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愿正在给儿子换尿布,看着这个比上辈子健康许多的孩子,她心里充满了柔意,那些亏欠的心思,似乎在此刻有了倾泻的出口。
楼梯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她放下孩子,掀开竹帘,走到门前看看是不是明静回来了。
裴宁看到她走出来,连忙挥手让她进去,“生产的时候受了罪,好好歇着,别吹风,这时候的风看着柔其实冷着呢,你这样的最该注意了。”
隋愿笑了笑,还是听话的转身回去坐好:“哪有那么厉害,门窗都闭着,我都还没出去呢。”
裴宁上了卧房,看了眼孩子,满脸严肃轻声道:“你是不是说明静是小老鼠?”
隋愿一愣,想起那会儿明静的童言稚语,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就是开玩笑……”
裴宁神色倒是严肃,“刚刚明静在我面前哭呢,看孩子伤心的样子,你是不是还说什么了?”
隋愿连忙摇头,将方才的事儿说了,“我这不说的都是实话么?哪里就值得哭了。”
裴宁叹了口气,“你千万注意些,别看他们年纪小,其实小孩子对这些很敏感的。”
她轻轻晃了晃摇篮,满眼慈爱,“珏儿从前去母亲那儿,可能是从丫头那里听了些话,说我不要他才把他送过去,他一个小人儿哭了好久,总是无精打采,还是后来我察觉到不对劲,珏儿才好起来。”
隋愿闻言连忙点头,她自己幼时也曾在祖母屋里养过,自然懂这种感受:“裴姐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明静现在在你家么?”
“嗯,和珏儿一起玩呢。”
裴宁知道她真的听进去了,便也放下心思开始看着这孩子,如今快两个月大了,孩子本来就见风长,已经长的白白嫩嫩,可爱极了。
“取名字了吗?”
隋愿差点就把名字脱口而出,最终还是微微摇头,她想起了顾之恒:“等他爹爹凯旋再取吧。”
裴宁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安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隋愿心头温暖,抱着裴宁舍不得放开,“裴姐姐,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这段时间肯定会乱的。”
明明她才是重生的,可她依旧佩服这个终会登上后位的女人,其实她并不羡慕,只是心疼裴宁,她的夫婿要千挑万选,可她觉得裴宁是嫁给谁,就是谁的福气。
裴宁笑个不停,“怎么会?你其实已经很好了,往日你当家也没什么疏漏,我也只是胡乱帮忙罢了。”
午后的阳光极为舒适,隋愿三人聚在一起喝起了果茶,说说笑笑。
三个孩子则是放在裴宁那,由奶娘照看着一起睡觉,三人此刻都闭上了眼睛,奶娘也就带上门在廊下守着。
顾明静睡不着,她躺在最里边,旁边是周珏,最外边是豆豆。
她小声和周珏咬耳朵,“腿哥哥,我娘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
周珏转过身,小手摸摸明静的头,精致的眉眼很是诧异,“不可能的,婶婶还是喜欢你的。”
明静泪眼眨啊眨,委屈巴巴,“可她都不抱我了,只抱弟弟,还亲他,也不亲我了。”
豆豆也睁开了眼,“我娘不抱我,就是我做错了事,你是不是做坏事了?”
顾明静想了好半天,自己最近没有揍人,也没有乱跑,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很乖的,娘还夸我呢。”
周珏想了想,“弟弟还小呢,他都不会说话,而且也不会走路,婶婶只能抱他。”
豆豆也觉得是这样,“我娘说生孩子可累了,婶婶肯定很累,你比弟弟重很多,婶婶应该是抱不动你了。”
周珏侧身抱抱肉嘟嘟的顾明静,赞同的点头,“弟弟那么小,婶婶才抱得动,你太大了,婶婶已经抱不动了。”
顾明静万万没想到,最后得来的结果居然是自己太胖,不由委屈得嘴巴都瘪了下去。
“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她挥舞着双手,满脸不高兴,只是手里没有小锤子了,她这才想起来,两天前她心爱的小锤子手柄又断了,她已经没有小锤子了,那还是爹爹在宁安给她做的。
这不由让她想起了爹爹,爹爹会给她做新锤子,可她好久没见过爹爹了……
“哇哇哇呜……爹爹,我要爹爹……”
奶娘听到屋子里的哭声吓得推门而入,围着顾明静哄,可怎么哄都没用,顾明静依旧在哭。
隋愿匆匆赶来的时候,杨氏和裴宁也在一边哄,可顾明静依旧哭得都止不住,小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连脖子上都有汗津津的,少见的哭得那么伤心,还仰着脖子一个劲儿地喊爹爹。
“明静,明静,怎么了?”隋愿心疼不已,把顾明静抱起来,温柔地替她擦泪,“想爹爹了是吗?”
