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了。

    锦时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

    “我们来玩一个叫虫儿飞的游戏吧。”驼篱低头,从腰间竹筒拿出一只长腿蜘蛛,放在锦时面前展示,锦时怕一切爬虫,他看见那只蜘蛛,本能的对其产生排斥,他无法动弹,着急的喊驼篱把它拿开。

    “你怕虫子啊?”驼篱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两眼放光,他带着蜘蛛靠近锦时,锦时被吓得哇哇大叫,他却愈加高兴。

    “这是食人蛛,别看它小,它的饭量可大了,它会一点一点地啃咬你的肉。初时不会很痛,等它在你的伤口上分泌灼烧的毒液的时候,你就会痛了。

    不仅如此,待她喝饱,她便会在你血管中产卵,而后虫卵会随着你的血液里流传至全身,直到虫卵孵化,它们就会从你的嘴里、耳朵、眼睛……全身上下爬出来!”

    他这番话无论是不是恐吓,锦时都受不了,快要被吓得晕厥过去时,驼篱又将那只蜘蛛放到锦时手臂上,那一刻,锦时眼白都翻出来了。

    蜘蛛在锦时手臂上爬来爬去,找到一个比较喜欢的地方后,蜘蛛两对附肢张开,锦时能感受到一丝疼痛。

    他既害怕又恼怒,还有恶心。他尽力别让自己晕死过去,咬破嘴唇,尝到那丝丝血腥之味时,眸光犀利问驼篱:“你可知后果?在听风崖庇护地域下对听风崖弟子做出这般事情!”

    “我无所畏惧。”驼篱疯笑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有什么怕的,要怪便怪你那该死的七师姐,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蜘蛛已经开始啃咬锦时的皮肉,锦时到处乱看,却发现这些修士全都置身事外,冷冷看着他被这驼篱折磨。

    可恶!为什么他们只在边上看着?怎么办?怎么办?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想想办法,运气看看能不能冲破这束缚。

    “再来几只。”驼篱痴笑,陶醉地看着蜘蛛啃咬着锦时的皮肉,见了血,他拂来一尝,道:“香甜。”

    锦时表情变得微妙,刚聚起的气顿时泄了,这是个变态吧?!

    正在众人冷眼看着这一幕时,不知哪来的一根铁刺朝驼篱而来,贯穿了他的手和肩胛骨后牢牢钉在柱上。

    驼篱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疼痛感传到大脑,疼得嗷嗷大叫,余下一只手不知道该先捂哪里好,驼篱胆战心惊的叫声让在场修士不由得一同看向那个出手人。

    那位抱着异域猫的面具男子站起来,向着楼下驼篱淡淡道:“大庭广众之下,寻仇也得找对对象不是吗?你这单方面地施虐可不对哦。”

    这个人是来救他的吗?锦时心中十分感动,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把你的蜘蛛收回去,替这孩子解了蛊毒,不然……你知道我的脾气和手段。”

    驼篱拔下铁刺,简单用布条缠绕受伤的手,而后恨恨地瞪了一眼二楼的那位男子,但是不知为何,他像是认识男子,对男子有所顾忌,闻言,忿忿不平,不敢多言,乖乖将蜘蛛收了回去。

    “替他敷药。”

    驼篱感觉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被男子贯穿的手和肩胛骨还在痛,驼篱脸色苍白,抬头瞪向楼上男子,恼怒道:“眠龙!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谁得寸进尺?”男子像是思考了一下,指着驼篱说:“可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他?可是你变态的食他血液?可是你一边看着你的虫子咬他一边像个神经病一样笑?在场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是?”

