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种了许多桂花树,金桂和银桂竞相开放。
香的不得了。
月亮又圆了些,静静地照在空中。
窗外的少年浑身冷硬,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时乖。
“带你去医院。”江诫突然开口。
时乖摇头,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她在那里送走了妈妈,送走了爸爸,又送走了时秒。
江诫抿了抿唇,看着眼前倔强的姑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叫王医生来下面这个地址”
他话未说完,便停下。
时乖有些凉的手正握在他的手腕上。
小姑娘的手很软,握上来却像触电一般,酸麻痛痒,他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时乖声音有些哑,喉咙有些痛,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江诫皱起眉头,伸出手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看着她瑟缩地收了回去。
然后笑了一声:“老子真是欠你的。”
时乖不明白,抬眼看去。
月光皎洁如水,柔柔地映在时乖漆黑的瞳孔上,桂花的香味不停地飘过来,薰的人沉沉欲醉。
楼上一家三口欢笑的声音传来,眼前的小姑娘身上,更添了几分凄凉。
江诫闭了闭眼,到底被那一丝的心疼打败。
“对不起。”
原本以为道歉很难,可是说出口才发现,那沉沉压在心底的负担,随着这三个字,竟然一轰而散。
随之而来的,便是少年的坦然与轻松。
“那天的话对不起,是我乱说话。”他眸中有着认真。
时乖僵在那里。
他是真的感觉到抱歉。
她仿佛又看到之前那个月色下的少年,一个人满身伤痕,躺在漆黑的巷子中。
天上的明月那么亮,也照不进他的眼睛。
而此刻,他的眼中那么亮,闪着浮动的光,满脸柔和,与书中描写的“光风怀抱玉精神,不染世间尘”一般。
“你”时乖犹豫着开口。
江诫眉骨轻挑:“哎,小爷第一次跟人家道歉,你好歹给个态度吧?”
他面上虽然轻松,嘴角带着笑,但是时乖莫名地看出来他眼底的紧张和无措。
他害怕自己不愿意原谅。
时乖眉眼弯了起来,平日里寒到结冰的眸子也化开,柔到人心里去。
“我原谅你了。”
江诫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陷进她的笑容里。
许是夜色太美,让人陶醉。
他忍不住,想要拍一拍她的头发,他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
四目相对。
江诫感受着手掌心的温热,还有细软的发丝,蓦地收回手,脸上开始发烫。
心跳一点一点地加剧,直到他快要承受不住。
他猛地转身,将红起来的脸,掩到夜色中,声音也有些僵硬:“我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吃药。”
连老子和小爷都忘记说。
说罢,头也未回,匆匆离开。
几分钟的功夫,时乖便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传来。
她站在窗边,忘记去关窗,任由凉风吹进来,发丝飘动。
许久,时乖打了个寒颤,垂下了双眸,眼里晦暗不明。
手里的那一大包药还被紧紧地攥着。
她慢慢关上窗户,走进客厅,爸爸和时秒正在看着她。
袋子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然后,她将整个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药瓶里的褪黑素已经少了一大半,时乖也不用水,直接咽了下去。
依然睁眼过了半夜。
四点的时候,时乖便起床,她看了会书,便收拾了一下,来到厨房。
等到六点左右,天色已经亮了起来,她解下围裙,看着案上小猫图案的蛋糕,眼神柔起来。
七点的时候,高聪便已经等在门外。
时乖背着书包,提着小蛋糕,上了高家的车。
两个小时的路程,车子在一个公墓停下。
高聪陪着她下了车,进了墓园。
这里埋着时乖最亲的三个人。
天气有些阴沉,风也有些大,时乖路过许多墓碑,来到最里面。
她将蛋糕放下,跪了下去。
风有些萧瑟,吹动松柏的声音,簌簌作响。
不远处有人跪在墓碑旁边在哭,声音压抑而又绝望。
时乖伸出衣袖,将妈妈和爸爸的照片擦了擦,把花放了上去。
然后她坐在时秒的墓前,将蛋糕提了过来。
喉咙干涩,她有些发不出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时秒的照片。
他才8岁。
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高聪陪她坐在旁边,满目哀伤。
时秒将蛋糕往上提了提,挤出一丝笑容,嗓音沙哑:“你看,你最喜欢的小猫蛋糕。”
小猫被做成了蓝色,嘴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不是怪姐姐这么久没来看你啦?”时乖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脸,“姐姐太忙啦,要忙着准备高考呢。”
“今年是9岁啦,生日快乐啊。”
“哦,对了,姐姐带了你最喜欢的书来哦,我念给你好不好?”
