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 天气有点入秋的意思,闻欣早晚都穿两件衣服。
这天她穿的是自己刚做的——准确来说她自己用不合格品改的,上头有一块去不掉的污渍, 她另外弄的口袋给盖住的牛仔外套。
还别说, 看上去有几分英气,就是不像是保暖的样子, 临出门前虞万支摸着她的后脖子说:“真的不冷?”
不怨他操心,实在是她巴掌大的脸, 手腕纤细, 任谁看都不像勇健之人。
只有闻欣觉得自己强壮得很, 拉上拉链后道:“这样就行。”
反正进车间又没什么风。
虞万支牵她的手,只觉得掌心还算温热,两个人这才往楼下走。
下楼闻欣从来不累,脚步还有几分活泼说:“晚上是六个人来对吗?”
虞万支有几个朋友,搬家了总得打个招呼, 就是地方一直没收拾好, 这两天才算能待客。
他道:“不用折腾什么, 小饭馆叫桌饭菜就行。”
自己弄麻烦,谁也腾不出时间,闻欣最近忙得很,但人情上的东西又不能再拖。
她道:“那再买只烧鸭?”
虞万支点点头,送她到服装厂才自己走。
闻欣往车间去,照例到小组长刘娟那儿领活, 拉着麻袋到缝纫机前坐下来。
她一坐就是一早上,中午到食堂吃饭,心里计算着自己今天能挣多少钱,冷不丁有人跟她搭话道:“闻欣, 陈主任叫你。”
闻欣抬头看,是同车间的陈婉婷。
她嘀咕着陈主任又不管生产,找自己能有什么事,看一眼自己还没吃完的饭说:“行,我吃完就过去。”
陈婉婷好像已经知情,催促说:“你别耽误时间啊。”
闻欣有点不乐意,索性边走边吃,虽然好奇,但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陈婉婷也不开口,只是时不时地催促着。
闻欣脚步不紧不慢,心里越发奇怪,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里头大半都是上次一起跳健美操的熟人。
这是又有什么比赛吗?她心中暗喜,决定肯定要好好表现再拿个奖金。
不过陈主任才不是为这件事,跟坐在椅子上的人说:“徐老师,,你看看叫谁去拍。”
被称为徐老师的看上去不像什么学问人,穿着件枣红色的毛衣,裤子垂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流行,只怕能把这三里地扫干净。
闻欣见不得这种打扮,在心里摇摇头。
不过徐老师觉得自己挺好的,有些高傲道:“你们厂里就这几个人?”
他眼神也叫人不喜欢,充满着挑剔。
说真的,闻欣哪怕是上学时都没被老师这么看过,毕竟她成绩是不怎么样,但学习的态度是出名的好。
她撇撇嘴,琢磨着这到底是哪颗葱。
徐老师也在这时候看到她,下巴一点说:“就她吧。”
就?闻欣轻轻翻个白眼说:“陈主任,是要做什么吗?”
陈主任这才解释道:“厂里要拍几张宣传照,徐老师可是很有名的摄影师,你有福气了。”
这福气闻欣才不要,她可是出来打工的,犹豫着说:“要很多时间吗?”
耽误她挣钱可不行。
陈主任知道工人们最关心什么,也不含糊直接说:“拍一套衣服给你一块钱。”
一块啊,闻欣心想快门按下去不要多少时间,点头应下来,寻思快的话还能来得及回去做两件衣服。
徐老师心想一块钱算什么,颇有些不屑,看她们商量好就说:“那我明天再来,记得化妆。”
他大剌剌要走,又回过头说:“你这个眉毛得好好画才行。”
说实在的,闻欣对自己的脸是很有信心,听他这挑剔的语气,不由得愠怒,嘟嘟囔囔说:“我眉毛怎么了。”
陈主任等人走才打圆场说:“有才华的人是这样,你多担待啊。”
什么才华,闻欣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就撂挑子,她嘴角抽抽说:“没事,工作要紧。”
不过仍旧愤愤,下班后问虞万支道:“我眉毛不好看吗?”
