板凳进来,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既不会看到正在里间洗澡的姜女士和许云朵,又可以和姜女士聊聊天……
姜女士聊得最多的,就是半年前她去了一次松市的别家,还在钢铁厂招待所住了两天。应雨时特意请了两天假,陪着姜女士游玩、逛街、聊天。
栀栀特别牵挂家里人。
听姜女士说起这个,她连忙仔仔细细地问、认认真真地听……
直到姜女士洗完头洗完澡换好衣裳,两人也还没说完。
栀栀说道:“姜妈妈,我拿毛巾帮你擦头发吧!”
“不用!这种事儿要找男人!”姜女士说道,“……你当我傻吗?放着现成的苦力不用,干嘛要劳动我的小棉袄?”
栀栀抿着嘴儿笑。
某位“苦力”在隔壁男澡堂早早洗完澡,正和儿子蹲在一旁聊天,猛然听到妻子说他是苦力……
黎父讪讪地站起身,对妻子说道:“那走啊,上楼我给你擦头发去!”
一众人就朝着小楼走去。
栀栀对黎恕说道:“你下山去吧!明天黎叔叔和姜妈妈就交给我,你中午上来一块儿吃饭就好。”
黎恕应了一声,和父母打了个招呼,亮着手电筒走了。
从头到尾,许云朵都插不上嘴。
她头一回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多余……
栀栀先把黎氏夫妇送回房间,然后把许云朵安顿在黎氏夫妇旁边的空房间里——这个房间平时用来招待上岛做实地调研的女性教授,所以铺盖什么的本来就是现成的。
栀栀把许云朵领进这间屋子里,告诉她火柴在哪儿、蜡烛在哪儿,又介绍道:
“你这间房现在只有门内栓,你睡觉的时候把门栓栓好,明天再找甜甜要把挂锁来锁门……我们这儿早上会打三次钟,六点半打起床钟,七点整打早饭钟,七点半打预备上工钟,过了七点半就没有早饭了……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说完,栀栀就离开了。
许云朵点燃了蜡烛,然后关上房门,上了栓,打量着这间屋子。
——房间不大,有床、书桌、椅子和柜子,还有一个衣帽架,显得小巧而温馨。
她从行李包里找出了毛巾,坐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慢慢地搓着湿漉漉的长发,不知何时陷入了怔忡,更不知何时陷入梦乡。
“咣咣咣——”
沉闷而又清脆的小铁锤敲击铁瓦的声音响了起来。
许云朵睁开了眼睛,有些舍不得这柔软舒适的枕头和棉被。
等等……
已经天亮了啊!
她坐起身,看到一个陌生又安静的环境。
环顾四周好一会儿……
她才想起来,她这一路追着姜阿姨夫妇从京城到界南省,昨天刚刚踏上了姜阿姨儿子黎恕所驻守的海鸥岛。
房间外头响起了轻微的喧哗声音。
都是女孩子们叽叽呱呱地问好声、说笑声。听起来倒是既悦耳又动听,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许云朵发了一会儿的呆,起身匆匆收拾好自己,将口杯、牙膏牙刷洗脸巾香皂放进脸盆里,又抱着脸盆走出了房间。
她刚走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时——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高挑健美的年轻姑娘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到许云朵,就“咦”了一声,问道:“哎,你是谁呀?”
许云朵怯生生地说道:“我、我叫……许云朵。”
高个儿姑娘眼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黎排长的父母一块儿来的?”
许云朵就想起了昨晚上黎恕对她的说的那句话——
【许云朵,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对你很失望。】
再想想这一路上,姜阿姨对她的恨铁不成钢,怒到极点时对她的冷嘲热讽……
许云朵点点头,小小声说道:“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我心情不太好,就缠着姜阿姨……想跟着姜阿姨一块儿来海岛散散心。”
高个儿姑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很高兴认识你,许云朵同志,我叫洪禾禾,我是海鸥岛的知青,欢迎你来海鸥岛做客呀!”
“红火火?”许云朵疑惑地问道。
洪禾禾笑道:“是洪水的洪,禾苗的禾……哎呀我的普通话还是这么糟糕吗?”
许云朵面红耳赤,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是我听岔了,你的普通话很好的!”
“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洪禾禾笑道,“对了栀栀昨天等了你们一整天,你们怎么搞得那么晚才来啊?”
许云朵顿时面红耳赤。
——她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这才半路拦上了姜阿姨。可她的目的被姜阿姨一眼看穿!她心虛,找出晕车、身体不适等各种理由想要逃避现实,期望得到姜阿姨的体谅。但让她想不到的是,这却更加引起了姜阿姨的反感……
现在听到洪禾禾问起——
许云朵泫然欲泣地说道:“对不起!”
