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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金晖散去,夜幕如常降临。永安坊中马蹄声急促,时溪行色匆匆,穿过两条街后,在镇国公府前勒紧了缰绳。时溪翻身下马,急切地在府门前叩门。
管家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将门从里打开,时溪当即就跨步而入,管家在他身后追着,道:“子涧公子,您找谁啊?”
时溪一边朝内院走去,一边道:“我找景聆。”
管家连忙冲到前面拦住时溪,说:“公子稍等片刻,我请我家小姐出来。”
时溪面色凝重,他大口喘着气,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过了片刻,西内院外扑闪出灯笼的光,折柳提着灯笼,带着景聆走出。
时溪远远地看清了景聆,当即便冲上前去,伸手便想去抓景聆的衣领。
折柳连忙上前,用灯笼柄挡住了时溪的手,清冷的双眸中流露出不善。
时溪看了看折柳,又看了看景聆,心有不甘地放下了手。
景聆轻蔑地看了时溪一眼,笑道:“子涧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时溪满脸暴怒,俊朗的眉宇间透着狠狠的戾气,“我哥现在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别人唤他他也不应,你到底给他写了什么?”
景聆面色一凝,时诩的反应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在听到时溪的描述后,景聆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景聆淡笑着,阴阳怪气道:“那是他自己苦苦求得的东西,他现在出了问题,怎么还要找我的麻烦?”
时溪心中火气更甚,却又被景聆噎得无话可说,他只好沉住气道:“那你……你不去看看他吗?”
景聆顿时展颜,桃花眼眯成了弯月,“我与他都断了这么久了,他的婚丧嫁娶早就跟我没了关系,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时溪望着景聆灿烂的笑脸心底一沉,他抓着袖口攥紧了拳,骨节间发出“咔咔”的响声。
如果景聆过去的话,时诩一定会开门的。
可现在自己在人家家里,又不能把人家扛过去。
时溪紧绷着一张脸,看着景聆欲言又止,只好转身离开。
算了,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景聆看着时溪远去的背影,在转身间终于松开了紧攥的双手,垂眸看了看掌心中泛红的指甲印。
夜已深,崔宛在时诩的房门外徘徊了少顷,再次敲响了房门。
可房中依然无人应答。
她轻轻把食盒放在了门外,柔声道:“阿诩,我把食盒放在外面了,你若是饿了,就拿进去。”
回应崔宛的是夜里呼啸而过的凉风。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迎着风拢了拢外衫,而后出了走廊。
屋内,时诩听着门外的动静缓缓睁开了眼,他撑着背后的床沿慢慢挪动了一下身子,却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柜子上,重重地磕了一声。
“嘶……”时诩顿时皱起了眉头,抬手轻捂上头。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他好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在阴云密布的梦里,被梦魇一次又一次追杀。
可现在醒来,他倒不知道这究竟是解脱,还是进入了另一场找不到出口的噩梦。
景聆的信还在手边,被他揉得破烂不堪。
从前王度告诉他,父亲是被陈王所害,他已然是悲痛欲绝;可如今,景聆告诉他,他一直效忠的皇帝却是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明明是可以即使施救的一件事,九五之尊却不肯伸手施舍他父亲一命,甚至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从死去的父亲身上所获得的利益。
他一直效忠的君王,竟然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能想办法除掉陈王,可他能除掉皇上吗?
难道他要冲进大明宫手刃当今圣上,以报父亲之仇吗?
时诩攥紧了拳,酸涩感再次涌入鼻腔,直冲大脑,发烫的眼眶被热泪浸湿,豆大的泪水从眼尾滚出,越过下颌,滴入脖颈之间。
他做不到这些事情。
时家满门皆是忠君爱国之士,他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玷污了时家一族的好名声?
父母从小便教他要忠于君主,忠于大魏,他又怎么能做出辜负父母期望的事情?
可是,他好恨,他真的好恨……
他恨皇帝与陈王之间的尔虞我诈,他恨他们为了那一点权力视人命为草芥,他恨皇帝没有及时相救,他恨营中部下的背叛……可是他最恨的,是自己。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时诩抽了抽鼻子,一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一手抹了把布满热泪的脸,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忽然,敲门声再次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时诩揉了揉眼睛,想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夜里又在刮着冷风,便闷声道:“母亲,我不饿,你早些去休息吧。”
敲门声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女子阴沉的嗓音:“是我,开门。”
时诩身形一愣,他听出了景聆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
时诩抓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想都不用想自己现在定然是狼狈至极,他不想自己这副模样被景聆看见。
景聆向来不爱等人,偏偏这夜里还冷,里边一点儿声都不给她,她便更加不耐烦。
景聆紧抿着唇,又拍了几下门,催促道:“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快开门!”