虞万支想也不想就说:“好看。”
闻欣不满意,扯他衣角说:“不许敷衍。”
虞万支只得细细端详后再次郑重道:“非常好看。”
他说的也是真话,闻欣的五官哪哪都好,尤其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自有古典韵味,微微蹙在一起,更是让人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闻欣被他的眼睛盯着,不自觉陷进去,垂着头说:“快走。”
又继续抱怨着那位徐老师没眼光——她也不想尊称,主要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刚刚不走的是她,现在催着的也是她,虞万支无奈摇摇头,踩着自行车往家里走。
只是还没进家属院,先在门口的小饭馆点菜。
晚上要招待客人,都是能吃三碗饭的男人,菜的量自然得多。
虞万支掏钱的时候也心疼,尤其还是闻欣挣的,只是他也有自己的道理,说:“结婚的时候本来该请的,不过大家都很忙。”
这要是搬家再不请客,未免说不过去。
闻欣还是挺欢迎客人的,说:“都是你的朋友,应该的。”
她爱热闹,早觉得这日子有些枯燥,觉得自己没交上什么朋友,见见他的也好。
虞万支心里松口气,到家后先把米饭蒸上,又把桌椅板凳摆开。
他定的时间不算早,等家属院门口的小饭馆送菜来,客人才算到到齐。
除了闻欣见过的陈通山和老张还有四个人,几个人看上去交情颇深。
她听着他们唠嗑好像过去发生过不少事,只捧着自己的碗静静吃。
这顿饭一直到夜里,留下一地的酒瓶才要散去。
虞万支扶着醉酒的哥们下楼,回来后说:“放着我收。”
闻欣看他也没少喝酒,狐疑道:“你行吗?”
虞万支人还是清醒的,不过俯身道:“当然行。”
这话说得又有别的意味在,闻欣推他一下说:“你老实点。”
虞万支轻出声,步伐稳健地把碗筷端到厨房。
闻欣把塑料椅子叠起来,开窗散散屋内奇怪的味道,抱着自己的衣服去洗澡,洗到一半灯忽然暗掉。
她习以为常道:“虞万支,手电筒。”
供电不稳,一个礼拜总得跳闸一回,听说到夏天里更频繁。
虞万支知道她有点怕黑的毛病,把手电筒递进去还大声搭话道:“你说那个拍照是怎么拍?”
闻欣今天也问过,说:“在厂里,拍去年的库存,好些都没卖掉,有人给老板出的主意,说找个模特做个宣传册,给批发商寄过去。”
办公室的人精打细算,心想摄影师已经花钱请,模特的预算还是再省省,这才把脑筋动到厂里的女工身上。
虞万支听完说:“你比模特都好看。”
像街边那些海报,他觉得好些都比不上她。
闻欣向来对自己的外貌自信,但也没到这地步。
她穿上衣服出来说:“油嘴滑舌。”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虞万支道:“我是发自肺腑。”
两个人打情骂俏,新的一天仍旧是工作。
闻欣今天没去车间,而是到会议室,里头的转移板凳已经被搬空,只有块白色的布挂着。
她坐下来任由化妆师——也是厂里女工打扮,这才换上库存的衣服。
说真的,以她的眼光来看自己穿什么都好看,独独拍照的人很不满意,挑剔道:“你这看着也太别扭。”
闻欣是让笑就笑,让转身就转,不乐意说:“哪里奇怪?”
