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逢君是真的忙。
下午四点他被老黎接到军区大院,六点半紫云海的专车就过来接他了,老黎不让他走,一直到一大家子吃完饭,傍晚七点半了……
别逢君才跟着专车离开了。
第二天,栀栀和黎恕休息,老黎和姜女士调休,一家子上白河疗养院去度假——姜姥姥年纪大了,又不愿意和儿女住,就住在白河疗养院。
白河疗养院里住着的,全都是高级别的离退休老干部,其中大多数都是孤寡老人。
知道栀栀一家来了,姜姥姥开心得不得了,先是抱着铁蛋逗他玩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他去了食堂。
很快,大家都知道老大姐的外曾孙来了……
疗养院里很少有像铁蛋这样活泼好动的小孩儿。
一时间,整间疗养院全都沸腾了,好多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都赶到食堂,来看铁蛋耍宝。
而栀栀和黎恕也坐在食堂里,听爷爷奶奶们讲了好多好多解放前的战争故事。
栀栀挺震憾的,因为爷爷奶奶们讲的故事……大多数和宣传中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不一样,他们的经历,更多的是平淡又无奈的坚守。
他们于年少时经历漫无边际的黑暗,心头的孤灯,迷茫的梦想,未来未明,咬牙期盼着可能根本不会到来的黎明,满腔热血、孤注一掷……
他们在漫长的坚守中,慢慢失去了一切……从个人角度来说,是惨烈的。
但换来的是一个国家和数亿人民的安定与和平,是值得的。
栀栀听得两眼泛红。
黎恕也很震憾。
他今年二十六岁,不能说他没有觉悟,但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一直都在有意识的跟他爹对着干。或者是爱情和婚姻教会他成长,当他为人夫、为人父以后,他开始体谅父亲了。
在无数个栀栀已经睡熟了的深夜里,他都会悄悄地拿自己和父亲做对比。
二十二岁的父亲,和二十三岁的母亲结婚了,婚后第六天,父亲领命出征,一走就是四年……当他回来的时候,妻子已经挣扎着一个人在异地他乡为他生下了孩子,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到了三岁大……
父亲不爱母亲吗?
当然不是,父亲爱母亲甚于他的生命。
黎恕抿心自问,如果要让他离开栀栀,他舍得吗?
他也当然舍不得。
而他和栀栀的处境,比多年前父母亲的处境强太多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后辈的处境才会越来越好。
那父亲不爱他吗?
当然不是。黎恕在军方内部的指挥战、军事策略书上屡屡见过父亲撰写的文章,甚至连军校都用父亲的文章来当教案。那么沉着冷静的铁血硬汉,却一次又一次地在父子对峙中,屡屡退让……
尤其是,有了铁蛋以后,黎恕无数次亲见父亲看着铁蛋的眼神,仿佛是透过铁蛋看到当年他无法陪伴成长的儿子,满眼都是愧疚与难过……
黎恕早就释然了。
但他和父亲都一样,对着妻子还能厚着脸皮口无遮拦的说点儿好听的……
要他对父亲说:爸我爱你?这不可能。
想必父亲也一样。
所以就,明知道父亲就在身边,明知道这些年……他确实欠父亲一句道歉,为他在无知岁月里的那些叛逆、桀骜不驯而道歉……
他也一样说不出口。
现在,听到老同志们说起当年因为坚守而不得不放弃的错过、平平无奇又在情理之中的失去、萦绕一生也忘不了的遗憾……
黎恕也红了眼圈。
白河疗养院风景优美。
热闹的午餐时间结束后,老同志们要去休息,铁蛋也要歇午觉……
姜女士和栀栀对视了一眼,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赵大姐,你带着铁蛋去歇觉,这儿风景好,我们趁这机会去逛逛。”姜女士说道。
赵阿姨抱着铁蛋去找客房休息去了——疗养院里多的是客房,姜女士来的时候就要了三间,老黎和她一间、栀栀和黎恕一间、赵阿姨和铁蛋一间。
赵阿姨抱着铁蛋离开后,一家四口就朝着湖边走去。
湖边有个凉亭。
三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
坐在凉亭里,阳光温暖,清风徐缓,只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好。
栀栀却对黎恕说道:“黎恕,你去房间帮我拿那条羊绒围巾过来好不好?”
