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目睹了方阿姨工作时间打盹,导致外公不适呕吐却无人管的场景之后,周唯更加坚定了最迟五点半放学就来医院的想法。
但是很快她不去上晚自习也不去练舞的事情就被爸妈知道了。
周唯每次在医院都会待到九点以后才回来。等司机把她送到家之后,已经快十点了。而怀孕的妈妈还没有睡。
周唯走进客厅后发现妈妈捧着一本胎教的书看得入神。神态无限温柔,周唯感受得到,妈妈对于未来的那个孩子充满着期待与温情。
此刻站在门口的周唯为她即将打破这宁静温馨的氛围而感到不忍。
“妈妈,你怎么还不睡?”她说。
若是以往这个点,周唯玩会儿手机就已经睡觉了。妈妈自怀孕以来,睡得也很早,除了今天。周唯看得出来,妈妈是在等她回来。
但是现在周唯不希望外公看到她那些不体面的成绩,所以最近一阵子周唯格外努力。她待会儿回房间还会拿出昨天的英语作业来复盘错题,她的错题本刚刚才开始做,但是已经积累了很多错误。
妈妈现在在家养胎会看看育儿知识,或者给即将出生的孩子亲手做些衣服。她在看到周唯的时候,刚刚那温柔的神色,好像逐渐褪去了。
“你最近怎么不去跳舞也不上晚自习了?”妈妈蹙眉问。
周唯猜到妈妈会来问她,就算妈妈不来问,过不了多久爸爸也会过来教训她。
此时周唯没有放下书包坐到妈妈身边的意思,只是站在客厅的中央,对着坐在沙发上的妈妈说:“我想多些时间来陪外公。”
妈妈似乎是没有想到周唯会用这样的话来当做借口,更为不悦:“陪外公是应该的,但是你不应该占用你原本应该上课的时间。你不要把外公当成你偷懒的借口。”
“这怎么能算是偷懒的借口呢?”周唯心忽然很凉,忍不住和妈妈理论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做,你作为学生,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不管是学习课业还是舞蹈,这都是为你的将来在考虑。而照顾外公是爸爸妈妈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你需要来操心的。”妈妈说。
“你爸爸已经知道你逃晚自习和舞蹈课去看外公的事情了,原本他打算亲自来找你说这件事的。但是我知道你们父女俩现在就是冤家,不对付。他要是来找你说,你们肯定会吵架,所以我让他别来找你说,我来跟你说。我就是希望我们母女俩能交交心地谈一谈。”
“可是你和爸爸都很少去医院陪外公啊。”周唯难过地说,陪伴外公时间更多的明明是她和程山。
大人总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或者逃避自己的责任,而去规束他人。
妈妈听到周唯伤心的话时,有一瞬的愣神。她温和又有些无奈地对周唯招招手,“你坐到妈妈身边来,妈妈有问题想要问你。”
周唯不想和妈妈在这个时候争吵,她顺从地走过去坐到了妈妈身边,“您说吧,我听着。”
“真的会听妈妈的话吗?”
周唯沉默了,她知道,如果妈妈说出来的要求和她现在的行为相悖的话,她不会听的。周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如网络上所说的那样,她一直都在叛逆期。
但是她的确是,常常让父母感到头疼。
她不想骗妈妈,所以她保持着沉默。
妈妈也不管周唯的反应了,“妈妈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妈妈知道现在问你这个问题有点远,而且像爸爸说的那样,我们的家庭以后养你一个女儿肯定是不愁的,但是妈妈想知道你的想法。”
周唯在妈妈这话出口的一瞬间,设想了很远,未来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是她在自己的脑海里看见的是一片空白。
也许正是没有设想过太远的未来,所以她才会活的这样有恃无恐。无论做什么都自由地像鸟一样。
“没有想过,我只知道我以后不会依靠爸爸和周伯礼。”周唯坚定无比地说。
“那你有什么样的资本说出这样的话呢?你目前的表现,和你想象中的那个周唯匹配得上吗?”妈妈直白地说。
周唯想了想,回答:“可是妈妈,我只想关心眼前事,眼前人。我的生命还有很长,很多年,在未来的每一个人生节点,我的人生都可能会发生变化。可是外公,他的人生不会有比我更多的转折点了。”
此时的妈妈穿着舒适的睡衣,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手边的茶几上摆放着小山高的育儿书籍,她在一个温柔乡里期待着一个新的生命。周唯不想去看妈妈的眼睛。
妈妈震惊地看着周唯,沉默良久。寂静地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
还是周唯打破了沉寂,“我先上去整理错题了。”
妈妈随着周唯起身的动作,她也站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您一直没有跟我说,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想让我担心外公,不希望我因为外公而耽误自己的学业吗?”周唯转过身来,十分冷静地看着妈妈。
“妈妈,我对你感到失望。所以我以后也不想,不想成为您这样的人。即便你是一个成功的舞蹈家。”
“唯唯……”妈妈眼见着周唯一步步走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失落地站在楼梯下面。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纯粹的感情太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去奔忙,有时即便是最亲的人,和自己的生活相比,可能也会被忽视。
