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学课下课后,我因着学业缘故跟文司宥讨论算学题,故而等我走出学堂,走至中途时就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心中一叹,只得小跑到旁边的亭中暂躲片刻。

    我小跑到亭中,拍掉了落在身上的雨,随意走到亭中一个位置坐下,静静看着这雨,这雨打得梧桐叶哗哗直响。

    我尚在望着这雨空想,突然看见一柄青竹油纸伞铺面而来。

    伞下之人,身量修长,风姿绰约,正是凌晏如。

    我愣住,这个时间,他不在府中处理朝政,来此处作甚。

    我望着这道身形向我走来,在亭中收起伞,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率先开口道:“首辅大人来此处作甚?”

    他瞥了我一眼,开口道:“找你。”

    这斩钉截铁的回答,竟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我组织一下语言,复又开口道:“找我作甚?”

    他并未再言语,而是从袖中拿出一本红色像奏折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问道:“这是何物?”

    他淡淡道:“婚书。”

    听得此话,我愣了片刻,展开来看。

    上面的字遒劲自然,入木三分,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字,婚书上写着:

    “某凌晏如,谨立婚书一封。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我一字一字的看完这婚书上的内容,这婚书上的墨是金墨,最为难得,可胜斗金,且有市无价,他就这么拿来写了这婚书。

    我将婚书合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放在袖中,抬眸问道:“这婚书是…云心先生亲手写的”

    他点头道:“是我写的。”

    随即想到什么微皱眉道:“可是何处不好若不好,你给我,我重写便是。”

    我摇头道:“没有不好,相反,非常好。”

    我笑道,眸中熠熠生光,他看向了我,有一瞬间的怔住,随即转移视线。

    倒也不怪我诧异,世家权贵中男女嫁娶,婚书大都由府中礼官负责写,由男方亲自写的,如今已经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像凌晏如这样位极人臣的首辅亲自写婚书,这足以彰显对妻子的珍重。

    若是其他在朝为官者知道了凌晏如如此举动,恐会惊得抬头看看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毕竟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在朝中手腕严苛的首辅,还有如此一面。

    凌晏如语气缓和道:“我说过的,该有的礼我一样都不会少你。”

    随后他似想起什么又道:“礼书我已经拟好,后日会送到你府中,你展开看看,少些什么便说,我给你补上。”

    我听得此话,惊讶的愣住,据我所知,礼书是拟好了送到女方那,便是娶妻当日的聘礼,我从未听说过,不满还可以再补上的,最起码,这在世家中闻所未闻。

    我有些好奇问道:“还可以这样?”

    凌晏如似乎也思考我所说的话,随后淡淡道:“我第一次成婚,没有经验,应当可以。”

    我:“……”

    这话说的,谁不是第一次成婚一样。

    我回应道:“我也是第一次嫁人,没有经验,那你说可以就可以。”

    凌晏如:“……”

    凌晏如似反应过来刚才说了多么蠢的话,轻咳一声,又淡淡道:“总之,你觉得哪里不满,便与我说,再改便是。”

    我心里登时有点感动,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最冷肃的首辅大人,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然而我并不知道,凌晏如远比我想的更细心。

    两日前,陛下把之前欠凌晏如的赏赐如今一并赏下来送到凌府,一箱箱的直接从大堂摆到花园才放完。

    家具,摆设,金银首饰,古玩字画,还有一些别国进贡之物应有尽有。摆的整个凌府都要放不下,管家立马派人将这一箱箱的赏赐放到库房中,一时府中上下人来人往,这么一折腾,一上午的时光就过去了,管家甫一清点完毕,立马去向凌晏如禀报。

    书房内,只见凌晏如神情专注的在写婚书,旁边是刚拆开的金墨,这金墨一滴可胜斗金,最重要的是有市无价,是陛下御赐的。

    管家不敢打扰,便站在书房外,等凌晏如写好了时,凌晏如头都未抬,淡淡道:“进来。”

    那管家进入书房,便行礼回禀道:“回大人,陛下赏赐之物皆以清点完毕,共六十箱,还不包括家具等物件。”

    凌晏如点头道:“知晓了。”