    眠龙话一出,在场修士汗颜,他们都怕眠龙,眠龙是白礼手下,得罪眠龙,就是得罪白礼,他们可不想和白棋刚上。

    那些修士不得不在眠龙散发出的威武压下低头,统一点头,眠龙见此,耸肩,笑出了声,这一幕把驼篱气得够呛,眠龙又说:“驼篱,我再说一遍,把他治好了,不要让我生气。”

    这个人是眠龙?白礼传说中的神龙不见摆尾的得力干将?不论怎样,都无法窥探到的容貌倒与白礼一脉相承。

    驼篱咬牙,表情狰狞,凶狠的喂了锦时一颗黑色苦涩的药丸。他喂药的样子过于残暴,锦时差点噎死。

    而且那颗药丸的味道不太好,几欲让锦时呕吐,当发现自己能动时,锦时大喜过望,正待远离驼篱,驼篱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叫他不敢乱动,然后驼篱心不甘情不愿的单只手替锦时敷药。锦时受宠若惊,神经紧绷,怕他又下什么毒。

    “够了没有?”

    已经完成眠龙所要求的,驼篱恶狠狠剜了一眼二楼亲眼看着他动手的眠龙。眠龙收回视线,没说话,重新坐下。

    看向旁边戴帷帽遮掩气息的女子,他们二人视线相触,眠龙向那女子微微颔首,女子能感觉到那副面具之下眠龙的纯然笑意。

    真是奇怪。梁幼七移开视线,笑什么?他们认识吗?

    眠龙回头,望向楼下,接着对不耐烦的驼篱说:“离开吧。趁着现在你还有命,逃吧。”

    忌惮于眠龙的实力,驼篱听了,颇为不服气,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一脸懵的锦时放狠话道:“来日方长,我定会叫你七师姐付出代价!”说完,坡着脚跑得飞快。

    此话惹来眠龙略带嘲讽的笑声,他看向旁边着竹色衣衫的梁幼七,跟她说:“他真是好笑极了是不是?与那不相干的小子说这话有什么用?话说得挺狠,跑得也挺快。”那走到门口听见此话的驼篱差点摔倒,他回头咬牙切齿,偏是愤愤离去。

    见驼篱已离开,梁幼七瞥了一眼与她搭话的男子,凉凉问:“我与你认识吗?”

    说完起身换了一桌,坐得离眠龙远远的。

    梁幼七这一行为让眠龙初时一愣,回过神来,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梁幼七倒觉得他莫名其妙,那群黑衣帷帽的男子看了一眼一个人瞎开心的眠龙,几人交换眼神,各自拿剑起身准备走人。

    楼下,经此一事,锦时没心情吃饭了,检查了一下伤口,没有什么大碍,他掏出碎银两,拿东西唉声叹气的离开。还是赶紧跑吧,回听风崖去。

    这外面怎这般不安全。

    眼见锦时要走,梁幼七也待不下去了,匆匆结账之后也跟了出去。

    因锦时而进这个栈的修士们纷纷离去,刚才还热闹的栈一下子安静下来,眠龙见人都已经走了,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他站起身,将猫儿放在他的肩膀上,而后拿起重剑,亦离去,离去之前,对着在场其他修士密言道:“今日一事,在下实不想它流传出去,各位道友,望海涵。”

    这话实有威胁之意了。都与眠龙下了契约咒后,眠龙才满意的离开。

    捂着没吃多少东西的尚还饥饿的肚子,锦时闻着街头巷尾的食物香气,实在馋得要紧,见街边叫卖包子的,他上前去,买了三个肉包,一边吃,一边随意逛着,想着买些东西回去给师兄师姐还有沙娜耶。

    贩卖木簪的摊子前有两三个女子在挑选试戴,锦时凑上去看,发现这些簪子都削雕得蛮好看,只是这样的东西,想必沙娜耶也不会喜欢。

    想起以前六师兄在铁匠铺当过学徒,锦时就想去铁匠铺看,那里满是铁锈味,打铁师傅们热火朝天在屋后打铁的声音在前边铺子也能听见,这个铁匠铺不怎么产刀剑之类的东西,反倒是一些镐犁,便是老百姓都惯常用的。

