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并非此意”我解释道

    “无妨,习惯了”他淡淡道

    听得此话,我心中某一处更痛。该听过多少次这种问题,见识过多少人情冷暖,他才能说上一句“习惯了”

    第二日没什么事,我早早起了,向栈借了厨房用,拿上一本食谱,准备亲手做点点心小菜来表达歉意

    “人参淮药糕……这名字倒是有趣,硬是把看着就很难吃的东西起了个似乎不太难吃的名字”

    “放弃,听着就苦兮兮的……杏酥软,不若就加点辣吧”

    我一边翻着食谱一边自言自语,专注得很,全没发现有人来了之后又悄然离开

    安庐小吃虽新鲜美味,但到底和宣京口味不同,我怕凌晏如吃腻了南方味道,便思虑良久

    思考之时,门边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

    “哟!今天有人了,小姑娘,你也来借厨房”

    我听得此称呼,微皱了眉,但也只是一瞬,转头看向她

    “我和这栈的掌柜相熟,常借他宝地研发些新菜品,倒是第一次见到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一起做”她问道

    我微点了点头

    她看我手法生疏,便问道“小姑娘第一次做饭菜”

    我不语

    我是宁乐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确实从未做过菜,今日乃是第一次

    “吃过我的菜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要不我教你几道安庐菜”她笑道

    我想了想,点头道“有劳”

    一边做菜一边交谈,我得知此人姓孙,她为人豪爽热情,和很多安庐人一样,也很在意时政,一边做菜还一边问了我不少对安庐新税策的想法

    由于她既教我做菜,我遂也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

    半个时辰后

    “先生——吃饭了”

    我打开食盒,把菜依次摆开。荷叶黄牛蹄、山粉圆子烧肉、鸡汤泡炒米、最后一盘侉饼包油条,一碟豆面糕

    “……安庐人早上吃这些”他问道

    “……好像是有些多!……一不小心就做多了……但是都还不错,这是一位姓孙的姑娘教我的”我说道

    “姓孙”

    凌晏如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起身一起帮我把盘碗摆好,我则从食盒最底层拿出一碟小米辣

    “还给您备了这个,不过大清早的,先生还是少尝点这辣”

    “就尝尝这安庐地道菜吧”他淡淡道

    “这个圆子烧肉是那位孙姑娘教我做的,先生尝尝”

    “嗯,不错,你们都聊什么了?”他问道

    “她问了我不少对新税策的看法,我便顺着聊了些。她很支持新政,也有见解”我回答道

    凌晏如乘了碗鸡汤递给我,自己开始给侉饼上抹辣椒

    “你自认微服私访,她却也是微服私访”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也是先生,你认识这位孙姑娘”我问道

    “听你描述的形貌性格,又是姓孙,八九不离十”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今晚便能再见到她了”他缓缓道

    晚上,我与他前往了清谈阁

    “安庐清谈阁之名,我即便是在南塘也是有所耳闻的”

    “安庐府内崇尚实干,考学之风也兴盛,仕子云集,个个喜谈政治,久而久之,便又有“清谈评仪”之习俗”

    “安庐是后兴府城,这清谈阁建立至如今,也不过十年,但到如今,已经是府中子弟必来的场所了”

    我久闻安庐清谈之名,今日得以加入其中,心下不免好奇,许是面上露出些许,被凌晏如多看了几眼

    “你对清谈也有兴趣,倒是有缘”他开口道

    “有缘”

    “你是花家人,或许听说过“花诏宴””

    “小时听父亲讲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我问道

    “花诏宴也有十几年没办过了,你不记得也不奇怪”他淡淡道

    “英宗年间,南塘花家曾邀天下名士于银沙湖畔行宴,宴上各方论政,开清谈论之风”

    “后称花诏宴,南塘花家,银沙湖畔,不定期而举,引得天下名士学子前往,只为一论,一时传为美谈”他缓缓道

    “原来如此”我了然道

    “如今的安庐清谈阁,倒有几分昔年花诏宴的影子”

    “没想到这清谈阁与我花家还有这种渊源”我了解道

    “既已不记得花诏宴,身为大景最为古早的世家之一出身,想不到你还会对这种白身仕子间的评议感兴趣”他说道

    “与出身无关,在朝之人或许更了解时局政理,但对于民生细处,倒不如生在民间的仕子们熟悉”

    “今日难得有机会,听一听白身仕子们对朝局的见解,即使有偏颇、不切实际的论调,也值得一听”我说道

    凌晏如眼中似乎带上了两分笑意

    “出身虽限,眼界不窄,不错”

    “不过,若说我一直无缘得知名生,倒也不尽然”我缓缓道

    凌晏如微微扬眉

    “我是作皇室之人被教养起来的,小时父母指教,大些便请西席,如今入学明雍……”

    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多亏当年那位西席先生,我的眼界被教的一点都不窄”

    凌晏如似乎微怔了一下,向来凌厉锋锐的紫眸柔和了两分,看得我胆子也跟着大了两分

    “也不知是哪位先生,这么博学多才,眼界高远”我轻笑

    凌晏如摇了摇头,却一点都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长不大的样子”他感慨道

    “云心先生”

    凌晏如听到这个称谓,微微一顿

    “怎么了?”