    那管家想起什么又问道:“大人,此次婚事是按规矩办还是……”

    他话并未说完,因为他就是按规矩那么一问,在他看来,以自家大人这幅性子,肯定是按规矩办。

    谁知,凌晏如开口却道:“一切按最好的来,风风光光的办。”

    他还没反应过来,凌晏如又道:“陛下赏赐之物全按作聘礼记录在礼书中,另外,给你一日时间,去将库房之物尽数数清,回来禀我,再由我来定论将多少写进礼书中。”

    那管家回过神时,立马道:“是。”

    然而内心波涛汹涌,要知道陛下御赐之物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能抵寻常人家几年开支了。没想到大人直接将所有御赐之物都当作聘礼,且还觉得不够,自己还要再加。

    然而凌晏如并没有说完,他继续道:“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将丫鬟及仆役,以及专属侍卫算上。库房中的一些绝迹书籍也算上,马匹车辆不用我说,还有黄金万两……”

    管家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家大人,凌府的专属侍卫哪个不是训练有素,武功过人,以一敌十,大人竟将这些都算作聘礼。还有那些绝迹书籍,哪本不是大人花重金买到,有些还有市无价。

    当他听到黄金万两时惊住,便忍不住开口道:“黄金万两……”

    谁知自家首辅停下来,开口瞥了他一眼,便说道:“少了”

    他惊诧的看向自家大人,究竟是自己的哪个表情,让他误会至此,他刚要开口说不,然而不字还未开口,他又听到自家大人开口道。

    凌晏如思虑道:“既然黄金万两少了,那便改成黄金百万两,外加上这宣京的几家店铺和宅子,以及其他府城的宅子、田地以及房契。”

    管家:“……”

    他就不该开那个口。

    凌晏如似想到后又开口:“本官记得当年太后在世时赐了本官两套头面,说是赏给本宫未来的妻子,如今可在库房中”

    管家自是记得这回事:“回大人,在。”

    那两套头面他看到过,每一套都价值不菲,皆是镶嵌宝石无数,且那些宝石都是珍贵最好的,有一套头面镶嵌上了极其珍贵的玉髓石,那玉髓石整个大景也仅此几颗,就连当今皇后娘娘都不曾拥有,可见这两套头面的珍贵。

    凌晏如点头道:“那就将这两套头面也当作聘礼记录在礼书上,还有这些年皇后赏赐的女儿家的珠宝首饰也一并记录在内。”

    皇后赏赐的珠宝首饰,就算没有当年太后娘娘赏赐的头面珍贵,许多也都是进贡之物,价值不菲,怎么给自家大人说的仿佛再寻常不过一般。

    以上这些珠宝首饰,许多人家哪怕是世家贵女,一生也难得一样,可如今,首辅大人全将它们记录在礼书上当作聘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凌晏如思虑良久,似乎想不出什么了,便淡淡道:“暂时就这样,待本官想到什么再加。”

    管家:“……”

    您还想要哪样,也就是他们首辅府,有这个资本够挥霍。换做是其他世家娶妻,哪家的聘礼会有他们一半多。

    就算是太子娶妻,恐怕都没这个排面。

    就在他思考之时,凌晏如不知何时手上已换上了奏折,边批奏折边开口道:“明日去找会做南塘吃食的厨子招到府里来,记住,本官要最好的。”

    他连忙应是,为何突然要招南塘的厨子,他还不知道吗,那宁乐公主不就是来自南塘的吗,怕是自家大人怕这位宁乐公主吃不惯府中的菜,才要高价聘用。

    凌晏如笔未停吩咐道:“本官记得库房中有几粒玉屏莲花的种子,你将它取出,专门派人负责种植。”

    玉屏莲花的种子,这还是五年前他国进贡,因着此物稀有,特献给大景,陛下便也赏赐一些给了大人,要不说陛下重用大人呢,放眼整个宣京,哪个府里的御赐之物有凌府多。

    只不过,这种子都放了多年,都没说拿出来种,怎么突然就要种起来了呢?

