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邺话音停了停, 拭泪的手,想摸摸她的脸,但手至半空中又是一顿,最后落在了郁菀的发顶上。
轻轻摩挲, 然后屋内响起了他极其温柔的声音:
“寤寐思服, 辗转反侧, 好姑娘, 我心慕你,在我眼里, 你自是千好万好。”
郁菀怔住,呆呆地看着霍邺,身子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比之方才还要流得厉害。
可与之前不一样, 眼下不是伤心,是欢喜中糅杂了酸楚。
霍邺的那些话如此直白,听得人耳热,难以自持。
可他说起时没有半分不适, 似是这话已经在他心里过了许多遍。
郁菀甚至能懂他话里未尽的意思。
大人想娶她, 没有旁的原因,只因为喜欢。
“那您, 还会喜欢别的姑娘吗?”
郁菀仰头盯着他, 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宁国公府见过的, 仰慕于他的月瑶郡主等人,也想起了她们说的话, 忍不住发问到。
霍邺一愣, 蹙眉道:“别的姑娘?”
“是, 别的姑娘,如果她们也生得美丽,温柔,你会不会喜欢她们,会不会也觉的她们千好……”
随着郁菀的话说下去,霍邺失笑,直笑得郁菀剩下的话都消弭于唇边。
她嗫嚅着唇,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菀菀,你可知我如今多大了?”
霍邺按了按眉心,低声问他。
郁菀慢了半拍,茫然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的泪半落半不落。
可怜巴巴泪人不像平日里总要端着,多了几分娇憨和稚气,如今瞧着倒是合乎她年纪了。
本不好再多做太过亲密的举止,可见着眼前人的模样霍邺手指微痒动了动,还是没忍住顺从了心意,用手指擦拭掉了她眼角的泪。
随后便牵着她走到在桌边坐下,有提起茶壶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郁菀顿了一下,才接过轻抿了一口,又干又涩的喉间瞬时舒服了不少。
郁菀喝水的间隙,霍邺开口说了他的年纪二十七。
比郁菀大人整整十二岁。
“我是快而立的人了,京中像我这个年纪的,再过几年孩子都要说亲了。”
他说起来,也才惊觉竟是与郁菀的年岁相差了这么大,心下微哂。
本朝有制,男年十六就可娶妻生子,真算起来,他若按制成亲,现在与菀菀议亲的恐怕就不是他了,该是他的儿子了。
想到这点,霍邺心里不免有些堵,片刻后,他叹息一声,眉眼里带了些落寞。
这是他们永远逾越不了的鸿沟,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的。
而郁菀也被霍邺的这个说法给惊到了也想的深了,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
后来当发现霍邺对此隐有介怀时,郁菀抿了抿唇,伸手犹豫了片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大人……”
她轻唤了一声,又不知该说什么。
霍邺目光下寻落到了手腕上的那纤细白皙的手上,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反手一握,他把那只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皱眉问:“冷吗?”
郁菀摇摇头:“不冷。”
的确是不冷,只不过是刚才在路上吹了风,手一直在外面所以才凉了些。
霍邺依然把她的手拢在手心暖着,接着开始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
“我年少时就上了战场,继承父兄叔伯遗志驱逐匈奴。
后来如愿,得胜从边疆回来,但菀菀,战场是一个极危险残忍的地方。
我回京后,夜不能寐,一闭眼,就会坠入噩梦深渊中。”
说至此,霍邺神色隐忍,眉心萦绕了一股郁气,原本温和的神色也沉了下去。
战场险恶马革裹尸,能活着回来已经很好了。
但霍邺作为世代良将霍家唯一留下的子嗣,他做得很好,很出色。
不仅驱逐了匈奴,甚至一举灭了这个侵扰中原属地几百年的祸害。
那些英雄盖世的故事,大周的百姓人尽皆知口口传颂。
他是大周的英雄,是大周的战神。
这是郁菀以前对珵王的认识,她当然也崇敬珵王。
可当这个人实实在在地坐在她面前,说起战场的凶恶时所表露的情绪让郁菀明白。
其实他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样意气风发,郁菀剩下的又只有心疼。
“我杀孽太重,所以下半生才不得安宁。
后来才会选择入寺清修避世,入寺后的确让我清净了下来。”
说罢,霍邺看向郁菀,眉眼间的郁气显然,神情重新恢复了温和。
他说:“菀菀,若是没有遇见你,我不会想成亲。
把祖母奉养过后,我就会剃度出家。”
大人原是真打算剃度出家?