    见匠人打的菜刀倒是锋利,锦时咬住一个包子,余下一只空手拿出放在木展览架上的菜刀耍玩了一番,差点伤人,被铁匠学徒赶了出来。

    站在铁匠铺门口前,锦时悻悻然咬了一口皮厚馅薄的包子,看着那个警惕自己再进去捣乱的比他还小一个头的学徒双手叉腰做出一脸凶狠样,锦时心虚挪开眼神,他不是故意的……

    在他发呆之际,一群乞儿拄着木棍,拿着破碗围上了他,锦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手里捏着最后一个包子不知所措的退后,他身上戴着的银镯,穿着的玄色衣袍,被淹没在那一双双脏兮兮的手里。

    救命!锦时被这几个行乞的孩子吓得贴在铁匠铺前的阶梯上,他后面那面上尽是火灰的学徒见状,上前去替他解围,抢回快要被他们从锦时手腕上扒走的银手镯。

    那些锦时主动给出的碎银两和那个包子是要不回来了,轰走那群讨要钱财或是食物的乞儿,扶起锦时,年龄不知比他小多少的学徒教训起他:“你是哪家没出过门的公子哥?怎不知道这片的乞儿都是强盗似的人物,遇见了,好心给些就好,给得多了,他们见你好欺负,就会逮着你一个来薅。”

    “见着他们可怜,给些钱财,让他们买些吃的穿的也挺好的。”锦时拍拍衣摆,握紧差点丢掉的银手镯心有余悸,这东西可千万丢不得,否则回去定是会被师父与三师姐几个骂的。

    学徒翻了个白眼,说:“你该是早就被盯上了。看你便不懂些什么。”

    这话锦时就不爱听了,尤其是从眼前这个比他小许多的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你刚才那是要将身上钱财散尽也救不得他们,他们背后会有人将他们乞讨要来的钱财敛去的,今后遇见,给吃的就好了,不要给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匠铺里又进了几个人,学徒说完,就跑去伺候人去了,锦时最后问的这话学徒并未给他回答。

    挠脑袋,锦时想不清楚这是什么缘由,他看向那一群找到新目标的乞儿被人赶开,提剑上前去想要问那些乞儿几个问题,没想到他们见到他过来之后,纷纷跑开,锦时摸摸自己的脸,刚才还围着他要钱要吃的呢,怎么转头就怕他了?

    他实在想弄清楚这个事情,就一直跟着那群乞儿,在一个隐蔽的巷子里,乞儿们排成队,几个成年的四肢健全且穿着比较洁净的男人收着那些乞儿乞讨来的钱财。

    有些没有讨到钱的,就被他们又打巴掌又骂,再看旁边,有几个年幼的乞儿没手的没手,没脚的没脚,或者是直接四肢皆无,他们的眼睛里黯淡无光,整个人病恹恹的,瘦骨如柴。锦时看了,身躯颤抖,没来由的愤怒与凄凉自心间起。

    再也躲不下去了,锦时想站出去教训他们一顿,却被人提住后领,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那张他这些天来做梦都会看见但却并没有找见的熟悉脸庞,一腔热泪就要流出,他张开手臂抱住突然出现的梁幼七,整个人极委屈的哭诉他刚才受的罪。

    “师姐,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拍拍锦时后背,就当安慰了他,梁幼七看着眼眶微红的锦时,只说一句:“你猜。”

    “……师姐,你也太煞风景了。”锦时唉声叹气,擦去那份刚刚因为感动流下的泪水道。

    “你想收拾他们吗?”迅速换了一个话题,梁幼七问没一会儿就探头去观察那些乞丐的对于此事极为关心的锦时。

    “想。师姐,我们可以打他们一顿吗?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

    闻言,梁幼七捂嘴憋笑,锦时回头,让梁幼七不要笑了。

    “我这话哪里说错了吗?”天真的锦时气呼呼的问梁幼七。

    “没有。”说实话,她永远不会去否认锦时的赤子热忱,也不会拒绝让锦时去接受和做一些事情,更不会去嘲笑他做的这些本就该是正义的事情。

    敛去笑容,梁幼七招手让锦时把耳朵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些悄悄话。

    听了梁幼七的想法,锦时点点头说:“行,既然师姐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干吧!”