徐老师上下一打量道:“衣服把你穿丑了。”
居然是说衣服,不是说人,闻欣捏着袖口看来看去,最后说:“估计是不太贴身。”
徐老师一拍手说:“可不是,快点改改。”
世上还有谁比闻欣更知道自己的身材,她勉强坐在缝纫机前,踩着踩着忽然意识到一套衣服都还没拍,只觉得自己这一天耽误了,脸色又拉下来。
她不笑,徐老师就嚷嚷道:“能不能表现得开心点。”
闻欣站在镜头前,告诉自己要爱岗敬业,调整出个微笑来。
也不知道是她表现不错还是怎么着,接下来倒是一帆风顺。
殊不知是徐老师摆足架子,想着早点完工,这才放她一马。
当然,这一马也是耽误事情,一整天就拍十套衣服,其中折腾得最久的数刚开始那件风衣。
陈主任约莫觉得过意不去,说:“闻欣,这件衣服你就拿走吧。”
闻欣改得是大刀阔斧,心想除开自己别人也穿不了。
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她下班后还是乐颠颠地穿走。
虞万支看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穿着这件,问道:“你衣服呢?”
闻欣也不说话,转个圈说:“好看吗?”
虞万支吸取昨天的教训,先是仔细打量后才说:“好看。”
又凑近道:“显得你腰细。”
他说着话手还搭上来,闻欣嗔他一眼。
人的理智被撩拨,虞万支莫名舔嘴唇咽口水道:“晚上想吃什么?”
闻欣嗅着香味,选了家炒饭。
她脸上还带着妆,往路边摊一坐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好像该去吃什么大饭店。
虞万支只觉得这朵花栽在自家的门槛上到底是糟蹋,坐在风口的位置说:“冷吗?”
闻欣拽着风衣的下摆,拢在自己的腿上摇头说:“长衣服就是麻烦。”
待会还有可能卷进自行车轮子里。
虞万支夸她道:“可是好看。”
不单是她,连摊主都这么觉得,端着饭过来的时候说:“妹子,你这衣服哪买的?”
闻欣手一指说:“万花服装厂的东西。”
几乎每家厂都有个门脸,一来方便进货,二来也跟附近的人零售。
摊主也没少去,嘀嘀咕咕说:“不应该啊,我怎么没见过这件。”
闻欣只以为是去年的库存没摆出来,说:“你到店里问问,应该有。”
厂里估计巴不得全卖掉,毕竟这原来是某家百货大楼定的,当时预付的定金,结果一眨眼就改成股份制,新来的领导不认这个订单,货只能在仓库里堆着。
摊主把这件事记下来,又夸一句说:“你穿得是真好看。”
闻欣从小到大没少听这样的话,即使是小时候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服,她都是最亮眼的。
不过这一晚听到的频率好像格外高,因为吃饭两个人还在街上转悠一圈,最少有六七个人期期艾艾来问是哪儿买的。
搞得她自己到家后一直照镜子说:“真有那么好看吗?”
虞万支实诚道:“你穿得好看。”
闻欣倒觉得是改得好,说:“这件我估计多数人都穿不出感觉来。”
太挑身材。
虞万支觉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催着她快点洗漱。
闻欣在他腰间拧一下,出来又看到他在摆弄计生用品,索性拖鞋扔过去说:“我不干。”
就是想拿捏他。
虞万支的喜悦一滞,挠着脸说:“那早点睡。”
他垂头丧气去洗澡。
闻欣看他背影有两分可怜,到底强撑着困意在窝在床上等,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寻思他是在里面做什么,迷迷瞪瞪地睡着。
虞万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个机会,洗完澡低头看一眼,顺便把衣服洗了才出去。
夜里冷,闻欣就往暖和的地方钻,自发滚进他怀里。
只叫虞万支刚刚解决的“问题”又出现,不得不在黑夜里长叹口气。
闻欣浑然不知,一觉到天明,醒来早就忘记昨天的事情,一大早撒娇道:“虞万支,你抱紧一点。”
不然这风都钻进来了。
虞万支简直是咬着后槽牙说:“你真是我祖宗。”
不就是个小要求,居然都不答应,闻欣不高兴,掀被子说:“晚上我自己盖棉被。”
虞万支哪敢让她就这么发脾气走,把人拽回来,让她感受自己困扰说:“现在知道了吗?”
