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明只是极轻的一个点头罢了,  无声无息,可于陈秋花而言,却好似在这一刻,  听到了如千斤重的高墙轰然倒塌的声响。

    再小的秘密保守久了都会疲累,更何况是杀人这样的秘密?

    一面单向玻璃之隔的审讯室外,所有聆讯的刑警都不自觉张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招供。

    半晌,其中一名刑警艰难开口,  语调晦涩问出众人心声:“为什么?”

    上次问询陈秋花时候,他们也是在的。

    他们亲眼看见过,亲耳听见过陈秋花讲述傅烟的好,  表达对傅烟之死的惋惜。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唐初重重叹了声气,  沉声道:“因为傅恒。”

    傅烟的亲哥哥,  傅恒。

    在这个瞬间,  唐初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还记得我们之前查出来的吗?”唐初转身看向众人,  他眉峰敛起,  收紧的下颌角轮廓显得刚毅而严肃,语气很沉,  “雅深私立背后最大的股东,是傅氏。”

    雅深私立以本校学生为成员建立的卖-淫组织,明面上的组织头目是雅深私立校长殷辉,但他们先前就早已有所猜测,认为殷辉背后还有人。

    现在看来很显然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傅恒。

    这两个案件原本就是相交织的,  并不是巧合亦或偶然。

    “陈秋花的女儿也是这个组织的受害者之一,  ”唐初一字一顿道,  “陈秋花为了替女儿报仇,为了让傅恒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选择了杀害傅烟。”

    前一次问询陈秋花,陈秋花所讲述的傅烟的好是真的,对傅烟之死的惋惜也是真的。

    她只在一件事情上说谎了,还是件表面看起来毫无说谎必要的事情——

    就是她女儿高中所在的学校。

    但事实是,这确实有必要说谎,有必要作假。

    因为这正是她的犯罪动机所在。

    只不过

    只不过,审讯室内,闻冬抬眸看向陈秋花,忽然问:“陈女士,上次问询时候,你一直说傅烟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了,看来你真正可惜的,不是傅烟的死本身,而是可惜傅烟是傅恒的弟弟,是吗?”

    这是个乍一听去有两分绕的问题,但陈秋花微愣一下,就还是听懂了,她法令纹极深的唇角像是想要微提一下,却没能成功,最后只是叹了声气,轻声道:“没错,可惜了,如果他不是那个畜生的弟弟,他就不用死的。”

    从始至终,陈秋花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杀死傅恒的弟弟,让傅恒痛苦。

    但在开始时候,陈秋花一定没想过,傅烟是那样一个和他哥哥完全不同的人,她切实和傅烟朝夕相处过,切实体会过傅烟的好。

    因此觉得可惜,因此会后悔。

    但她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可能也曾有过短暂的动摇,但想要报仇,想要惩戒的情绪最终还是占了上风,让她最终做出了这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过至此,这整起案件中依然还有很多疑点,比如

    审讯室外聆讯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唐初扬声应了句“进”,万法医的助理风风火火冲进来,语速飞快道:“唐sir,尸检报告出来了!”

    唐初重重一扣耳机,朝审讯室内的季凛和闻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来。

    闻冬和季凛起身向外走,在两人即将推开门出去的刹那间,身后陈秋花忽然喃喃出声,不知是在问他们,还是在问自己:“你说小傅会原谅我吗?”

    闻冬和季凛脚步滞了一瞬,但没有人回答陈秋花,转而便推门走了出去。

    唐初迎上来,简明扼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这边剩下的交给我,重点还是放在面具在这起案件中的参与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很显然,面具在这起案件中依然扮演了重要角色,但依然类似于先前的沈溪一案——

    主诱导及收尾。

    这也正是这起案件中的疑点所在——

    陈秋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政服务人员,是如何知道那样一个管理缜密的大型卖-淫组织背后真正的主导者的?

    换句话说,是谁告诉她的?

    是谁诱导她通过这样的方式复仇?

    又是谁替她在她女儿个人留档信息上做了手脚,让连唐初这样级别的警官都查不出问题?

    再有,是谁做了收尸抛尸工作?

    闻冬和季凛对视一秒,都摇了摇头,表示暂时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实际上在他们心里,两人都并不觉得能够从陈秋花嘴里得到过多和面具相关的有用信息。

    就像上次审韩扬和韩安一样。

    从某个角度而言,无论是韩扬韩安还是陈秋花,他们也都不过是面具的一枚棋子罢了。

    面具真正的头目,借这一枚枚棋子之手,来一次次实现自己所谓惩戒“作恶者”的自我高潮。

    大概知道闻冬和季凛所想,唐初苦笑了一下,但还是认真道:“我会尽力。”

    顿了一下,想到什么,唐初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季凛神色,语气斟酌道:“季老师,你也倾向于傅烟是完全无辜的,是吗?”

    傅烟是季凛认识的人,唐初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残酷,但又不得不问。

    不过并不意外的,听到唐初的问题,季凛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点了下头,淡声道:“主观来说,以我对傅烟为人处世的不全面了解,我不觉得他会做出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事情;客观来看,一来他和傅恒年龄差大,那个组织初步建立起的时间,傅烟应该还没有踏入社会,二来傅烟虽也在傅氏,但他工作领域一直和傅恒交集很少,至于第三点”

    略一停顿,季凛唇角缓缓勾了一下,笑容温和依旧,但在此时此刻看来却莫名显出两分嘲讽,他慢声道:“三来,傅恒弟控应该是名副其实,他大抵不会让自己最爱的弟弟踏入这趟浑水。”

    但不等唐初再说什么,季凛就又转折道:“不过以上都只是我的个人判断,事实情况还是要请傅恒来,听他亲口说了。”

    唐初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说这个,只是略显暴躁道:“你们先去看尸检报告,现在看来这案子又复杂化了。”

    至于为什么复杂化,唐初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将傅烟和云星的死当作一个案件在调查,虽然季凛提醒过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每个人心里都希望只有一个凶手,或者至少是像沈溪案那样,两个凶手是协同合作有联系的,可以被一网打尽。

    然而现在

    杀害傅烟的凶手陈秋花已经坐在这里,动机明确手法清晰。

    可她和云星之间却毫无关系。

    不仅如此,现在外面还有新的受害者等待他们分析。

    另一个凶手,却依旧逍遥法外。

    闻冬和季凛都没再多言,转身跟随万法医的助理要往法医室走。

    然而在拉开聆讯间门的一瞬间,闻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又突然出现了。

    鼻尖顷刻间充斥满了种种味道,不过此时此刻,这味道大多都是类似的,基本就是忧心焦虑这样的情绪,只是味道的轻重略有不同罢了。

    闻冬知道这样忧心焦虑的情绪自然出自在场的唐初以及一众刑警。

    然而充斥鼻尖的种种味道里,还是有两个味道极其特别。

    其中之一,自然是身旁季凛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

    而另一种,则类似巧克力被炙烤过后的味道,甜而苦,又略带烧灼。

    像是一种非常规的热爱。

    闻冬偏头看向唐初,忽然问:“局里来人了吗?”

    唐初微微一愣,随后他一拍额头,立刻道:“我这脑子彻底忙忘了,问询室有人,是云星的那个义兄。”

    闻冬微微蹙眉,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鼻尖的味道。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那种独特的,奇怪味道好像正是从问询室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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