    到了日落,夜间,直至街道上再无行人之时,行乞了一日的乞儿哪怕再肮脏的脸上都显出了疲态与劳累,隐着身跟了他们一日的锦时看见他们不仅没有休息机会还没有像样的饭吃的时候,心里揪心的难受。

    那份骨血里所埋藏的对于弱者的怜悯与感性让他根本见不得这样的画面,他多次想要出手,凭着冲上脑海那股子热血。

    他想做个讲道理的人。

    实在讲不了道理就动手,可是每一次梁幼七都挡在他面前,并且摇头默然不语。

    梁幼七这个行为叫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在梁幼七的阻拦下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些孩子们受苦受累,等到他因为梁幼七阻止他这个行为所生气时,梁幼七说了一句十分让他寒心的话:“现在的你救不了所有人。”

    由于这句话,锦时和梁幼七怄了半天的气,锦时认为梁幼七看不起自己,他一介修士,对付几个凡人,有什么难的?

    梁幼七叹气看着锦时的背影,她还有话没有说完,那最后的“这世间还有很多这种事,要让它少些,我们得做些什么”说不出口,她总觉得自己对于这些事情过于狂妄,所以很多人嘲弄她自不量力。曾几何时,她是真的“冷血”。

    她没有身份背景,没有财力支持,没有实力发言,而且他们都从来不认同她。

    她没有任何的东西去支持自己去做些远大的事情。在人间那段日子,太苦了。所以她知道来自别人的一个肯定是多么令人鼓舞,也是因为这个“肯定”,她才上了听风崖。

    这些乞儿,他们确是这世间受苦受累人群中极少一部分,锦时今天见到,能救这一少数,可这万千世界,还有千千万万的可怜人。

    这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去做这些事情。

    梁幼七是不想要给他打击的,她为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所懊恼,可是道歉说不出口,只能看着锦时一边和她生气一边默默盯梢。

    他以为这些人只要简单教训一下就好了。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流成河与尸骸,没有见过“人”这一生物,究竟可以无情残忍到什么地步。

    他觉得世间的人都是平等的,讲理的,善良的,也正是因为他这如此天真的想法,让八咫嘲笑他“傻子”,也让大家对他产生怜爱和下意识的保护,更让白岚选择从没有出过听风崖的他出来见见“世面”,磨砺一番。

    只靠自心底所生的善良与悲悯并不能救这世间所有人。

    回到了那间栖息的又小又破的茅草屋里与那几个成年男人报告今日收入情况,几十个乞儿缩在一起,恐惧的听着几个成年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有个男人拿着一条鞭子,对今天没有达到目标的孩子们鞭笞,一边打一边骂没用的废物。

    隐身于一处的锦时再也看不下去,气得牙痒痒,他也不管梁幼七要他先等一会的话,直接出手。

    没有什么见血的行为,只是弄倒一些东西或将桌椅等漂浮起来吓吓他们,整得那几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以为这地方闹鬼,心里极度不平衡,甚至害怕。

    就跪在这由稻草铺的地上磕头,嘴上还说着饶命的卖可怜的话,那些饶命的话初时听了锦时便有些心软了,他看向抱臂在一旁看着并不插手的梁幼七,心里闹起别扭。

    最开始听见七师姐说那样的话时他的确很生气,但是现在气已经差不多消了,七师姐都不来安慰他一句,锦时顿时心里难过。

    正欲开口跟梁幼七商量一下要不要改计划,耳边不料又钻进那几个人说要拿现场瑟瑟发抖躲在角落的乞儿做祭祀的话。

    说着已经去动手拉出乞儿,并且掏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小刀,对着不知道在哪里的教训他们的“鬼怪大人”说:“大人们做个见证,这几个孩子就拿来平息各位大人的怒气。”

    说完小刀举到乞儿脖子上,锦时见状,勃然大怒,施法去掉小刀,再施法,一捆绳索就从他腰间荷梅纹样的荷包中钻出把那几个头头五花大绑起来。

    显出真身,被梁幼七要求掩面的锦时看着那几个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忏悔认错,锦时再三问他们:“你们真的知错了吗?”