较于成人的世界,周唯的世界,亲情爱情友情,是太纯粹的东西。
-
周六,医院门诊部人山人海。周唯的免疫力一直很好,在她的印象里她从初中起就很少来医院。所以几乎是没有像最近这样,每天都来医院。
每天都要在医院目睹救护车上的生死时速,目睹挂着吊瓶在走廊里走的虚弱病人,目睹家属哭哭啼啼甚至是和医生争吵的场景。
外公住的病房是vip病房,所以病房的环境很安静舒适,但是周唯有时需要下楼吃饭,就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
包括今早刚刚遇到的,因为一个实习护士扎针时把病人的手扎肿了,脾气火爆的病人家属便不依不饶地在护士站大吵大闹。甚至医生过来之后,还和医生推推搡搡。
周唯刚好路过那里,差点被病人家属丢过来的一个苹果砸中脑袋。
幸亏她躲得及时,不然还真不知道是苹果先开花还是她的脑袋先开花。
提着电脑和周唯书包的程山,一直跟在周唯的身后,所以他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连忙走到周唯身边,“别往前走了,我们换一条路过去。”
惊魂未定的周唯点点头。
今天的天气很好,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公正在窗户边,戴着一副老花镜,专心致志地看宋代的画集。
“你们俩怎么这么一大早就来了?这才几点啊?吃了早饭了吗?”外公摘下老花镜,关切地问。
“我们也在楼下买了早饭了,我妈妈给您做的粥,趁热喝点。”周唯把保温壶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的食物都是严格遵照医嘱做的。
程山和周唯吃了早饭就在病房里各学各的。周唯给自己限时两个小时写一张数学卷子。
超出两个小时之后的时间,周唯一直在反复思考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问。这两个小问是整张卷子最难的部分,在正常的考试时间里很少有人能够做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两道小题,以至于临南所在的省内,高考卷的数学卷子,没有人能拿到满分。这不同于全国卷,厉害的大神能拿满分,但是考这卷子的。
没有满分。
程山也学语数外这些正常学校教的部分,所以周唯学的这些程山也都知道。而且程山的进度要比周唯更快。
他已经提前把高二的内容都学完了。
周唯在埋头想解题思路的时候,程山给她递过来一张纸条:快写,写完下午带你出去玩。
周唯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大手一挥,快速地在他递过来的纸上写下:不去
这两个大字。
几分钟之后程山又把纸条传过来:哪里不会?我看看
周唯在看纸条之前看了程山一眼,她这才发现程山原本用来看财务报表的ipad已经息屏了。他此刻正悠闲,拿着早晨外公看完的宋代画集看。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铺满大半个病房,也为程山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闪粉一样。今天的温度足有10度,程山穿了一身黑色的冲锋衣,一条黑色的牛仔裤,很简单,但是很酷。
程山就跟不怕冷似的,周唯从未见程山戴过围巾和帽子。她总是想,会不会是程山觉得这俩东西戴着太娘了?
周唯低头看完纸条之后把试卷挪到程山面前,给他指出了自己不会的题目。而程山快速读完题目之后,几分钟后他就开始动笔写解题思路了。
周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的难题到程山手上,成了小菜一碟。
这让周唯很不服气,“凭什么你生了一颗这么聪明的小脑袋瓜子?”
程山笑而不语,还是外公在后面说,“你可别不服气啊,在你前面几年光顾着玩的时候,人家程山可是整天都在学习的。”
“我哪有光顾着玩啊……”周唯嘟囔着,说完老老实实地看着程山给出的解题思路理解题目。实在看不懂的地方,周唯也不好意思开口。
只好拉拉程山的衣袖,打断他看画集,委屈巴巴地在纸上写下:为什么要讨论a≥2的情况啊?
明显气势没有刚刚写“不会”那两个字时潇洒。
程山:服气吗?
周唯忍:服
程山轻轻地笑了,“听着。”
周唯看着程山的这个笑容,忽然想到了一句诗“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当然周唯想到这句是因为程山在解题时是那么的游刃有余,而且程山给周唯讲的方法也非常简明易懂,和数学老师有的一拼。
“程山,你这个脑子,如果上学的话,应该得去临外吧?”周唯说,虽然周唯很不喜欢周伯礼,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临外的学生确实是同龄人当中优秀的一批。
程山没回答周唯,只是放下笔,“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顺着这个思路写就可以。”
周唯没看出程山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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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程山带周唯来到了一个滑板场。
周唯本不想在这个关头出来玩,她总有一种负罪感。总觉得此时她任何开心的事情,都是对外公的不公平。
但是让她出来放松心情的人也正是外公。
程山抱着他给周唯准备的长板走过来,“会滑板吗?”