顾明静抽噎着点头,没有说话。
隋愿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声调轻柔,“娘也想爹爹,但是爹爹去打坏人啦,坏人太多了,所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明静,娘跟你一起等爹爹回来好不好?”
顾明静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紧紧抱着隋愿的脖子,磕磕巴巴地道:“娘,你抱得动我吗?”
隋愿接过翡翠手里的巾子,笑着帮她擦汗,“怎么会抱不动,你就是再大三岁我都抱得动。”
顾明静把嘴瘪了又瘪,又用力吸了吸快要拖到嘴巴的鼻涕,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控诉道:“那你这段时间都不抱我,也不亲我了,是不是你喜欢弟弟不喜欢我了?”
隋愿这才知道裴宁的担忧都不是空穴来风,这段时间是真的冷落了女儿,可顾之恒又不在,这种感觉,即便丫头们照顾的再精心也替代不了,这种感受她最懂了。
她心里酸的发疼,眼眶里的泪都要冲出来了,只不过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哭。
“明静,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娘喜欢你跟喜欢弟弟是一样的呀,只不过这段时间娘因为生了弟弟,身体不太好,所以忘记抱明静啦。”
隋愿亲亲她稍白了一点的小脸,又给她理理乱糟糟的小髻,“娘跟你道歉好不好,以后娘每天都亲明静抱明静好不好?”
明静跟她一样,是个好哄的,只要达到目的就满足,闻言立刻就笑了,用力点头,“好,那我每天要两个亲亲。”
说着又嘟着嘴朝隋愿索吻,得到回应后,心满意足乖巧的趴在隋愿怀里,总算止住哭了。
晚饭大家就留在裴宁家吃了,好在三个孩子又开开心心玩到了一起,顾明静也恢复了高兴模样。
吃完饭后,隋愿抱着已经睡着的顾明静回家,此时正是金轮西坠,硕大的夕阳将云朵映成了彩霞,天边形似火烧云一般,美不胜收。
她站在门前,望着并不刺眼的橙黄日光,久久没动,心里则是在算着时间,顾之恒应该快要回来了。
……
此时的顾之恒正躺在一个简易的木榻上,旁边还有好几个和他差不多的人,军医正在给他换药,随着纱布慢慢揭开,大块的伤口开始显露出来,身上和腿上,都是刀伤箭伤的痕迹。
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淌血,有的血肉变的发白,看着情况很是不妙,还有肋下一处极深的箭伤,尚能看到一个血洞。
军医将捣好的草药重新敷上,看顾之恒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心里暗赞。
“顾百户千万记住,伤口绝对不能碰水,尽量别再动了,这些草药如今只是应急,等宁安那边将药送过来,这些伤口便能愈合的快一些。”
顾之恒点头:“好,我记住了,劳烦您了。”
随后帘帐一掀,赵智高大雄壮的身影走了进来,看到顾之恒正在穿衣裳,不由朝一边的小兵呵斥:“不知道搭把手啊,没看到不方便吗?”