黎恕应了一声。
他起身走到凉亭下,姜女士也对丈夫说道:“老黎,你也去帮我拿件衣裳来,这风吹得人凉凉的。”
老黎看了儿子的背影一眼。
他大约是想说:儿子不也要回房么,就不能一块儿去拿了?
刚这么一想,正好黎恕也回过头、看了父母一眼。
老黎没吭声,站起身……父子俩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
栀栀看向了婆母。
姜女士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这么多年啦,始终是……有隔阂啊!我被夹在中间……我也难受。诶,我已经很努力地调解啦,但是……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了,我再怎么解释他也听不进去,我说多了他还觉得我站到他爸那边去,他还更委屈……”
“老黎那边呢,他工作又忙,手里还有那么多的兵,我总不能让他带着情绪去工作吧?万一因为这个出点事儿……他手里的兵,也都是别人家的儿子啊,不能出事的……”说着,姜女士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
栀栀叹气。
她无比希望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天可怜见……
现在她拥有了。
所以她特别希望黎恕和父亲也能放下隔阂。
栀栀转移了话题,“妈,我和黎恕要出国,爸的工作也忙,你也要上班儿……那铁蛋怎么办啊?”
姜女士说道:“这个好办,我和赵大姐商量好了,每天上午呢赵大姐在家带铁蛋,我呢,上午上班儿的时候就赶紧把工作做好,下午呢我就带着铁蛋去单位……工作做完了么就应个卯而已!”
然后她又说道:“现在铁蛋都已经会自己嘘嘘了,也会表达自己喜欢什么、不要什么,哪儿不舒服什么的……他还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我带得了他!栀栀啊,你和念之不要有心理负担,忙你们的工作去!你也别怕我把铁蛋带歪了……我以前吃过苦头的,现在知道要怎么教育孩子了!”
栀栀笑了。
然后姜女士又问了栀栀一通……
栀栀老老实实地将她和黎恕的三年计划、五年计划、十年计划一一全盘托出。
姜女士认真听完,连连点头,“好!好哇!栀栀,你还是比我强些,比我有事业心多了,而且你还有明确的目标,有与之对应的实施计划……好、太好了!”
“所以呢,你和念之就放心去飞!我啊,一定给你俩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姜女士笑道。
栀栀眯着眼睛微微地笑。
这时,老黎和黎恕终于姗姗来迟。
老黎拿了件姜女士的外套,黎恕拿了件驼色的羊绒围巾……但父子俩之间的情绪有点儿怪怪的,两人的眼尾都有些微红。
栀栀假装不知道,就着黎恕的服侍,将羊绒围巾披在身上。
转头一看,公爹也拿着外套服侍婆母穿……
栀栀牵住了黎恕的手,“我们去散散步吧?”
黎恕点头。
姜女士说道:“你俩去,我和你们爸在这儿坐着说说话。”
黎恕牵着栀栀绕湖散步。
远离凉亭以后,他才栀栀说道:“我刚才跟老头儿说了一声对不起……老头直接哭了。”
栀栀转头看向黎恕。
——黎恕眼里也含着泪光。
“然后他……抱住了我,跟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实在没办法,但只要不是在忙工作,他就一直想着我妈和我……”
栀栀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以前真的很蠢……太自我了,”黎恕低声说道,“从来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到现在自己当了丈夫、当了爹,好像……一下子就理解了他。”
黎恕深呼吸,叹气,“栀栀,以后我们……不管再忙,也不能完全放弃铁蛋。就算以后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我们也不能让铁蛋觉得他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好不好?”
栀栀含笑点头。
黎恕将她搂入怀中。
一家子在疗养院里陪姜姥姥和其他的老同志们吃完了晚饭,才回的京都军区大院。
铁蛋都已经睡得很香了。
第二天一早,栀栀和黎恕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老黎昨晚半夜走的,因为今早五点要练兵。
不过,栀栀和黎恕今天也要赶到集训营去了。
小铁蛋也起来了,被赵阿姨照顾得干干净净,白胖可爱。
栀栀把儿子抱在怀里,认真仔细地对他说道:“铁蛋,爸爸妈妈要出差了……这一次要去七天,七天……时间很长,你要乖乖呆在家里,听阿奶话,听赵婆婆的话,知道吗?”