洪禾禾:???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啥?”洪禾禾诧异地问道。
许云朵沉默了。
洪禾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地下楼洗漱去了。
早饭时分,海鸥岛上所有人齐聚一堂。
栀栀先把黎氏夫妇介绍给大家,说黎氏夫妇是海鸥岛和正义岛的客人。然后又把许云朵介绍大家,说从今天起,许云朵同志将和海鸥岛的知青们一起参加劳动……
海鸥岛上的知青们面面相觑。
曾经也有个姑娘,在海鸥岛上暂居了两个月,就和知青们一块儿劳动了两个月。
那姑娘名叫周双双,听说她父亲和黎父是一个单位的。是打着想要扑倒黎恕的心思才来到的海鸥岛……
现在?
许云朵跟着黎氏夫妇一块儿来的,可栀栀宣布黎氏父母是双岛的客人,许云朵却要和知青们一起劳动???
知青们看向许云朵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许云朵觉察到,羞得面红耳赤,深深低下了头。
这一天是年二十八,临近年关,其实海鸥岛上的事情已经不多。
栀栀要做的事,就是管一管她的科研大棚,和知青们再细化年后的各项生产计划、销售计划、基建计划、学习计划和福利待遇改善计划等等。
于是她就带着黎氏夫妇先参观了一下环岛。
转眼间,知青们上岛已三年。
现在的海鸥岛,基建大抵成熟。
家禽们住进了砖圈,饲养规模更大;菜园子的面积扩大一倍,从原来的一个矮山山头、变成两座山……自留地已经种上了一百亩的二季稻,虽是隆冬,但海鸥岛上丝毫觉察不到一丁点的寒意,自留地里的庄稼生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黎氏夫妇来自京都。
京都是北方,一到冬天气温基本在零底以下,街上的树木全都凋零了,树枝桠光秃秃的,而且气候特别干燥寒冷。
他们一下子来到这四季如夏的海鸥岛,尤其看到满山头的蔬菜、遍山谷的庄稼时,实在是太兴奋了!再看到宏伟的十几座科研大棚时……
黎父还比较稳重,姜女士已经忍不住叽叽呱呱地叫嚷了起来——
“哎哟我也是开了眼!隆冬腊月你们这儿还有绿油油的庄稼!”
“栀栀啊你们这菜园子里……这大冬天的还有冬瓜和黄瓜啊?别的地儿,一入冬就只有白菜和萝卜这两种菜了,你们这儿……我的天哪连豆角都有!哎呀这地方好哇!”
“栀栀啊你们养了这么多的猪?这里有二十头了吧?啥?五十头猪!我去,你们这鸡圈……这鸡也住楼房的吗?栀栀啊他们这是在干啥?给鸡圈消毒?为什么……哦哦预防鸡瘟啊,栀栀你们养了多少只鸡啊……我的天啊两千只啊!那收鸡蛋都不得了了吧?”
“栀栀这科研大棚就是你工作的地方吗?我看看我看看……淡化海水系统灌溉农作物?栀栀这就是你在做的项目吗?这个好拗口,看不懂什么意思诶……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还是不懂(笑),算了算了,姜妈妈知道你很厉害,你有很在很用心的干活就好了……”
那一边,栀栀和黎氏夫妇相处甚欢。
这一边,许云朵的处境就有些尴尬。
本来洪禾禾对许云朵还心存善意,但觉察到栀栀的态度以后,洪禾禾对许云朵就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栀栀说了,许云朵要和大家一块儿劳动?
科研大棚里的活计是绝对不可能让许云朵插手的。
那就让她去菜园子除草吧!
这可是最最最轻松的活计了,没有之一。
许云朵也憋了一肚子的气。
为黎恕轻视了她,为姜阿姨这一路上对她的冷嘲热讽……也为她的自甘堕落而感到羞愧!
专门照顾菜园子的叔叔告诉她要怎么除草以后,她就化羞愧为力量,独自一人哽咽着、拿着小锄头愤然除草。
又因为憋着气在,一上午过去,她一分钟也没停留……一个从来也没干过农活的人,居然成绩还不错?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黎恕上来和父母一块儿吃饭。
许云朵端碗坐在角落里,就看了黎氏一家和栀栀一眼,然后就垂下头默默地吃饭。
大约让她唯一感到开心的,就是海鸥岛食堂的饭菜真心不错。居然有三菜一汤!
三个菜分别是:每人都有一整条的清蒸海鱼!一份半荤素的香菇焖腊鸭,一份全素的清炒豆角,还有管够的冬瓜海米汤。
许云朵还是第一次吃到清蒸海鱼。
鱼肉那么嫩、那么鲜美,而且还很豪横的一人一条!
这一条鱼连头带尾的至少也有二斤重好嘛!
