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那夜迦在佛教典籍中也被称为欢喜王,后被称为欢喜佛,这是相雪露所不知道的。

    他以欲动心,因欲成佛,修道之路上,菩萨化作的明妃作为他的伴侣,化解了他的凶恶,抚平了他的残暴。

    观世音菩萨真是大德大量,非常人所能及也,不怪乎能被苍生一直虔诚供奉,相雪露想着。

    她艰难地度化她的信徒,只觉得此次事了,似乎就可以修得佛法大圆满。

    湿漓漓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单衣,努力参悟的人总是倍多苦楚,才能悟得真谛。

    空茫之中,她仰首看向正上方的佛像,想借此从中找来一丝慰藉,但不知何时,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佛已经变成了一尊张牙舞爪的欢喜佛。

    佛像的面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其中的男身眉目低垂,正好与她对上了目光。

    这一刻,她觉得这尊佛像是活的,他的目光诡艳又妖异,直勾勾地盯着她,让相雪露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再看向那尊佛,微侧过脸颊,贴着地面,闭上眼,念着诸如清心咒等各种能想起来的佛偈,试图平缓心境。

    但当她重新睁眼,见到的便是垂曳到面前的长长佛衣,上面还刻印着古老庄严的金色卍字形符时,用经文巩固起来的屏障就在瞬间坍塌。

    ……

    乔芊语今日替母亲冯氏来大护国寺上香,冯氏自从成为乔成文的夫人后,越发笃信佛教,常去寺庙抄写经书,回家供奉。

    圣境山算是京畿范围内的第一高山,乔芊语这种没有品级在身的庶人,只能亲自徒步走上去。

    她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攀至山顶。

    未想到,刚至大护国寺的山门口,便遭到了拦截。

    “阿弥陀佛,今日施主来的不是时候,有贵人在此,不便接客,还请施主改日再来。”一位寺院典座礼貌地对乔芊语说。

    “什么?”乔芊语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爬了这么久的山,却吃了个闭门羹,但这里是大护国寺,不同于别地,她敢怒不敢言,强行地压制住了自己的气愤,问道。

    “敢问这位师父,是哪位贵人?”

    典座想起方才驾临的那位贵人,抿紧了唇,不敢开口。

    乔芊语见他如此反应,更是想问个究竟,她换了个说法问:“是一位女贵客?还是……”

    典座脑子转了转,似乎说是女贵客也说的过去,在那位来之前,晋王妃前脚方来。彼时他心里还纳闷,今日是什么风,把这几位贵人都给吹来了。

    于是他一时没有否认。

    这让乔芊语认定了此时在寺院里的贵客是一位女子。除非特定日子,太后平素很少出宫,除她之外,还有哪位尊贵女眷能让大护国寺如此大动干戈,几乎不作他想。

    就是晋王妃,相雪露。

    她一边转首下山,一边将袖子里的帕子捏得发皱,竭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外显。

    就凭她是晋王妃,就算是如今丧了夫,一样可以随意封闭堂堂护国寺的山门。

    而她费劲了心机成为准郡王妃,却还是不得未来夫君欢喜,于他也不过是用于利益交换的棋子,眼下还因相雪露已是废了一半。

    就算她将来成功嫁入郡王府,又如何能压过相雪露一头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让慕容越不再厌弃她。

    她脑子里拼命思索着这两个问题,努力之下,隐隐的头绪已经展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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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相雪露再度恢复意识时,她的脑中还弥漫着一片如鸿蒙初开的混沌。

    记忆中经历的景象仿佛是飘浮在西天彩云之上的,那里是万佛终归之所,无上极乐之地。

    梵音缭耳,不绝如缕。

    她慢慢地睁开眼皮,才发现,自己仍跪于蒲团之上,只是整个上半身,都趴倒在了地面上。

    她用指尖扣紧地面,勉力撑着让自己起来,她的衣衫发饰依旧整洁如常,只是有缕缕的汗意从肌肤里沁出,将小衣浸透,让乌丝染湿,粘连成一绺。

    佛殿里仍旧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只有明亮的烛火跃动在各处的佛灯里,将偌大的庙宇照映得灯火煌煌,明明如日。

    远方传来有规律的木鱼敲击声,静心静气,证明她仍在大护国寺中。

    相雪露抬头望向上首的释迦摩尼佛像,它依旧静坐在那里,仿佛亘古不变,面容安详,满身慈态,与邪秽丝毫沾不上边。

    反而自带一身佛光正气,要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驱逐。

    这越发证实了方才的一切又只是一场梦。

    即便如此,她还是看了一眼便极快地收回了目光,虽然佛像正气浩荡,但她的内心却并非如此坦荡,反而有不能显于光亮之下的龌龊心思。

    她怕多看一眼,那尊邪佞的欢喜佛便又会出现在那里,勾走她的心神。

    相雪露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其实她心中还有个未解的疑惑,就是妙贤法师为何迟迟未来,明明按照她的估测,应该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她推门出了佛殿,便看见了驻守在这里,三步一岗的紫衣卫。