闻欣别过头,手想要挣脱开,却被牢牢的牵制住。
她有些着急道:“还要上班。”
虞万支本来就忍一晚上,感慨道:“难道君王不早朝。”
他现在也顾不得钱,空着的手抚过她的脸。
也不知道是寒气还是什么,闻欣无端抖一下,咬着嘴唇看他。
这样的眉目风情,虞万支轻吻着她的额头说:“就迟到一会吧。”
闻欣到底没迟到,是心里边骂人边往车间跑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气喘匀,正要开始工作,边上的王琳说:“闻欣,你昨天是去拍照?”
两个人的工位是挨着的,闻欣把布抖开应着说:“对,说是拍什么宣传册。”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别回头卖不出去赖她身上。
王琳年纪再大一点,即使现在是一九九零年,拍照对很多人来说仍旧是奢侈的事情。
她道:“挺好的,还能给你印上去。”
闻欣还真没想过这个,说:“回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本。”
听说印一本要不少钱,也不是见人就发的,说不准她还得自己掏钱买。
王琳心想不至于抠门到这地步,两个人顺着聊起来,说到结婚拍照的事。
闻欣结婚的时候也拍了,还是要去领证的前一天,或者说跟虞万支第二次见面的日子。
那会大家不太熟,照相师傅还让他们坐近点,表现得亲密些。
两个人不知道多为难,结果拍出来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勉强,现在想起来还怪好笑的。
就这瞬间走神,衣服上的针脚都歪掉。
她不得不把这些古怪的念头抛之脑后,把线挑出来重新绣,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过太认真就容易忽视外界,也没听见有人叫她,还是王琳提醒道:“主任叫你呢。”
闻欣醒过神来,有些烦躁想又是什么事。
她心里长长叹口气,还得挂着笑说:“张主任。”
张巧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情,说:“昨天的那件衣服,你都是怎么改的?”
看过的人都说不错,她寻思动一动也许更好卖。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事,说:“袖口收紧,下摆加两个扣子,后面捏个褶子出来。”
这个穿法乍一看没什么,但更像是改成裙子。
她说着话还比划,张巧看出意思来道:“那不麻烦。”
不过是几下子的事情,从成本上来说合算。
怎么操作不归闻欣管,她说完看没自己的事就回到位置上接着踩缝纫机。
张巧则是又琢磨一会,这才往外走,想着去跟她舅舅,也就是厂长罗发展说一声。
罗发展生意做得大,但也有个缺流动资金的问题,压货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听完后半信半疑道:“改改能好到哪里去?”
张巧察言观色,想想说:“要不等照片出来您看看?”
罗发展摆摆手说:“算了,最近事情也多。”
年底是旺季,接的单子都做不完,哪还能腾出时间来。
张巧不免有些可惜,又提议说:“或者让工人们卖,好歹把成本挣回来。”
这个方法还是国营厂兴起来的,只要能盘活路的都是好猫。
不耽误生产,罗发展就无所谓,想着刚刚已经驳过她一回,点头应下来。
张巧松口气,马上就让人出通告,贴在宣传栏上。
闻欣去吃午饭的时候经过,停下来看两眼,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晚饭跟虞万支提一句。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通常都是东拉西扯,虞万支随口道:“昨天那位买蛋炒饭的大姐说不定想买。”
蛋炒饭啊,闻欣也想起来,说:“那我回头去问问。”
虞万支最不放心她在外面走,立刻说:“我跟你去。”
闻欣就是一时兴起,怕耽误他的事情,摇头说:“那还是算了。”
她刚刚本来有几分跃跃欲试,这会蔫了吧唧。
虞万支改口道:“我回头带你认个人,你们厂门口那片是他的地盘。”
闻欣惊疑不定道:“地盘?”