前线生活过的极糙,他的络腮胡子又长了起来,因为长时间的杀戮,不自觉的满脸凶相,横眉瞪眼的,看着极为吓人。
顾之恒朝他笑笑,劝了一句,“行了,又不是残废了,我还能动呢。”
赵智骂骂咧咧的走过去,替顾之恒把衣裳系好了,“你这伤不好,我心里总是不得劲儿,这次要不是你,我大概也就死在这了。”
顾之恒摇头,面色如常,“咱们还说这话做什么,要不是你扛着我回来,我可能也就永远躺那儿了。”
赵智却想起那天的凶险,感慨了一句,“那天真的是杀红了眼,这山林子钻来钻去,本就气闷,完全忘记你之前说的穷寇莫追了。”
顾之恒也想起了那天的事儿,笑着道:“要不是你执意要追,咱们大概也斩不了成越的什么四皇子。”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富贵险中求了,杀一个成越四皇子,恐怕要比在战场上厮杀一年还要值得。
赵智揪了揪胡子,得意大笑起来,“说起来真是解气,成越那些杂碎就跟山老鼠一样,这次狠狠挫了他们锐气,老顾,你这次立了大功,世子定会好好奖赏你的。”
这时候王韬也走了进来,他如今俨然是世子的左膀右臂,不管何事,世子总会在众人讨论过后,再问一问他的意见。
王韬满意的看着顾之恒,“你这次的确是立了大功,秦邵很快就要来了,这次获胜对世子至关重要,还出乎意料斩杀成越皇子,简直让世子一战成名。”
之前的一输再输,王韬代笔写的都是哭诉、示弱、自责的文书,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他写起来也干劲十足,不止将丢弃的城池夺了回来,还斩杀了成越四皇子,实在太让人振奋了。
顾之恒回想那天的惊险,到底是胜利让人兴奋,他黝黑的面庞上也露出了笑意。
只是不知这场战争何时会结束,他当时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满脑子全是隋愿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一边哭还一边骂他。
他明明只想看她笑,可为何总是让她哭,就连想象中的阿愿,都是哭着的。
……
周瑾此时却笑不出来了,明明才打了个扬眉吐气的大胜仗,他的亲卫顾之恒一举斩杀成越四皇子的人头,这个功劳可以大大记上一笔。
可敌人还未退,背后就遭自己人刺了一箭。
他握着手里的信件,手指发白,紧皱的眉头压根松不开,终于没有忍住,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旁边简陋的木质茶碗都蹦了三蹦,水四处泼洒,淅淅沥沥的从粗糙的桌面流到了地上,那封信则是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他万万想不到,玉京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周瑾捏了捏眉心,努力控制心头怒火,哑声道:“让王先生过来。”
王韬过来的时候,满脸喜气洋洋,一掀世子营帐,却发现里头冷如冰的气氛,这让他立刻收敛,小心翼翼起来。
“世子,您找属下何事?”
周瑾紧紧阖了阖眸,甚至不愿去捡地上的信,双手紧紧攥着,语调压抑,“父王来信了,说……”
一时竟然说不下去,他此刻心头只有愤怒。
王韬没有忌讳什么,弯腰去将信捡了起来,信是镇南王爷写的,内容却是玉京的旨意,并且是以今上的口吻亲自发出的。
他一眼就扫到了全篇最重要的,也令周瑾最愤怒的话。
“余之骨肉,子弟至今不过十数而已,心中悲矣,而适嗣代立,却无尺寸之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今令尔等推恩分子弟,以地封之。”【1】
文字简短,意思浅显,便是从此王爷们的封地与爵位,并不是只传给嫡子,而是所有子嗣共同继承。
简而言之,意思就是,周瑾本来能继承镇南王的全部封地,如今这纸诏令后,就只能继承一半,另一半是庶子周勤的,并且从此以后,不管多少子孙,都会一代代相传,如今周瑾和周勤已经分别有了一个儿子,只等十六岁后便能分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包涵了极多的内容,权力交错,地位争斗,里头刀光剑影,简直杀人不见血,偏偏皇帝金口玉言,令不能改。
王韬看了好半晌,才沉声道:“看来我此前猜的不错,您遇刺,果真不是今上做的。”
明明说的文不对题,可其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了。
若是皇帝想杀周瑾这些皇孙,恐怕也不会出这个条例了,明显就是想在生前解决玉京和封地的矛盾,不让大周在他死后分崩离析。
或许其中也有慈父之心,可真相谁能知道,皇家的人,利益才是至上,毕竟保住了利益,就保住了性命。
周瑾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冷笑了一声,“当然不是,谁会嫌自己子孙多呢,只有那些觉得我们妨碍到他的人,才会借机痛下杀手。”
他眸中渐渐露出一丝狠色。
帐外灿阳渐渐越发红艳,似血色般挂在半空,明明暖融融的,可看的久了,竟让人不寒而栗。
玉京指派的秦邵将军到来时,周瑾却一反常态的让大家回去看看家人,面上闲适,语调轻松,似是并不在乎接下里的战争,只是嘱咐轮值的士兵守好防线。
顾之恒如今也慢慢能猜到一些东西,王韬与他关系好,也时常会说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他自从上次拼命斩杀成越四皇子后,就一直在负伤休息没有上阵,周瑾还开玩笑说他如今是一员猛将,万不可轻易受伤,这个时候,周瑾第一个让人回去的,就是顾之恒。
王韬也过来了,并未多说,只让他别多想,老老实实回去看看隋愿和女儿,顺便养好身体,等收到命令再回来。
顾之恒也确实不愿多想,他高高兴兴收拾东西,准备和赵智一起作伴上路回那亚。!hsy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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