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宁作为一个手中握有私兵的掌权公主,哪怕和皇帝关系亲厚、系出同源,但因其独断张扬、屡屡与皇帝意愿背道而驰的作风,许多朝臣私底下猜测做赌,赌这位长公主何时被皇帝清算。
朝臣们有此看法实属正常。
越长宁大部分的尊荣都是先帝死前赐予的,相比之下,这位兄长最多就是赏些小玩意,加上兄妹俩隔三差五地争吵,有时越长宁从御书房离开后,还能听见皇帝在殿内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实在骇人。
越长宁在昏睡中,被皇帝的心腹禁军统领马不停蹄带进了皇宫。
专供皇帝玩乐的琴画阁修建得精妙绝伦。
越长宁进入殿内,她放眼看去,素色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歪歪散散靠在椅子上的男人英气俊美,风流得不像是一位威严的帝王,眉目间和她有几分神似。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倒在他怀中衣衫散乱的女人。
那女人宫女打扮,生得清秀灵动,她似乎没想到会突然进来个人,眼中带着些慌乱。
宫女微微坐直身体,理了理身上的衣襟。
皇帝动了动,姿态懒散道:“还不从朕身上起来吗,朕的皇妹可不是好相与的,当心她治你的罪。”
宫女慌乱的站起身。
“皇兄这话从何而来,我哪里有胆子发落你身边人。”越长宁片刻后才将视线从那宫女身上移开。
皇帝同样理了理衣衫,嗤笑道:“上一个被你杖毙的爬床宫女尸骨未寒,妹妹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
宫女脸色一下子煞白无比,她颤抖着站在一边,想要离开,又碍于越长宁不敢动作。
越长宁不说话了,眼神又瞥向那宫女。
一语不发,却无端给那宫女一种感觉,越长宁是存了将她拖出去杖毙的念头的。
她当下软了身子,眼中一下子聚满了盈盈泪水。
就在越长宁犹疑是否将人处理掉时,皇帝终于开口,眉眼平淡,不轻不重地说:“明裳,不可放肆,月灵是我看重的人。”
他转而对那名叫月灵的宫女说:“你先下去吧。”
月灵如蒙大赦,几乎是夺门而出。
等人走后,屋里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人后,她才道:“兄长已经自信到将探子安插到自己身边了吗。”
皇帝靠着椅背,懒洋洋地说:“她对我的确还有用处,你不可动她,若是遇见了,也要绕着她走,以免引起幕后之人的警觉。”
左右是皇帝的后宫,乱与不乱与她都没什么关系。
越长宁揉着紫青的肩膀,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道:“你身边那个禁军统领下手可真重,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我这身上的旧伤都要被他打得复发了。”
皇帝徐徐道:“是朕吩咐他不必手下留情。”
越长宁目露幽怨。
“你倒是还有理了。”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话锋一转,他忽然冷下脸,冷着嗓音说,“无诏离京不算,朕连夜派了使者去追,劝你回京,你一意孤行不说,还惹出退婚这样大的事情来,越长宁,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难道皇兄要眼睁睁看着长宁嫁给韩远泽那种道貌岸然之徒吗?”越长宁有胆子做出来的事,就不怕皇帝斥责,她顿时装作被戳到了伤心事一般,眼眶泛红地看着他质问,声音如泣如诉。
皇帝果然被问得一愣,身体后倾,皱眉:“有话好好说,朕不吃你这一套。”
同样的招数用过太多次果然就不管用了。
越长宁心中暗叹无趣,面上认真道:“镇远侯府在兄长的有意扶持下愈来愈强盛,加上谢瑨这些年几乎不闻世事,有意放权,跟随侯府的门客朝臣多如牛毛。”
“兄长深谙制衡之术,应该明白如果老虎无心相斗,养大冷血的狼只会反噬自身。”
“若非如此,你以为朕会轻易应允退婚这件事。”皇帝摸着摆在案几上的琴,悠悠道,“你和韩远泽的婚事朕先前也在犹疑,韩远泽是否是你的良配。”
“谢瑨近年展露的一面过于温和的缘故,原本用于制衡谢瑨的韩家行事愈发膨胀,以天子近臣之名结党营私,妄想把控朝野,这次你既然执意退婚,朕思来想去,干脆顺势而为。”
“原来兄长一直知道。”越长宁看向他,知道却不告诉她,她记得那一阵子,她这好皇兄还在帮她张罗她在即的婚事。
皇帝后知后觉掀起眼皮看向她:“他们家这些破事朕也是最近才知晓察觉,见你因梦魇而自顾不暇,就没同你说。”
这解释实在是敷衍,但天家亲情大抵如此,掺杂着凉薄与利用,越长宁从来没有寄予什么厚望。
遑论她和越长北已经好上太多,她笃定若有朝一日她被人折辱,越长北会第一个提刀砍过去。
顿了下,忽然想到在梦中是越长北先一步掉了脑袋。
“……”算了,她也没指望他什么。
两人心有灵犀,越长宁听到皇帝转移话题道:“关于你的梦,可解决了?”