时诩朝门口瞟了一眼,依旧没有一点要起身的势头。
景聆火了,她道:“时诩,你不开门,行,有本事,你这辈子就待在里边,再也别出来了!什么男人啊?有事没事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姑娘都比不上你娇气。”
时诩看着小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喉中轻哼。
激将法,他可不会上当。
时诩刚收回目光,门口又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时诩摁着地的掌心倏然一紧,外面的风声像是恶鬼掠过人间,凄厉而尖锐,茂盛的枝叶被风掀地四处拍打,婆娑作响。时诩光是坐在里面,就能想象出景聆消瘦的身躯在外面有多么弱不禁风。
时诩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终于还是起了身。
景聆用帕子捂了捂嘴,身前那道怎么也叫不开的门终于在此刻发出了声响。
景聆心里顿时闪过了一道光亮,她抬眼一望,那门也只是怯生生地开了一条细缝。
“风大,回去吧。”时诩躲在门后,声音有些哑。
景聆不语,重重地朝那门上一推。
许是因为伤心过度,又或许是因为他刚从睡梦中醒来,时诩感觉自己身上根本使不上劲,那门就这样被景聆轻易地推开,自己反应迟钝,连拦都没有来得及拦,景聆就从外面直接闯了进来。
景聆快速地关上门,即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时诩依旧感受到了景聆从外面带进来的怒意。
时诩木讷地站在原地,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一般,肩头也松懈了下来。
他轻笑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现在有多落魄吗?你爱看,那就看吧,我无所谓。”
景聆的心脏像是坠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闷得她难受至极。她借着月光,慢慢朝时诩那边走。
“我当然知道你把这副模样暴露在我面前觉得无所谓,那你敢把这副模样给皇上看吗?只要你稍有不慎,皇上就会知道你已经得知了你父亲之死的真相。到时候,你觉得皇上会怎样看你,又会怎样看时家?”
时诩心底刺痛,脑中乱如混沌,双眸在黑夜的掩映下慌乱无措。
“那我难道连一点悲伤的神情都不能表现出来了吗?”时诩倒退了两步,声线低沉而单薄,“我竟然,连为自己的父亲感到哀伤的资格都没有吗?”
景聆察觉到他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可是我,我真的很痛,比上次痛多了。”时诩呆愣地靠在墙壁上,双目无神。
景聆在时诩跟前停下脚步,她知道时诩已经无路可退。
时诩与景聆对视了一瞬,继而垂下眼帘,后背顺着冰凉的墙壁滑坐下去。
“景聆,你明白吗?我真的很难过,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过,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时诩自言自语着,他轻笑一声,继续道:“死在了这里而没有死在战场上,去了那边,我都没脸见我爹,啧,太丢人了。”
景聆垂眸看他,她以为当自己看到时诩这副受挫的模样时心里会格外愉悦,可是现在,看着时诩这样缩成了一团,她倒感觉有些可怜。
景聆唇角微动,她也蹲下了身子,试探性地伸手,碰到了时诩的双肩。
见他没有反抗,景聆手里倏然发力,猛地把时诩抱入了怀中。
可时诩本就体格高壮,身上更是实实在在的肌肉,景聆用力过猛,却承受不住来自时诩身上的重量,顿时就被他压到了地上。
还好地上铺着地毯,还不算太硬。
景聆抱着时诩翻了个身,而时诩也没有做出丝毫抵抗。
时诩神色呆愣,就任凭她抱着,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身体也一点都不想动。
景聆把下巴抵在时诩的肩头,在他耳边道:“别想了,睡一觉吧,天亮了,就没事了。”
即便二人贴得如此近,但在景聆说完话后,屋内便再也没有话音。
时诩在黑夜里不知疲惫地睁着眼睛,但景聆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夜里凉,但是时诩身上总是暖烘烘的,景聆微缩着身子,不知不觉间就往时诩的怀里钻。一直到后半夜,她忽然感到身体一轻,仿佛是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
之后,她的身前身后便被柔软与温暖包裹。
景聆像猫儿一般一般轻哼了一声,抱着棉被的一角朝床内侧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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