    “是的!是的!您大人有大量,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打骂他们了,请这位大人饶命!”

    他们声泪俱下,真情实感,锦时看了,一时为难。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事,眼神看向倚靠在门口的依旧隐形的面无表情并不想发表自己看法的梁幼七,他想凑到梁幼七身边问该怎么办,但是梁幼七打了一个手势给他,叫他别过来,在锦时觉得他的七师姐是还生他的气的时候,梁幼七灵海传话给他:“别给他们松绑。等着,等官府的人来。”

    师姐没有生他的气!锦时心里有些小高兴。

    “师姐你报官啦?”锦时欣喜的问。

    “嗯。”

    屋外有好几股今日熟悉的气息,他们连掩藏都不屑,在外守候锦时与她出去。

    自从锦时来到楚王城后,他们就跟了一路,直到现在,梁幼七以为这这些人是和驼篱一样是来找她的,但看样子,望向那个听着几个男人求饶卖苦,哼了一声,而后转身无聊不时看向那些害怕的孩子又不敢上前搭话就干等着的锦时,梁幼七想,他们是来找锦时的。

    只是为什么?锦时才第一次出听风崖,他去的十九个宗门她都有在后面跟随查看,他哪里有机会去惹了什么人?不对,唯有天崖风她没有跟过去,难道是那时候?可是什么人会一回到楚王城就盯准了锦时?这些问题一时萦绕在梁幼七心中久久不能消散。

    等到官府的人举着火把喧闹走来之前,梁幼七拉过在陌生人群中就会变得手忙脚乱的锦时,让他重新隐形,锦时虽不明白这样做的缘故,但还是很听师姐的话,和梁幼七等候着官差们踹门闯进来。

    当进来见到那些人都被绑起来,而那一群乞儿窝在角落惧怕得说不出话来时,为首的官差赵根书转头问那个最后面的与他们穿着不同,是个侠者打扮,却带着恶鬼面具的男人这是怎么回事,行夜环视周围一圈,最后把视线停留在那几个惊恐的男子脸上,淡淡道:“应是报官的人做的。不过也省了一番功夫,不是吗?”

    “师姐,他是谁?怎么又一个戴面具的?”

    “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凡人。”

    “凡人吗?他背后的剑匣好漂亮。”锦时一点都不吝啬他的夸赞。

    行夜背后背着一个长四尺九,宽十四寸六的通体黑色,上描鸟兽金纹的剑匣,匣头棱角处有凹槽,围绕绑着一条银链,下坠着一个绿色小葫芦,如此剑匣,比带者恶鬼面具的他本人还要惹眼。

    点点头,梁幼七对锦时这番话不置可否。这剑匣确实好看。

    将这几个犯罪的罪人带走,赵根书拍拍站在这里,并不打算走人的行夜的肩膀,问:“你怎了?还不走?”

    摆摆手,行夜看着那边小乞儿对赵根书说:“你们先走。”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赵根书迟疑了一下,说:“你救不了那么多人。”这句话与几个时辰之前梁幼七和锦时说的大差不差,顿了顿,赵根书又说:“有些人的命运如此,是注定的。”

    “可也有些人的命运不该如此。”行夜答道,“如果可以选择,谁会甘愿受这些苦?假如这就是他们的命运,那我来替他们打破。”

    蹲下来,行夜向一个乞儿伸出手,那个乞儿胆怯的看向他,小心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糖,站起来,行夜把在食芳斋买的蜜饯与糖都拿出来分给这些可能至今都没有尝过甜是何滋味的孩子们,“起码他们都须得吃饱穿暖,上学玩耍,食得这人间各种滋味,在该有的年纪,受该有年纪的烦恼。”

    行夜一番话,让赵根书不忍,亦生动容,他想了一下,摸摸自己衣衫里带着的不多的碎银两,递给行夜:“认识你也许久,知晓你为这些孩子操碎了心。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说出这些话,你以前从来不与我说这些的,我也不知你难处,我只知道养孩子费钱,我现在身上就带了这么些钱,你且拿去,我先回去了。”

