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新年还差最后五分钟的时候, 黎恕匆匆从楼下端了两碗汤圆上来。
栀栀碗里有九粒,黎恕饭量大,碗里有十九粒。
制作汤圆需要的糯米粉, 是巷子里其他的人家给的——黎恕帮人采买新鲜的甘蔗, 一大捆足有四五十斤重,他骑着自行车踩了一小时才送到。对方感激得不得了, 送给他两根甘蔗又给了一小袋自家磨的糯米粉。
汤圆馅是黎恕自己做的——花生米炒香了,一部分研磨成粉,一部分研磨成碎碎粒, 再用大量的红糖(因为红糖的甜度不及白砂糖)来拌花生碎。
薄厚适中的糯米皮, 包裹着香浓甜蜜的糖花生馅,热乎乎的、甜蜜蜜的。
栀栀小小口吃着美味的汤圆, 眼睛却时不时盯着桌上的座钟。
十二点时针准确复位——
栀栀转身跑了!
黎恕一怔。
他看着她跑到床边, 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然后又抱到了他身边。
“黎恕,新年快乐!”说着, 栀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然后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
黎恕盯住了栀栀递过来的……红包。
他觉得有些新奇。
一般说来,只有长辈才会给晚辈红包。
所以?
栀栀给他的这个红包,具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快拿着呀!”栀栀说道,表情十分认真, “以后我每年大年初一都会给你一个红包。”
黎恕实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我喜欢。”栀栀说道。
黎恕看着栀栀, 笑了。
他接过红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我没有为你准备红包。”
栀栀不说话,她指了指汤圆, 然后用勺子舀起一粒汤圆,轻轻咬了一口。
白胖的汤圆被咬了一口后,整一个塌了下来,还从小小的缺口处流露出混着糖浆的甜蜜心……
栀栀轻啜了一口香浓的馅心,露出了享受的表情。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将咬着汤圆,直至将这一粒肥肥白白的汤圆全都吃完。
再一抬眼——
黎恕还痴痴的看着她?
“黎恕!你快吃呀,不然这汤圆就凉了。”栀栀催促他。
他一笑,用勺子舀起汤圆,一口一只的吃。
最后他吃完了栀栀还在慢吞吞的吃。
等到两人都吃完了,黎恕去收拾了碗筷,这才熄了灯,钻进被窝。
几分钟过后——
栀栀嗔骂道:“黎恕你……干什么呀!”
“媳妇儿都给我发红包了,我得好好卖力。”某人恬不知耻地说道。
栀栀气道:“那也不能这样……我、我还怀着孩子呢!”
“我不弄你,”某人喘着粗气说道,“我就侍候你,你舒服了就行……”
最终,栀栀又呜咽着渡过不眠之夜。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人情走动、出门拜年的日子。
这拜年也是有讲究的。
通常说来,人们在大年初一这天里,只会去向比较重要的长辈拜年……一直到初三,年初三以后,基本就是亲戚朋友聚会了。
所以今天呢,栀栀和黎恕原本的打算,就是去向黎恕的导师施教授拜年。
栀栀的导师黄教授不是本地人,她虽是不婚主义,但也有家。她家在颂城,共有五兄妹,都是业内大拿,其中她和她二哥都是不婚主义,其他的兄弟姐妹倒是全都结婚生子了,黄教授也是年年都要回乡过年的。
但因为昨天被黎恕给闹腾到天快亮,栀栀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最后还是一脚踹到角落里冰冷的汤婆子,这才迷迷糊糊醒了。勉强自己睁开眼,看了看时间……然后扶额,最后勉强起来了。
想想就觉得有点不爽,就大叫,“黎恕!黎恕你这个……”
突然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于是一声“大混蛋”被忍气吞声地咽了下去,改了口,“……黎恕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呆在楼下的黎恕疾步冲了上来,“再睡会儿也没事儿,”他笑道,“肚子饿了吗?”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家里……来了个客人。”
栀栀有些诧异,看着他,露出奇怪的眼神。
今天是大年初一,怎么会有人来家?
“谁呀?”栀栀问道。
黎恕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认识。”
栀栀:???
好奇心就更重了。
“是喜欢……是暗恋你的年轻女同志吗?”栀栀追问。
黎恕一张俊脸顿时阴沉了下来,“是个男的!”
栀栀:……
“所以,是暗恋你的年轻男同志找上门来了吗?”黎恕不高兴地问道。
栀栀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那怎么可能啊!”
黎恕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说道:“那我先下去,你要是不想见人呢就在屋里休息,我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
“你先下去吧,我收拾好了就下来。”栀栀说道。
黎恕先下了楼。
栀栀则收拾好了自个儿,也跟着下了楼。
果然,客厅里坐着一个身材普通、样貌普通、衣着普通……而且还非常拘谨的青年男性。
他一看到栀栀,就立刻站起身,涨红了脸朝着栀栀鞠躬,“别同志新年好!”
栀栀:……
她低头一看,看到了客厅门边摆放着的一网兜苹果、一网兜混装的土豆和红薯。再看看青年的衣着,也是非常朴素且清贫的。
栀栀笑道:“新年好!还没请教贵姓,怎么称呼呢!”
青年紧张地说道:“我……免贵姓张,我叫张大有,以前也曾经是海大的学生,啊,我的导师就是郎教授。”
郎教授???
栀栀突然想起来了。
之前黎恕曾在校领导面前问过一次“港口航道与海岸工程”专业,后来被黄教授当场用眼色制止,再后来,黄教授解释了几句,说这个专业是非常冷门的,全国只有淮安海大有,但很不幸的是,海大这边负责此专业的郎教授……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下乡被关进了牛棚。
所以?