铁蛋歪着脑袋认真的听。
栀栀不确定这么小的孩子能不能听懂。
很快,铁蛋冲着她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话,然后一双小胖手伸过来环住她的脖子,嫩嫩的、嘟嘟的小嘴儿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栀栀:???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铁蛋已经松开了手,朝着他爹伸去。
黎恕下意识把儿子抱了过来。
铁蛋又抱着他爹的脖子,吧唧吧唧地亲了好几下……
栀栀:!!!
“黎铁蛋同志!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只亲我一下,亲你爸爸好几下啊?”栀栀佯装生气。
铁蛋小朋友愣住。
黎恕一本正经地解释,“本来黎铁蛋同志也只准备亲我一下的,但他格外用多余的亲亲来贿赂我,让我好好照顾黎铁蛋同志的妈妈呢!”
说着,黎恕看向了儿子,问道:“对吧,黎铁蛋同志?”
铁蛋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搂着他爹的脖子继续啃了几下他爹的面颊。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栀栀也不知道铁蛋到底懂没懂“父母要出差七天”的意思……
但当她和黎恕拎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别墅时,姜女士抱着铁蛋站在门口相送,铁蛋倒是没心没肺地朝着他俩挥挥手,还笑嘻嘻的?
黎恕安慰她,“没事儿,我们参加完七天集训营之后,还会再回来休息两天……到时候我们再好好陪一陪老的小的。”
栀栀点头。
到了集训营以后呢……
其实集训营就是迎宾馆,外交部在这儿包了一栋楼。所有的出访团团员都住在这儿,七天的课程就是:
——每天上午上大课,有专门的老师来教,主要是练习衣、食、住、行、购物、消费、问路、就医生这一方面的内容,中鹰式教学,全鹰式自由对话练习。
——每天下午开小课,百人科研团按项目的不同,被分为十三支小队。栀栀、黎恕和郎教授的专业因为过于冷门,和另外四个团友一块儿被统归到“气候变化”这个有点儿风牛马不相及的属科里了。
小课是由小队里的成员向队友逐一介绍自己的项目和专业,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每支小队的成员必须抱团。例如当访问到对接栀栀这个专业的大学时,不是栀栀一个人出面去应对,而是整个团队都会陪着她一块儿出席。
反之,当轮到团队里其他的队员做东的时候,栀栀也要和其他的队员一起,陪同出席,帮忙收集资料……这样。
每天晚上,就是自由练习、复习的时间。
——去年组团的时候,外交部筛选出出访团成员的名单以后,所有成员的专业和项目也被同时送达给上级。栀栀也和其他的成员一样,打了报告给上级,列出了一系列她想要查看的外国相关文献与资料。
现在,国家尽可能想办法找来了所有科研人员们想要的资料……
当然了,差不多有一小半的资料都不齐全,但这已经让所有的科研团成员全都欣喜若狂了!
栀栀和黎恕也不例外。
今天是他俩来到集训营的第一天,上午的大课程就是个暖场活动,大多数科研人员是事先经过筛选的,外语是很过关的,主要就是很久没用,有些生疏、或是发音不太准确……
这些都没关系,练一练就好。
下午的小课才是让小团队真正感到兴奋的,大家对接下来要共事一个半月的伙伴都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晚饭后,当工作工员把大家带到一间简易式临时图书馆……当大家看清楚这些书架上放着的那些外文刊物的时候……
图书馆里响起了振奋人心的欢呼声!
栀栀、黎恕和郎教授也高兴坏了!
大家赶紧按照自己的属科项目编号,找到书架上的专业权威刊物,拿下来,就坐到一旁去,认真的翻阅,还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来写笔记……
硕大的由会议室改成的临时图书馆里,近百位科研人员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写,除去微弱的翻动书页的声音、钢笔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书写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说话。
栀栀倒是不忙于做笔记。
她先是围着书架,一层一层、一本一本地看着刊物封皮上的名字。
当她走到最后一个书架、看完了所有的刊物、正准备转身回到黎恕身边去的时候……
一道熟悉到了极点、又带着万种风情的娇柔嗓音响了起来,“同志,对不起,请问你身边的这个座位……有人坐吗?”
栀栀没转头就听出来——这女的是徐静。
所以?
为什么徐静还能堂而皇之的进入集训营?
栀栀扭头一看,发现被徐静搭讪的是个年青男同志,戴着一副眼镜,肤白俊逸,手腕上还拢着一块九成新的上海手表?
栀栀一笑,心想徐静这人的目标性还是挺强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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