虽有传言,可当这话真从霍邺口中说出来时,郁菀还是紧张了起来。
“所以菀菀,没有别的姑娘,我也不会喜欢别的姑娘,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不会再有姑娘会如菀菀这般,让他一眼看进眼里,看进心里。
霍邺很是肯定。
郁菀心下震动,内心还潜藏着的敏感脆弱自怨自艾种种的情绪都被一一抚平,彻底换成了另一个激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大人愿意同她说这些,郁菀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两人的事,拖至今日,她其实一直都没有给过大人一个准话。
当日写的一封信里,写的也满是托词。
因为她有太多的不敢,害怕,甚至于连实话都不敢说。
但随着霍邺这些话说出来,郁菀忽然也有了宣之于口的冲动。
她强压得太过了,愁绪满怀,也有恨意,以至于重来没有真正彻底地开怀过。
柔肠百结,郁菀垂眸,目光落在了半空中,她神情很轻,语气很淡地开口说道:
“我在宣平侯府过得并不好。”
准确的说,是十分不好过。
这也是她第一次同人讲起那些她所遭受的不公和欺辱,
“我的母亲是老侯爷的庶女,她的姨娘在世时,曾是老侯爷身边最受宠的,所以被老夫人记恨上了。
那样的恨延续了三代,一直到我身上。
自我踏进宣平侯府的第一日起,便过的不好……”
郁菀把这多年来所经历的事娓娓道来,除了上辈子凄惨死去的事,能说的她全说了。
但尽管她已经很克制了,但谈及那些不公平委屈,那些欺辱糟践,还有背地里流过的眼泪,郁菀整个身子仍颤抖了起来。
她到底是个人,不是什么无知无觉的物件那些发生的事是实实在在让她伤心难过害怕了的。
她又怎么能说起时,毫无感觉。
努力忍住情绪,说完那些事后,郁菀的指甲早已陷在了霍邺的手心肉里。
而她全然没有发觉,霍邺也面不改色,没有提醒。
只是在听着那些过往时,眼里浮现了疼惜和爱护。
郁菀把放在虚空的目光重新移到了霍邺的脸上,声音沙哑低迷地说:
“当日在宁国公府知晓你身份时,我很慌乱,也很害怕。
一个宣平侯府尚且让我如此痛苦,我不敢想象,若是进了珵王府,我将面对什么。”
“况且,我们身份悬殊,做了珵王妃意味着要站至人前,面对满京城的权贵。
届时所有人都会从头到脚的挑剔,甚至攻讦我,都会想我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做珵王妃。
仰慕你的月瑶郡主和其他贵女们,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这一切的一切,会让我诚惶诚恐,不得安宁。”
这就是郁菀不敢嫁给他的原因。
如今,她没有保留地和盘托出了,
“所以,我不是生气你隐瞒身份,才后悔了婚事。
复归,我心悦你,可是我不能嫁给你。
我处理不了那些事,它们会把我逼疯的。”
最后一句话落下,郁菀眼角又落了一滴泪。
这一次,没让霍邺再帮她擦拭,她就已经挣开了他的手,用手抹掉了眼泪。
霍邺安静沉默地听完了她的话,看着眼前的姑娘,终是知道她不愿成亲的原因。
可是这一刻,他并不高兴,也没有轻易地认为,这是她别扭的小女儿家心事,小题大做。
相反,他慎而重之地将她介怀的事一一几记下了,放在了心上。
但这并不是无解的。
“不会有这些事。”霍邺细细地解释道,
“我如今尚在人世的,只有祖母,她是个好相处的人,也很喜欢你,不会为难你。
至于京城里其他人的眼光。”
霍邺笑了一下,“我早已把兵权交还给圣上,眼下除了一个王位,我实则什么也没有。
所谓珵王,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手上没有实权。
霍家的人不图权势,人丁单薄,非要论,也是纯臣,没必要出去与人刻意结交。
我们只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不过,真要有人说长论短,对你不敬,我会给你撑腰。
谁多言一个字,我就命人封了他的嘴。再不然,我打断他的腿,杀一儆百。
菀菀,你说好不好?”
后面的话,多有玩笑之意。分明不是多好笑的话,可郁菀听着听着却真的笑了。
她流了一夜的泪,此刻脸上的笑犹如拨云见日,明媚灿烂,熠熠生辉,如果笑时没有再流泪,那便更好了。
郁菀骗不了自己,她其实早就动摇了。
早在大人说,自己是他心上的姑娘时,她就已经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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