栀栀回过神来,“啊,张同志……啊不是,张同学!请坐、请坐啊。”
张大有应喏着坐在了沙发上。
栀栀见茶几上已经摆放着茶水、待客用的装糖果的铁皮盒也已经揭去了盖子,便招呼张大有,“同学,请喝茶,吃点心啊!”
“谢谢!谢谢谢谢……”张大有说了一迭声的谢谢,却不动茶水也不敢拿糖果吃,显得特别特别拘谨。
栀栀又问,“请问张同学是哪一级的学生啊?”
张大有立刻答道:“我是六六级的学生,六八年开始跟着郎教授读研究生,七零年下的乡……”
“在哪儿插队啊?”栀栀又问。
张大有,“黑鹤洲。”
“黑鹤洲?”栀栀十分诧异。
张大有点头,“对,黑鹤洲……啊?别同志,怎么了?”
栀栀的第一反应就是:罗建华和别芃芃也在黑鹤洲。
但她及时刹车,说道:“张同学的专业,去了黑鹤洲……有帮助吗?”
张大有顿时有些黯然,“我在黑鹤洲……主要从事搬石工作,就是推独轮车运送石子儿。”
栀栀默然。
张大有也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好了。
半晌,栀栀又问,“那这一次,张同学是回来探亲的?”
张大有点头,“我是回来特意看望老师的。”
正好这时,黎恕喊了一声,“开饭了!”然后端着饭菜进了客厅。
张大有顿时有些窘迫,“啊这、这……我、我……别同志,黎同志,不如我、我下午再来拜访吧?”
栀栀笑道:“一块儿留下来吃顿家常便饭吧!”
黎恕也说道:“我煮了你的饭了,来,一块儿吃吧!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
看得出来,张大有是个社恐了。他低着头、涨红了脸,嗯了一声。
黎恕怕他不自在,领着他去厨房洗手,又指挥他帮忙搬菜拿碗……
三人坐在饭桌前,栀栀自然而然地添了一大海碗的白米饭,递给了张大有,然后又给黎恕也添了一大碗。
张大有端着饭碗不敢动,黎恕招呼他,“先吃饭……”然后挟了一块红烧肉给他,他才紧张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开始低头扒头。
栀栀和黎恕对视了一眼。
这个张大有,根本连挟菜的勇气都没有……
除去一开始黎恕挟给他的那块红烧肉,他根本就没挟过一筷子其他的菜,只是低头扒白饭。
黎恕只好不停地挟菜给他,“张同志,你试试这个菜,我做菜的手艺不错的……这个你也试试,还有这个……”
看得出来,张大有的饭量也很大。
一大海碗的白米饭,他花了三分钟不到就吃了个干干净净。饭壁上一粒米饭都没有,光照鉴人。
栀栀拿过他的空碗,又给他添了满满一碗。
张大有十分不安,“别同志我吃饱了,真的吃饱了……”
栀栀将已经压成了米饭山的大海碗又递回给他,“还有好多米饭呢,快吃吧!”
黎恕又开始给他堆菜……
张大有呆了几秒钟,低声说道:“谢谢!”
黎恕知道今天有客人在,所以多做两个菜,米饭也煮了一大锅。但最终,所有的饭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剩下。
吃完饭,黎恕把碗筷收拾了,栀栀拎了开水瓶过来,沏了三杯热茶,又重新把糖果盒子拿了过来,招呼张大有吃糖果。
张大有推托不过,拘谨万分地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嘴里含着。
没一会儿,黎恕洗完碗也过来了。
栀栀剥了一粒水果糖喂他吃。
黎恕向来不爱吃这些,但因为是栀栀喂的,黎恕只好皱眉吃了。
张大有都没敢抬头看他俩。
直到这时,栀栀才问向张大有,“张同学,这次你是回来看望你老师的吗?”
张大有点头。
“那郎教授最近怎么样了?”栀栀又问。
张大有表情黯然,“还……行吧。”
然后他突然说道:“对了,老师让我转交一些东西给你们。”说着,他侧过身,从挎包里拿出厚厚一迭稿子,递给了黎恕,“请收下。”
黎恕与栀栀面面相觑。
栀栀问道:“这是……郎教授说,要给我们的?”
张大有点头。
栀栀说道:“可我们和郎教授素昧平生,他怎么会把这样的……”说着,栀栀看了一眼张大有递来的东西,发现全是手稿?
栀栀继续说道,“他怎么把这样的东西给我们?”
张大有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去看了老师以后,老师把东西拿给我,说让我转交给你俩。你俩的地址,还是老师告诉我的。”
说着,张大有的神情更加沮丧,“他还说……这些东西,反正留在他那儿也没啥用。”
栀栀和黎恕再次对视了一眼。
黎恕接过了那一叠手稿。
张大有低声说道:“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别同志、黎同志……我还有事儿,那我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黎恕问他,“你最近在哪儿落脚啊?什么时候走?如果我想找你的话,去哪儿找你?”
张大有一一回答,最后他站在院子门口,饱含希冀地看看黎恕、又看看别栀栀……
然而他的嘴唇一翕一合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最终只是说道:“今天感谢贤伉俪的盛情款待,实在是打扰了,祝你们新年好,再见。”
说着,张大有匆匆离开。
栀栀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张大有瘦削又落魄的背影,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堵堵的。
而黎恕低头看着手里的手稿,“砰”一声关上院门,牵着栀栀就回到了屋里,然后一脸激动地说道:“栀栀!你快看!”
说着,他将手稿递给了栀栀。
栀栀浏览片刻,陡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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