    说着塞给行夜,后便着急往外赶去了,应是怕行夜拒绝他。

    手里握着凉意的碎银,行夜抬眼看向赵根书的背影,赵根书回头,挥手跟他告别,收紧手心,行夜一笑,将碎银收好,组织好这些乞儿,细数了一下人数,行夜让年龄大的携着小的,四肢健全的帮衬着些残疾的,又分别给他们各种发了一粒种子和一条细线,叫他们把这二者串联然后戴在脖子上,又演示了一番这个种子的作用,说是只要用危险,捏爆这粒种子,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至于是谁,他没有说清楚,那些孩子就看着手上那粒种子表现出疑惑之情,有孩子想要捏爆试试看,被行夜发现,及时抢救,教训了那孩子一顿,并说:“这种子可没多少,你们要是浪费了,就不会再有了。”

    那想试试的孩子听了,现出愧疚之情,与行夜发誓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不会用的,行夜也没有对他们存有太高的希冀,摆摆手,当是应了这话,而后行夜检查了一遍这些孩子都戴上了种子,才让他们跟着自己,去一个能收留他们的地方。

    这一番景象叫锦时看了,无不感动,他拉着梁幼七的衣袖,与梁幼七说:“师姐,他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我能不能跟着他去看他为这些小乞儿做些什么?”

    梁幼七没说话,一脸冷漠,锦时就一直卖可怜让梁幼七无奈点头,外面那些人还在,他们实力深不可测,要是这些人的目标是她还好,可是是锦时……现在这里还有那么多人。好麻烦。

    拉着梁幼七跟上行夜等人的步伐,锦时乐呵呵的,比那些逃脱苦海的小乞儿还要高兴上几分。

    走至树林中,行夜不时回头点人数,然后当他眼神放到最后面跟着的锦时和梁幼七身上时,不经意加了两个人,锦时发觉他的视线,又听了他新数的人数,眨眨眼,慌了,小声跟梁幼七说:“师姐,我怎么感觉他能看见我们?”

    “他刚刚数多了两个人,”锦时自己也数了一下乞儿人数,“明明就是三十一个,他数了三十三。”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锦时说到此处已经带了害怕,紧抓着梁幼七的手臂不放,“师姐,是不是还有我们见不到的人跟着我们啊?”

    “叫你少与赵煜杨归寒等人半夜开什么恐怖夜谈会,你偏不听,胆子如此小却又爱玩。”点点锦时的脑门,梁幼七不由得数落他,锦时撇嘴,虽然他不太认同七师姐说的,但是他承认他胆小又爱玩,手是怎么也不肯放开梁幼七。

    灰暗的天空,不时风吹响起一阵动静的树林,周围除虫子叫外,寂静非常。行夜一人在前面拿着火把,他身后那群乞儿越向后越是陷入黑暗,争先恐后来到前面有光亮的地方,他们也怕这逐渐漆黑的夜晚,手牵手肩挨肩一起走,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惊慌得不得了。

    行夜要带他们去的地方不知是哪里,愈走愈偏,直至走到一处河岸边,远处河面上漂浮一艘点灯的画舫,一直注意周围的梁幼七发现这一反常行为,眉头紧锁,他想做什么?他不会是拐骗孩子的人牙子吧?

    画舫停在宽窄的浮桥边上,从上面下来三个青年两个女子,皆着褐色衣衫,脖子上都戴那条廉价绳子串起的种子,见到行夜,几人颇为激动。

    三个青年中年龄不大却是长得比较着急的金玉奴上前拜见行夜,咧开笑脸问:“行夜大哥,许久不见你了!仔细数来,都快一年了。”那眼里俱是做不得假的钦佩之情,行夜没跟他嬉笑,指着后面那帮脏兮兮惊惶眼神的小乞儿,说:“将他们带回溯星院吧。”

    “这些便是行夜大哥救的孩子们吗?”在旁边的金水宝拉过一个乞儿,递给他一颗糖,开心的说:“以后生活就会甜了,就像我们一样。”