越长宁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他摸着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你梦到了过去……”
他猜测着说:“你觉得是谢瑨吗?”
越长宁摇头。
皇帝点点头:“谢瑨之前无叛逆之心,现在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排除谢瑨之后,镇远侯府就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朕已经命探子密切监视侯府,一旦发现侯府谋逆,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皇帝自顾自地说:“驻扎在塞北的将士有一大半仍以谢瑨为尊,朕现在动不了他,却一定要防着他和逆贼同流合污。”
话落,他看向坐在下首拧着眉头沉思的越长宁,轻咳一声,示意她回神。
越长宁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她,却说:“你在同尘观遇到了刺客?”
越长宁顿了一下,眉梢微动,说:“你想说什么?”
她熟知皇帝的本性,现在才提起遇刺一事,肯定不是为了关心她。
“听说谢瑨救了你,至今昏迷未醒。”
越长宁心下意识坐直身体,面不改色道:“你关心的就是这个?怎么,你还能趁机杀了他不成?”
皇帝抵额含笑,整个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事情,肩膀抖动,天生一股勾人的风流:“朕只是好奇,谢瑨救了自己深恨的人,心中作何感想,改日等他伤好,定要请他进宫问询一番。”
“越长北!”越长宁被他没正经的样子惹得有些生气,冷着嗓音直呼他的名字。
他终于止住没来由的笑,摆摆手,说:“大致事情朕都知道了,你回去吧,既然伤势未愈,没事就不要随便出门了,省得让朕烦心。”
越长宁深吸一口气,她早就不想在这里多呆,当下直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头也不回的走了。
琴画阁中传出帝王散漫的琴音。
皇帝身边的心腹内侍福安端着点心,弓着腰站在皇帝身旁。
“侯府那边的探子来报,韩世子堵在公主府,像是见不到长公主誓不罢休的样子。”福安将探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皇帝双眼微闭,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拈,似乎全然陶醉于琴声中。
福安见怪不怪,继续说:“陛下,是否要奴才命人去拦住世子。”
皇帝弹完一曲,问:“为何?”
“以奴才愚见,长公主和世子三载相交,感情深厚,虽然两人婚事不在,但若是世子多番纠缠,殿下回心转意,两人死灰复燃,岂不是叫陛下难做。”
越长宁的预知梦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被皇帝等人瞒得很好,福安不知道内情,他这样说单纯是担心越长宁吃了韩远泽这回头草,导致皇帝朝令夕改,有失威信。
皇帝笑了笑,言语间夹在着喟叹:“她要是能对韩远泽回心转意,当年又如何能狠心对谢瑨下手,韩远泽与谢瑨相比,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朕这个妹妹,可不能小看啊。”
福安低了低头:“奴才愚见,陛下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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