实在是太太太令人感到震憾了。
吃完饭,许云朵学着大家的样子,自己动手洗碗,然后把碗放在统一的地方。
她也无处可去,想着她料理的那一整座山头的各种蔬菜煞是爱人,还不如去菜园子坐坐。
坐着又无聊,还不如除草玩儿呢!
不知不觉,下午四点多,许云朵已经完成了今天的除草任务。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隐约又悠扬的歌声。
那是女高音在演唱“红梅赞”。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许云朵呆住。
这歌声穿透力极强,又高亢激昂,十分打动人心。
最重要的是,这歌声……唤起了许云朵心里的节奏。
她突然扔下小锄头,站起身,踮起脚尖随着悦耳动听的歌声旋转、扬手、弯腰……
她好像……
又回到了舞台上。
歌者反复咏唱了五六遍以后,渐渐歇止。
许云朵也停了下来。
然后一脚踩在了小锄头上,“啊”的惨叫了一声。
“谁在哪儿啊?”
不远处响起了洪禾禾疑惑的声音。
没一会儿,洪禾禾跑过来看到许云朵坐在地上捧着脚,旁边还有个散落在地上的小锄头?
“你怎么了?”洪禾禾问道。
许云朵苦笑着摇头,“我没事。”
洪禾禾低头一看,了然,“谁让你乱扔锄头啊,活该!”
许云朵听了“活该”二字,神色有些黯然,垂头不语。
洪禾禾倒是有些踌躇。
——她早猜到,这个许云朵,怕是存着和周双双一样的心思吧!那就太恶心了,明知道黎恕和栀栀是一对儿,她还要跑来拆散!哼,禾禾最讨厌这种人了!
可今天都快过完了,洪禾禾也没看到许云朵有向黎恕献媚。
再看看许云朵除过草的菜园子……
哇,干干净净的诶!
所以许云朵这人吧,应该也没那么讨厌。
洪禾禾立刻对许云朵说道:“许云朵同志,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说你活该,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许云朵愣住。
在她看来,洪禾禾只是说了一句无可厚非的话,并没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可洪禾禾还是向她道歉了。
许云朵连忙说道:“没关系,其实你说得对,如果不是我乱扔东西,我就不会被这锄头绊倒了。对了,刚才是你在唱歌吗?唱得真好听!可你为什么要停下来呀……害得我一脚踩在这锄头上……”
洪禾禾点头,“是啊,我们除夕晚上要表演助兴节目,我呢就唱这个红梅赞,可我又想保持神秘感,就背着人练一练,没想到被你听到了!”然后她又奇怪地问道,“我停下来不唱是因为我唱够了,嗓子都干了……可是我唱不唱歌,跟你踩到锄头又有啥关系啊?”
“因为你唱得太好听了,我正踩着你唱歌的节奏练舞呢!你一停啊,我也跟着你停,然后一时眼瞎,就踩锄头上了。”许云朵含笑解释道。
洪禾禾好奇地问道:“你会跳舞?”
许云朵点点头,“芭蕾。”
“芭蕾舞?”洪禾禾顿时睁大了眼睛,“我还从来没见过芭蕾舞呢,你介意再跳一次给我看看吗?”
“不介意!”许云朵立刻激动地说道,“只要有一个观众在,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看我跳舞,我、我就很乐意表演!”
说着,她站起身,摆好了一个姿势,然后又对洪禾禾说道:“禾禾,你能再唱一次红梅赞吗?”
“当然可以了!”洪禾禾说道,“我也很喜欢唱歌呀!”
然后洪禾禾清了清嗓子,轻声唱了起来,“红岩上红梅开……”
许云朵踮起脚尖,开始了跳舞。
一曲红梅赞唱完,许云朵也适时地停下了舞姿。
两个女孩子同时说道:
“你唱得真好听!”
“你跳舞真好看!”
两人卟哧一声笑了。
许云朵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其实我这裤子,它影响我发挥了。要是我换上练功服啊,我还可以做很多高难度动作的……”
洪禾禾说道:“那你要不要参加除夕守夜助兴表演啊?”
许云朵陡然激动了起来,“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呀?主要是因为除夕守岁嘛,大家困得慌。为了不打瞌睡,所以大家轮流表演这样……你要是喜欢啊,还可以多表演几个节目呢!”洪禾禾说道。
许云朵眼睛一亮,“我可以!”
顿了一顿,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洪禾禾,“禾禾,那……我俩能不能来个组合呀,你唱歌、我跳舞?要不然我没有伴奏,我是可以跳,就怕看起来怪怪的。”
洪禾禾想了想,说道:“可以啊!那我们就多准备几首歌呗!反正啊,男知青他们恨不得一个节目都不要表演……那我们就让他们专业鼓掌吧!”
许云朵大喜,“禾禾!谢谢你禾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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