    当发现这个孩子手心也有一颗糖时,金水宝看向行夜,对这颗糖的来处了然于心,那个孩子跟他说自己已经有了一颗了,虽是如此,仍咽着口水,那渴望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金水宝掌心那颗看起来好像更美味的糖,见状,他笑笑,还是把那颗糖给了那孩子。

    没有嫌弃他的肮脏,金水宝把两只手撑在孩子双肩,看着行夜跟金玉奴几人吩咐照料好这些孩子,让他们无忧成长,金玉奴等人信誓旦旦,拍胸脯说那是自然,领着孩子全部上了画舫。

    还没有上船的杨桃转身,见行夜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便问:“行夜大哥,你不与我们一起回溯星院吗?现在的溯星院比之一年前,要好许多了呢。曹大哥,惊猊大哥,棠欢姐姐,思变大哥还有青松大姐几人将溯星院扩大了,不仅新栽了许多花,还建了一个藏书室,棠欢姐姐为其命名为‘思学’。

    其实我们都很想念行夜大哥你,你只在溯星院建成之时去看了一次,随后便是销声匿迹,只不时的来信来让我们带你救的孩子们回去……”

    杨桃还想说更多,只是画舫上折枝在喊了,她只能草草结束这段由她起由她结的无人应答的自言自语,不舍的回头看留在浮桥上的行夜。

    画舫起行,杨桃还不愿回到船舱去,望着与他们距离越来越远的岸边,问来到她身边与她一起的露柳:“为何行夜大哥不与我们一起回去呢?”

    “曹大哥他们不是说了吗,行夜大哥是与我们不同的修士,溯星院,哪能拘住他啊。”抬头看黑色的夜幕,露柳不无感慨的说出这话。

    “可是,起码……回来看一眼吧……”杨桃不明白为什么行夜心中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觉得行夜这样,有种与他们划清界限的感觉。

    “哎呀,别想了,行夜大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曹大哥几个都留不住行夜大哥,靠我们几个三言两语就想打动行夜大哥让行夜大哥回来,哪有那么容易。不要想那么多了,先去看看那帮孩子吧。”

    “好。”

    杨桃终是妥协了,收回那想要探究却只见到前方一片迷雾的再也不能向前的视线,与露柳一同钻进船舱看望那帮可怜的孩子去了。

    亲眼看着画舫离去,行夜一人站在浮桥上吹着冷风。他似是不舍离去的,只是想起杨桃与他说的,他又没有坐上画舫与杨桃他们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甚至没有透漏过他的想法。

    猜疑那艘船来历不明,为了查看这艘画舫是否是走正路的,自梁幼七手上飞出的荧光在画舫后面追着,行夜仰头见到那如萤火的点点光亮,略微出神。他从地上捡了几粒碎石,正当梁幼七和锦时以为他是要打水漂的时候,他反而转身将石子打入幽黑虫鸣的树林中去。

    石子的准头与威力令梁幼七想象不到,她听见树林里传来出乎意料的闷哼声,锦时也听见了,他拽拽梁幼七,以眼神示意梁幼七那片黑暗的树林里躲藏的很有可能是不怀好意的人。

    那些隐匿的一直跟踪他们的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没有显形,仿佛刚才的声音是幻觉,只是那群人的气息不一样了。梁幼七心想。就在行夜弹出石子后不久,那股无法隐藏的一直跟着他们的魔气就荡然无存了。是逃走了还是……

    行夜见树林里还是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来,他拿下背上的剑匣置于地上,朝静谧深幽的树林开口道:“我暂时还不想打架,还请各位出来。你们隐匿的身法实在是太逊了,再不出来,我便视你们为敌,毕竟你们已不知目的跟着我们良久。”

    树林里还是悄无声息,行夜见此,手拍剑匣,启动开关,剑匣啪的打开,露出里面九把造型不一且剑身颜色亦不同的利剑。他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在等,等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

    在静静的等待中,一个,两个……八个黑影出现在树林中,锦时目瞪口呆,为什么他先前并没有发现这么多人一直跟着他们?从他们中走出一个男人,他身穿黑袍,戴着兜帽,叫人看不见他的面容,他只是浅浅走出树林,凭借树林落下的残影与兜帽,大抵只能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色剪影。

    男人向行夜行了一个梁幼七看不懂的礼节,他右手竖于腹部区域而后弯腰说:“非常抱歉,我们无意与你起冲突。若是可以的话,我们十分礼貌的请你离开这个区域。仅你一人。”

    行夜听了,似乎十分不解:“何故?”