这听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虞万支在她脑门上拍一下说:“是程老板跟区里承包下来,再分租给摊贩的。”
能做这种生意的都有点本事,现在街上本来就乱,自然需要人看场子,不然怎么好意思收租金,他虽然不认识大老板,但小喽啰知道些,好歹能放点心。
闻欣听完只觉得他的朋友一茬一茬,耸耸肩说:“那我这样沿街兜售不打紧吧?”
虞万支以为她就要去问问蛋炒饭大姐,这会说:“你还要兜售?”
闻欣无所谓道:“反正卖得出去厂里才收钱,试试没成本的。”
她以前还叫卖过冰棍,没有张不开嘴这一说,甚至因为太久没在外面活动有些跃跃欲试。
虞万支一颗心又提起来,但还是说:“给抽头就行。”
不管什么交情,这都是规矩。
闻欣就在心里把标价提上来,心想厂里给员工是成本价二十五,她先喊个三十五,留出讲价的空间。
她是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又把那件风衣穿上,没到午饭时间就上街溜达。
小摊贩们做的都是工人们的生意,现在是准备时间,像蛋炒饭大姐就在给碗套塑料袋,看到人还以为是顾客,不过咦一声说:“我认得这件衣服。”
闻欣还想着怎么张口,不好意思笑笑说:“我就是来问问你还想要吗?”
摆摊挣的是辛苦钱,一天到晚离不开人,大姐还惦记着哪天自己去服装厂看看,现在有送上门来的高兴说:“能试吗?”
闻欣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来说:“当然可以。”
大姐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说:“我这穿的也不干净。”
别给人家蹭上油污。
要是脏了肯定不能退回去的,不过闻欣也有心理准备,寻思实在不行这件自己就留下来改改做别的。
她道:“没事,尽管试。”
大姐手在围裙上擦擦。
她干活的日子从来不敢碰人家店里的东西,这会也是小心翼翼的,穿上后朝边上喊道:“秀华,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边上卖煎饼的大姐听见声凑过来说:“我看不太行。”
但眼睛朝边上一转说:“人家小姑娘穿着好。”
蛋炒饭大姐嘿嘿笑道:“我当然不能跟人家比。”
又犹豫着说:“真不好看啊?”
闻欣不想白跑一趟,手在她肩膀的地方比划下说:“这儿改一下就行。”
买衣服还得改,蛋炒饭大姐不好意思道:“下次有别的你再找我。”
闻欣也不气馁,知道没有一次就能成的事情,把衣服又收起来,寻思最多到前面卖手擀面的摊子就往回走。
这个时间人没那么多,她一个一个问过去,啥也没卖出去,心想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件衣服着实挑人,有些沮丧地往回走。
蛋炒饭大姐叫住她说:“你要是改改,我穿真能好看吗?”
闻欣陡然精神起来说:“肯定能,其实我身上这件也是改过的。”
她展示着其中的区别,眼神里流露出两分期待。
蛋炒饭大姐寻思她也怪不容易的,又觉得她穿着实在好看,一咬牙说:“行,我买,你给我改。”
闻欣大喜过望道:“真的啊。”
又自己说:“我马上改了给你拿过来,肯定不骗人。”
蛋炒饭大姐比她多几年阅历,下巴一抬说:“你也没法在这骗人,程老板的人看着呢。”
这儿交着摊位费,想使手段多的是人不答应。
闻欣看过去,正好是虞万支早上打招呼的几个人,因此她微笑致意。
那边的人便过来说:“李姐,我做担保,没事的。”
有这句话,蛋炒饭李姐彻底放心,不过掏钱的时候说:“我是看你穿着实在好看才买的。”
她虽然没长着人家的脸,穿上一样的衣服总有几分相似吧。
闻欣点头应。
她为挣这三块钱也是很努力,跟飞一样跑回厂里。
服装厂不缺缝纫机,工人们自己带线就能用,闻欣现在已经不住宿舍,只能临时跟人借线和纽扣。
她哒哒哒地踩,眼睛像是最准确的尺子,很快按着李姐的尺寸弄好,又跑回摊位前。