周唯说:“上次看你滑板,我去滑板店里逛过一圈。但是因为我不太了解,所以没有买,也不会。”
“今天教你长板。”说完他滑着长板像一阵风一样地,冲出去很远。
五秒钟,滑板冲出五十米。
少年的速度是风。
周唯则是怀里抱着程山的双翘,跟在程山后面追:“程山,你个混蛋。教我还是耍我呐!你给我回来!”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钟,周唯感受到温暖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感受到和煦的春风,风里有湖水的味道,她看到前面程山站在滑板上,双手张开,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黑色风衣被风吹得鼓起。
意气风发,好像世间万物都是他的。
她仅仅是抱着滑板笨拙地追逐,都感觉心情明朗。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果然听外公的话出来散散心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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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稍稍半蹲,重心放在右脚上。一开始无法在板上保持平衡是正常的,你可以慢慢的滑动,练习在板上保持平衡。”程山说。
在教她滑板的时候,他一直走在周唯的身侧,小心地护着她。
谁知周唯是个胆子大的,程山说让她试着滑一小段,练习在板上保持平衡,她就不管程山在不在旁边,直接左脚蹬地,滑了出去。
“我可是练芭蕾的,保持平衡可是我的强项。我小脑特别发达……啊!”话没说完呢,周唯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撞上了。
她没来得及刹车,两败俱伤。
周唯顾不得自己摔完一个屁股蹲之后屁股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去问小朋友有没有事。
幸好小朋友很勇敢,摔了之后不仅没哭,也没要周唯扶,自己就爬起来了。
“你没事吧?”周唯担心地问,她特别怕小朋友的家长从哪个方向忽然冲出来跟她大吵一架。
周唯在医院里见识过太多能吵吵的家属了。
“我没事。姐姐,你刚刚学滑板吗?”
周唯点头,“你也是刚学滑板吗?”
“我都是三年的滑手了姐姐。”小朋友站着,居高临下像看笨蛋一样地看着半蹲着的周唯。
周唯震惊,“你才几岁啊?”
“10岁。”
周唯回过头来震惊地看着程山,她蹲在地上,仰着头费力又怀疑地看着程山,“竟然有小朋友7岁就开始玩滑板啊~比我厉害多了,妈呀。”
程山笑着给小朋友递过去一包湿纸巾,让他把手上的灰擦干净。
又把周唯拉起来,“这很正常。”
“我刚刚可是把他当成跟我一样的初学者,很真诚地在和他交心诶!小丑竟是我自己?!”周唯不服。
程山看周唯这一副不服气又苦恼的样子,憋不住笑出声来,“我刚刚看了一圈,现在在这个板场里,你大概率是最笨的一个。你快好好学吧,争取晚上咱们滑一段回去。”
“你闭嘴!”周唯不甚聪明地从地上抱起自己的板,躲到了一个角落里偷偷自己练。
“你去那干嘛?”
“你别管我!”周唯倔强地喊回来。
事实证明,周唯的确在滑板上有点天赋。下午自己偷偷躲在角落里练了几个小时,还真给她练出来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周唯一路都快乐地像只小飞猪,不停地在程山面前瞪滑,嘚瑟上了天。数学题干不过他,滑板干不过他,至少flag完成速度干过他了。
程山滑的双翘阻尼大,滑起来比长板要慢些更费力些,所以周唯虽然滑地不熟练,但是也能勉强跟上程山。
站在滑板上,程山回过头来认真地对周唯说:“你想吃蛋糕吗?”
周唯疑惑地问他,“买蛋糕干嘛,你过生日啊?”
程山略一思索,“算是吧。”
“去呗,不吃白不吃,你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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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唯买什么都喜欢买好看的,包括生日蛋糕。
因为没有提前预定,只能在店里的成品里挑,周唯和程山连续跑了医院附近好几家蛋糕店才挑到一个可爱的帕恰狗样式的蛋糕。
周唯看到蛋糕的一瞬间几乎是两眼放光,“好可爱呀,我都不忍心吃它了。”
程山刚想说话,就听见周唯又对着可爱的帕恰狗蛋糕说,“对不起了,可是今天是程山的生日,必须要吃掉你了。”
原来刚刚她都是在自言自语。
“可惜外公现在的胃不好,没办法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周唯和程山将蛋糕带到了医院楼下的咖啡店里吃。
这是咖啡店里反正没什么人,周唯也不尴尬,直接开始给程山唱生日歌。
“程山,许个愿吧。”周唯笑着对程山说,蜡烛的光线打在周唯的脸上,眼睛里很明亮灿烂。
程山却说,“周唯,你来许愿。”
“为什么?”
“因为我想把生日愿望留给你。你可以许任何你想许的愿望。”
在周唯的印象中,程山总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只有在做风筝的时候会偶尔眉头紧锁,在和外公交谈时偶尔会自然地笑出来。
现在看来,其实程山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吧。她看着程山,没有动。
程山将蛋糕举起来,他的指节分明,手上干干净净不着一饰,神色认真:“周唯,希望你的所求与所爱皆可得。”
他的生日在33,现在已经过了。但其实程山从来没有把生日看得太重,庆不庆祝生日他也都是无所谓的。
但是周唯是个很浪漫的人,所以他想周唯应该会喜欢许愿这个环节。
“记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周唯,不要把你的愿望告诉我。”
但是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知道,周唯会许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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