    男人说:“恕我不能解答。”

    行夜说:“那便不行了,我在此处吹吹风,怎么就要赶我离开?”

    对面没有回应,行夜又再补充:“我奉劝你们一句,速速离去,我也不想与你们起了冲突。也许我知你们一路跟踪原因,但你们要知道,你们此举,将会给你们惹来多大的麻烦。”

    男人好像没有自知之明:“我们来迎回我们主上的孩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你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的意思。”

    行夜语气渐渐变得不好:“你们是要傀儡还是一个领导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想要他回到你们那里,那你应该在此之前跟他说明白当年你们对他父亲做的那些龌龊事。

    当年你们想要除掉的婴孩平安成长在一个纯净的世界,他不懂权力之争,亦不懂残酷的战争,他善良得出淤泥而不染,也许也只是他还没有长大。

    可是而今你们内部逐渐瓦解,动荡不安,急需一个能够主持大局的王,就腆着脸到处寻找当年那个很有可能已经不存在的婴孩,叫他去角逐那张布满尸骸和骨血堆成的权力的位置,你们在做梦。”

    被行夜所说的话震惊到的男人沉默不语。

    “你不是凡人,凡人少有知道那么多的。”久久之后,男人才吐出此话。“原本我不想惹麻烦,毕竟杀了凡人之后,水月牢的审司们知道的话,我们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你说了那么多,让我确认一件事情,你很了解我们的来处和目的,还有那个孩子。

    我很高兴,又有点遗憾,高兴于他有许多人保护着,就像你说的那样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可是我遗憾于他父亲被杀,母亲也不知下落,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不知来处的人羞辱也还不了手。”

    锦时没有梁幼七那么沉得住气,他听了那么多,问旁边一定程度时博古通今的梁幼七:“师姐,你能猜出来他们话里说的是谁吗?”

    梁幼七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离他们最近的行夜身上,她想知道行夜的身份,如果行夜不说那些只有在修仙界才流传的故事,那么她会一直都发觉不了行夜也是一个修士,他不免隐藏得太好了,是靠什么才能做到的呢?听见锦时问她,梁幼七回过神来,说:“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你。”

    锦时听了,撇撇嘴,抱臂说:“那怎么可能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还能不知道说的是我?”

    “师姐,你看!”锦时像是发现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拍梁幼七的肩膀,示意她看向那个躲在月光扫下的斑斑树影下的男人,不多的月光照在男人两手握着的弧形弯刀上,寒凉惊悚,上面沾着鲜红色的液体。

    “也罢,反正如今我们已经知道魔君的孩子还活着便以足够,来日方长,我们总有机会将他带回南疆的。”

    南疆!听到这个对于梁幼七而言既远又近的地名,梁幼七聚起精神,倒想听听来自南疆的男人会再说出些什么话。

    “有机会再说吧。”

    在男人带领手下离开的同一时间,行夜收好只作威胁用的剑匣。

    他在这站了许久,久到锦时倍感无聊,叽叽喳喳拉着梁幼七离开。之后,行夜才仿佛回过神,转身看向那条空无一人的小路,重重呼出一口气。

    面具下的他的表情,眼带担忧与关心,既喜又忧,只是没有多久,他便眼泛泪光,摘下面具,蹲下将头埋进双膝里。这晚间万物的声音嗡嗡的入耳来,那些声音嘈杂叠涌,声响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呜咽哭泣,有愤怒不已……他难受的捂耳朵,却依旧挡不住那些来势汹汹的杂音,喃喃自语“又开始了”这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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