    “在书院时每次有事找你,你总推说朝中之事,还在书院的学子不必多管”

    “那时我不大高兴,但细想想,您其实是想护着我,是吗?”我问道

    说话间,我与云心先生都听到了一阵对话,我二人皆转头看去

    这对话中的人物,不是他人,正是我与昭阳

    “说到宣京,我最佩服的女子唯有两位”

    “一位是昭阳大公主,骁勇善战,天生的将领之才,巾帼不让须眉”

    “另一位便是宁乐公主,素衣雪华,文武双全,风华绝代,以才情名传天下,皆使我钦佩已久呐”有人道

    “这二位皆是我大景的奇女子,是真正值得我等钦佩的人”另一人道

    “不过,我还是更钦佩宁乐公主些,几年前,我曾在南塘见过她处理祸端,临危不乱,从容不迫,那样的手段可不是我等能想到的。而且她当真无愧这大景第一美人之称——”

    “有倾国倾城之姿,更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听得这样的话,我扬了扬眉,委实夸张了些

    我望向身旁的云心先生,他依旧是毫无波澜,什么都看不出

    “姑娘可是外地人”我身旁的人问道

    “你如何得知”我看了他一眼

    “像姑娘这般姿色如此出众之人,鄙人若是见了,绝不会忘”他展开扇子调笑道,颇有几分顽固弟子的模样

    “浪荡公子”我心道

    “我观姑娘天香国色,气质不俗,一点都不输给他们口中的宁乐公主。所谓怜香惜玉,鄙人是这安庐贵族,家财万贯,愿以千金换美人一笑。姑娘若嫁给我,我定不会辜负姑娘,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姑娘,可愿意”他颇严肃的道

    “照你说法,我是比那宁乐公主好看了”我冷笑道

    “是,姑娘……”

    他话尚未说完,云心先生将手中茶盏放下,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似带着几分压迫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寒芒尽出

    立刻将那人吓得逃走了

    我望了云心先生一眼,他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脸

    清谈阁中人越来越多,一人进来后,仕子们发出更大的嘈杂声,凌晏如让我去看中心台上的位置

    被这一场乱剧打断,我想知道的答案他并未回答我

    “之前的问题,云心先生还没有回答我”我问道

    “大概是要开始了,你不是想看吗?专心些”他淡淡道

    又来了……遇到他不想说的话题,这人就避开

    我叹了口气,只得顺着去看台上

    半个时辰后

    “说了想来听清谈,怎么又走神”

    “不过今日的论题,你大概已听腻了”凌晏如瞥了我一眼道

    我正想回答,新上台的人却让我惊讶一番,一时无暇想它

    这位走上台来,引得仕子们欢叫的人,我并不陌生

    “诸位,夜好!”那位府尹说道

    “府尹大人夜好!”

    “府尹大人,我支持你的新策”

    “府尹大人,这新策好归好,私以为仍有失偏颇,不知可否为大家细解”

    “原来这位孙姑娘就是安庐府尹,难怪先生说她也是……”

    “这倒是有趣,我当我在体察安庐民情,她却才是真在下问新政反响”我轻笑道

    “这次清谈有些特殊,因为今日新策在安庐争议不小,阁主特请了孙府尹本人来讲演解惑”凌晏如解释道

    “虽不是你想要的白身仕子议政,不过,最好还是听仔细些”凌晏如冷淡道

    即使凌晏如不说,这样难得的机会我也不会走神。但他特意的嘱咐反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就像之前那句“也是微服私访”,我意识到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闲话想到这句多半又是提点,便愈发专注起来

    清谈会开始后,仕子们纷纷向孙府尹提出问题

    这些问题各类都有,有的犀利,有的刁钻,但孙府尹面色如常,一一应答自如,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

    “不错,此策就是为了平民——我大景世家林立,历代掌权,可撑起这偌大景国的,本是最寻常的农夫、工匠和小商贩”

    “只有平民也同样过得好,盛世才得长盛。只顾虑为官者、有爵者,实为取祸之道”这孙府尹激动道

    我听得此话略皱了皱眉

    “先生,她这想法也算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吧……”我问道

    凌晏如赞许地点点头

    “不错,你认为她说得如何?”他问道

    “道理倒不错,可言语有些过激了,我认为,还是循序渐进、慢慢调整令新策为好”我回答道

    “哦为什么”

    “毕竟动摇的是当权者的地位,并不是所有当权者都愿意为后世考虑而放弃眼下之权”

    “温水煮青蛙,日渐削去他们的权利,渐渐放权于民,两三代……或许更久一些,自上而下都已习惯,会少去许多冲突”我朝他道

    “你想的长远,也很好”

    “只是,若温吞之法不可行,或许还是需要志士以身试法”

    “自古变法改革者,无论后世如何论功,时下……无一善终”他意味深长道

    我听得悚然,猛然看向凌晏如,他的意思是他未来也会走上这条路,我年幼时知晓凌晏如的志向,可那时的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竟打算走的是这条路

    自古王朝的改革者,因为触及的既定利益太多,结局确实……无一善终,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所以哪怕百姓怨他苛政,官员惧他恨他,没有人理解他,也没有人陪他一起走这条太过艰难的路,他仍愿意为了大景苍生付出一切,尽管最终等待自己的是……不得善终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般,有什么苦自己咽,哪怕是有苦衷也从不与任何人说,让世人误会他

    自己一人走这条路,龋龋独行

    “云心先生……”

    凌晏如见我这忧虑样子,竟像是露出了一丝浅笑

    “无妨,我会尽力不走到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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