她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神奇校车的绘本。
然后靠在墓碑的旁边,像是之前,姐弟两个肩靠肩一样,轻声念了起来。
她念得很慢,很温柔。
似乎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提早离开的小家伙。
一本神奇校车念完,用了整整一个小时。
“姐姐知道,你以前就很想出去看看,等姐姐高考完,就经常来念给你听,好吗?”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
“小乖”高聪眼睛通红,伸手扶上她的肩,“走吧。”
时乖点点头,将书放在墓碑前面:“姐姐走啦。”
坐的太久,又没有动过,腿上有些酸麻,时乖缓了缓,才慢慢爬起来。
她又跪到爸爸面前,小声喃喃:“爸爸,你不会怪我吧?”
他一定不会怪自己的。
照片上的爸爸很英俊,都说自己长得像他。
时乖在爸爸妈妈的面前磕了头,才站起身来,随着高聪离开。
一路默默无语,车里悲伤流淌。
天气越发暗了下去,大雨就要来临。
发黄的树叶被风吹落,打着圈儿飘落。
到了楼下,时乖向高聪告别,高聪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她低着头进了楼道。
小区很老,楼道里的灯早就坏掉,也没有人会来修,还好,她住在一楼。
钥匙刚刚掏出来,阴暗的光线下,一个高高的身影靠在墙上,单腿弯曲,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开口:“去哪儿了?”
时乖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钥匙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江诫嗤笑一声,动了动身,弯腰捡了起来,将钥匙圈挂在自己食指上,举了举:“怎么没来上课?”
时乖忍不住皱起眉头,他们真正认识没几天吧?
他三番两次的来自己家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起了什么,她将不耐烦硬压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光线昏沉,江诫并未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心里焦躁的感觉熄了些:“你没来上课。”
“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没跟我说。”
时乖听到他带着霸道的话,忍住语气中的反感:“那我下次告诉你。”
轻笑声传来,江诫终于满意:“好。”
他将手中的钥匙递了过去:“快进去吧。”
时乖点点头,打开门,说了声“再见”,立刻将门关上。
像是身后有狼在追她一般。
江诫又笑出声来。
大雨已经哗啦啦砸落下来,玻璃也被砸的叮叮作响,桂花树被吹得东倒西歪,点点桂花掉落雨中。
时乖站在窗前,看着江诫顶着风雨,启动车子,毫不再乎地开走。
听着雨声,她拉上窗帘,坐在桌前看起书来。
直到半夜,才倒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睡了一会。
一夜秋雨过去,天气突然变冷,时乖穿着校服,冻得哆哆嗦嗦地来到李娟的办公室。
“老师,体检表好了吗?”
李娟正在忙着批改作业,看到她来,将旁边的一叠纸递了过去:“发下去吧。”
时乖抑住颤抖,拿着体检表出了办公室,然后脚步快速地拐了一个弯,靠在了墙上。
这里很安静,她快速的一一翻过。
一共20份表格,她只看第一张,两分钟便看完。
“看什么呢?”江诫好笑地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
时乖愣住。
随后心底闪过恐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江诫低头看了一下:“体检表啊”
说罢抬眼看着时乖。
心脏慢慢跳动起来,时乖站直,把江诫的那张抽了出来,放平了声音问:“江诫,你是b型血?”
江诫挑了挑眉,两指捏了过来:“怎么?”
时乖拿着表单向前走去,仿若无意一般问道:“听说,你前段时间做了个手术?”
“关心老子?”江诫两步追上她,走在她身侧。
少年个子很高,时乖在女生里已经不算矮,站在江诫身侧,依然只到他的肩膀。
听着他戏谑的语气,时乖轻“嗯”了一声,然后侧眸看向他,嘴角露出笑容:“什么时候啊?”
江诫听到她直接承认,已经怔住,再看到她笑眯眯地问过来,耳尖蓦地就红了。
他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时乖,视线移到旁边的一棵银杏树上,喉结动了动:“5月20号。”
时乖突然顿住。
浑身有些僵硬,然后慢慢颤抖起来。
捏着体检表的手已经发白,表格的边缘被她捏得皱起来。
“怎么停了?”江诫停在她前面,回头问道。
时乖突然失声,只是控制不住的发抖。
江诫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她:“有什么问题?”
金黄的银杏叶子从树上飘落,还带着昨晚的水气,砸到时乖的额上,她连忙闭上了眼。
湿湿凉凉的雨水落到她的额上,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一个日期。
5月2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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