这一来一去才多久,李姐道:“不着急。”
心想小姑娘一看就心眼实在,做生意一准挣不了大钱。
闻欣都顾不上把气喘匀,把改好的风衣给她说:“姐,你再试试。”
这再穿上,李姐就能觉得出不一样来,说:“你这手艺跟裁缝做出来的似的。”
闻欣跑得口干舌燥,只能笑笑,话说得断断续续道:“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李姐还是得叫人看,嚷道:“秀华,你再看看。”
煎饼大姐忙着呢,侧过头看,哟一声说:“还真有点不一样啊。”
妇女们多半都会做针线活,她啧啧两声道:“好像没啥变,又不太像一件。”
闻欣心想多半是成了,说:“李姐的肩比较窄,腰也细一点。”
这不就是瘦的意思,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李姐爱惜地脱下来收好说:“过年我就穿这件。”
双方都很满意。
其实扣掉改衣服的针线和纽扣钱,闻欣就挣两块,来回跑还累得慌,但是架不住心里高兴,晚上下班请虞万支下馆子吃七毛钱一份的牛肉面。
虞万支现在是没有工资领的人,从不在花钱这件事上多发言只,坐下来静静吃,吃完后说:“辛苦了。”
闻欣吐舌头说:“其实跑一跑挺有意思的。”
她俏皮活泼,谁看了会不爱呢。
虞万支现在是唯恐有人偷走他的宝贝,说:“那也只能白天。”
临近年底,路抢越来越多,闻欣最近都听说过两起,乖巧地点头说:“我也没走远,就在厂门口半条街。”
又道:“其实也卖不出去什么,这件衣服真挺难穿的。”
虞万支没什么审美,只觉得都差不多,哄她说:“等过几天我就有空,带你去市里玩。”
闻欣的眼睛亮起来,但还是说:“等放假吧,也快了。”
工人们一年到头就盼着回家,加上车票难买,估计不到一月底各厂就得停工。
她越是这样,虞万支越觉得对不起,说:“那就冬至。”
闻欣掐指一算还有半个多月,表情期待不已,又有些惆怅道:“到时候能穿毛衣吗?”
她特意织的,总不能一次都没穿上。
虞万支不忍心叫她失望,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把毛衣翻出来。
闻欣坐在床上打哈欠说:“今天好像不冷。”
也就早晚风大些,但他的体温一直跟火炉子差不多,还穿的是薄长袖。
虞万支垂下头看说:“想穿。”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有人专门给他织毛衣。
闻欣忽然发现他孩子气的一面,心想小朋友都是这样憋不住的,有新衣服就要马上穿。
但她看着即将升起来的太阳说:“不会中暑吧?”
哪有这么夸张,顶多就是出点汗,虞万支揉着她的脸说:“当然不会。”
闻欣将信将疑,伸手摸着他的背说:“可是感觉你很烫。”
虞万支的心咚咚咚跳,心想自己怎么还是这么没定力。
他顺着骨头一点一点的热起来,迫使她看向自己说:“是因为你在。”
闻欣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某些东西,赶紧逃到洗手间。
虞万支没忍住笑出声,摸着毛衣跟宝贝差不多。
他一整天都很爱惜,套着工装不肯轻易叫见光。
只是车间本来就闷热,十二月里愣是有汗从额角滴落,有个工友道:“虞主任,你穿几件啊?”
虞万支没好意思说是两件,咳嗽声说:“我爱出汗。”
工友热心支招说:“那你光膀子呗。”
夏天要是进来,人人都这样。
虞万支就是为穿毛衣才这样的,哪里舍得脱,灌两口水说:“没事,接着干。”
心里却嘀咕着不会真中暑吧。
闻欣哪里知道他为这件毛衣付出这么多,自顾自在厂里踩着缝纫机,分神想着过年给虞万支做身什么样的新衣服,提前生出一点为人母的慈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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