    他突然恍然大悟,南塘属莲花最多,大人突然说要种植,想必也是为了那位宁乐公主。

    凌晏如手中已唤了下一本奏折,仍是吩咐道:“你今日将府中丫鬟挑拣一遍,只留省心本分的,若是有心思不正的即刻逐出府去。”

    管家心一惊,原来大人一直知道,只是懒得管。

    因着凌晏如天人之姿,尽管是不苟言笑,也能将这些年轻小丫鬟的魂勾了去,这些丫鬟自是不敢到凌晏如面前放肆的,只敢背地里偷偷看,抢着一些能够在凌晏如身侧的活,他对此一向睁只眼闭只眼。

    未曾想凌晏如从来都知道,只是懒得管。也是,从前这府里没有主母,凌晏如也就懒得管,可如今既然他要娶妻了,便不会放纵这些丫鬟,让你来操心。

    管家在凌府待了有四十年了,几乎是看着凌晏如长大的,他从未看到过凌晏如对谁上心至此,几乎是安排了一切。

    而凌晏如想的是,你既然要嫁过来,只管安安心心嫁过来,其余府中的一切糟心事他来处理便可。

    凌晏如回过神来,看向我问道:“你下节什么课?”

    我没有想到话题一下子转移的如此之快,却还是回答道:“史学课。”

    他点头,随即问道:“不怕迟到”

    我老实说道:“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他点头,随即不再多言,将手中伞撑开,见我不动作,便催促道:“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一路这么淋过去”

    我反应过来他是想送我一段路,便小跑过去到他的伞下,他不再多言,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凌晏如手持着伞缓步而行。

    走了一段路,我率先开口道:“云心先生今日无事”

    他回应道:“嗯,今日并无事。”

    旋即余光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今日我在明雍找你时,听明雍学子说你发财了”

    我明白说的是何事,便点头道“嗯,明雍书院前些日子有场赌注,我赌赢了。”

    他开口问道:“赌注是什么?”

    我停顿了一瞬,意味深长道:“赌注是我会嫁给何人?”

    他愣了愣,旋即又开口道:“所以你……”

    我回道:“嗯,我选了你,所以大赚了一笔。”

    他看了我眼,说道:“你这是否算是作弊”

    我贼笑道:“又不是我开启的赌局,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他摇了摇头,叹道:“笑得这样贼,没有小时候讨人喜欢了。”

    我反驳道:“小时候的我也是我,所以,总而言之,你还是觉得我讨人喜欢,对不对,云心先生”

    他瞥了我眼,浅笑道:“胡搅蛮缠。”

    可语气中并未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我心情极好的跟他讲了我打算拿出一半赢得的钱在冬季时救济满城百姓,好助他们熬过此次难关。

    他点头赞同道:“自古穷苦百姓经常熬不过冬季,每到冬季,百姓经常挨饿受冻。你有这份心不错,这笔数字不小,想必能助宣京的穷苦百姓熬过冬季。”

    旋即又夸我道:“不错,长进了。”

    我得了夸奖,喜滋滋调侃道:“当然了若是首辅大人哪日没钱了,本宫便用剩下的钱财来包养你,总不会让你吃不上饭的。”

    他听得此话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拭目以待。”

    剩下的一段路,我与他静静的享受着两人难得的独处。

    伞仍旧遮着她,而他自己的半边衣衫却被雨点打湿。

    凌晏如却仿佛毫无所觉。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再次想起:“到了。”

    我抬头望去,已到了桃李斋,便往前走去,凌晏如却突然叫住我。

    他抬手轻柔的将我发顶上的落花拍掉,偏偏神情却格外的专注,再凝神望了我一会。

    我的心砰砰的跳,犹如被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我的脸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绯色,这使得我不敢再去看他,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更失态。

    好在凌晏如终于肯放过我,朝我道:“去吧。”

    我随即逃也似的溜了,凌晏如见我这样,极其难得的脸上带了丝笑意。

    我不知道的是,方才我二人如此亲密的动作,却都一丝不落的落在了史学课这些同砚的眼中。

    凌晏如望着我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与玉泽对视了一眼,他看懂了玉泽的调笑之意,却也并未理会他。

    他撑起伞,朝着来路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身量修长且挺拔,与来时一样,只不过,不一样的是,我总觉得他离去的背影带了几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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