    他们看见她,目不斜视,也未阻拦,任她继续向前走。

    相雪露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距离,发现原本有几分热闹的佛寺,此时格外的寂静空幽,走了半刻钟,都听不到人声,也未见到一个香客的影子。

    再加上四处严防死守的紫衣卫,脑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慕容曜。

    也只有他本人前来,才能有如此大的阵仗,让这所千年古刹关闭山门,谢绝香客。

    想到这里,她停住了脚步,有些不愿再继续向前踏去。

    慕容曜前来,妙贤法师必定亲自相迎,也许眼下,他们便在一起交谈佛法。

    而她再走不远,就到了妙贤法师平素用来冥想的禅室。

    此时她还未完全整理好心情,不确定再次看到慕容曜那张脸的时候,会不会勾起一些情绪。

    但若是往回走,又能去哪呢,此时里外都是慕容曜的卫兵,恐怕不会放人下山,说不定,到时候还是要得传到他那里。

    反而会被认为处事不恭,明知君王在此,不加以拜见,便擅自离开。

    她叹了一口气,迈动不情不愿的步伐,挪步一般前行。

    果不其然,越往前走,守卫越发严密,但是见她过来,却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被提前吩咐好的一般。

    到了禅室门口,不期然间见到了一位老熟人。

    蔺玚披坚执锐,立于门口,目光如冰,冷寒的气息外溢,铺面而来。

    见到相雪露,他将气息往里收了收。

    她本欲询问他此时方不方便进去,却见他打了一个手势,径直让开门口的通道。

    这是让她直接进去的意思。

    相雪露提起精神,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一个弯后,来到了禅室门口,犹豫片刻,她还是轻轻推门。

    禅室内弥漫着茶香,一老一少两人正一边饮着清茶,一边对弈。

    听到声响后,同时侧首看她。

    这两张脸,都是相雪露难以忘怀的,此时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简直如同噩梦重临,令她额角几乎须臾之间便生了层冷汗。

    但她还得坚持着行完礼。

    慕容曜放下茶盏,抬首觑她:“皇嫂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似乎有些发虚寒。”

    他的目光随即下落,在她身上转了个圈:“此时夏末近秋,天气转凉,皇嫂还是须多穿些衣裳,以免受寒。”

    相雪露原本紧闭着唇,此时听到慕容曜的关切之语,不得不扯出一点弧度,笑了笑:“陛下原本应费心于国事,却劳得您为臣妇费心了。”

    妙贤法师此时笑言:“陛下泽被四方,对长嫂亦如此关心,定能教化万民,是大嘉之福也。”

    慕容曜不置可否:“法师言重了,本分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关心几句相雪露,真是他作为小叔子的本分一样。

    随即转首对相雪露说:“朕与大师还要手弈一局,皇嫂不如先坐。”

    他都发话了,相雪露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棋桌旁的矮凳上。

    左侧是妙贤大师,右侧是慕容曜,相雪露只要稍一侧首,就会看到他们二人的脸,简直就是令人窒息。

    于是她只好做出一副对棋局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聚精会神看着眼前的黑白棋子变换。

    未想到,她如此情态,再次引起了他们的话题。

    “晋王妃看起来好似也对棋艺造诣颇深,不知可否浅谈一二。”妙贤法师忽道。

    “呃……嗯……”相雪露没有预料到会被突然叫到,其实她根本没有看出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妙贤法师占据上风。

    但有了上次和慕容曜对弈的经验,她不敢妄下论断。

    于是呃呃唔唔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就在她倍感煎熬之际,慕容曜出声了:“皇嫂先前在佛殿诵经过久,已是耗费了不少精力,想必此时也没有那个精神来观瞻棋局了,还望大师见谅。”

    妙贤法师回道:“王妃喜爱佛法,乃是善事,贫僧欣喜尚且不及,又怎会因此怪罪呢,只是如今世道,青年之人很少有能沉心佛法问道的,王妃倒是慧根独居。”

    “是了。”慕容曜浅抿了一口茶,眸光如茶水一般荡漾出涟漪,似笑非笑道:“皇嫂念经之诚,上感于天,下动于神佛,方才,紫衣卫来报,皇嫂一人在佛殿内,跪坐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实在令人感佩。”

    他怜惜地望向她:“不知皇嫂的膝盖,可有淤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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