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

    周思楠和苏晓通完电话后,继续在车河中流浪。

    最后,她在路边找到一个酒吧,准备到里面坐一坐。酒吧这种地方,在认识苏晓之前,她可是来得勤快。后来发生了醉酒打架事件,她和苏晓成了好朋友,很少再去酒吧。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就想到这种地方坐一坐。

    进了酒吧,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也随便要了一种酒。酒杯摆在眼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这类液体根本没有兴趣。

    就当不白占位子吧?她拿起酒杯轻轻晃动,准备喝两口。

    “你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周思楠一跳。

    一看,说话人正是刚才追尾事件的苦主秦涛,他就坐在她的旁边。

    “是你?”周思楠很意外。

    他笑了,“是我。”

    “你怎么在这儿?”

    “所有人来酒吧的原因都差不太多。”

    知道他是秦复的儿子,周思楠对他的陌生感也就消失了。她说:“我是为自己追尾而烦恼。你呢,是担心我不赔钱吗?”

    “我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更没想过要你赔钱。”秦涛温和地说。

    周思楠狐疑地看着他,“那你给电话的时候那么干脆?好像我会赖帐似的。”

    “不是你说不想占便宜吗?”他不明所以。“我怕不答应你,你又再哭。”

    “好吧,我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周小姐,你没事吧?”

    “放心,我不是神经病。”她真受不了他那种看智障的表情。“我只是和父母大吵一架,以致逻辑混乱。”

    “巧了,我也刚和家里吵完架。”

    周思楠顿觉不妙,“你说真的?”

    “是真的。”秦涛点点头。“但我的情况比你好一点,我只需要和父亲吵架。”

    周思楠悄悄观察起秦涛来。

    从前听苏晓说过,作为独子,秦涛只爱钢琴,对生意没有兴趣,这令秦复非常头大。周思楠以为他是那种只知挥霍的败家子,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温文有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很好的教养。最难得的是,他有一股清澈的气质。秦复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吗?

    这样一对温和的父子怎会吵架呢?周思楠想象不出那种画面。

    “你为什么只用和父亲吵架呢?”她问。

    除了好奇他们父子,她更想知道吵架时苏晓在不在,是否被殃及。

    秦涛轻轻说出:“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此时秦涛的表情,周思楠多年以前在苏晓的脸上见过。当她说出“我爸爸早就不在”的时候,周思楠忽然明白了那句词:“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她问:“秦涛,我可以问一个冒昧的问题吗?”

    “请说。”

    “你父亲再婚了吗?”

    秦涛犹豫片刻说:“再婚了,今年五月。”

    “新太太怎么样?”

    “很多女人想接近我父亲,我不认为她和她们有什么不同。”

    秦涛的想法很正常,这是社会的普遍看法。若不是知道苏晓的童年经历,周思楠也难以相信她会真心爱上一个年龄足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

    “思楠,你怎么了?”秦涛问。

    “没什么。”周思楠摇摇头。“我为你的家庭矛盾感到遗憾。”

    秦涛端起酒杯说:“干个杯吧?为了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夜晚中偶遇两次,还讲了那么多话。”

    “严格来说,我不是陌生人。”

    秦涛一愣。

    周思楠也不绕了:“我是你父亲新太太的好朋友,我叫周思楠。思念的思,楠木的楠。”

    秦涛无疑是惊讶的。

    从他听到她名字的反应来看,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她这个人。这就意味着周成岳想把她和他撮堆的事还没有传出去。

    周思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秦涛也想到了什么,他问:“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之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但是没见过。”周思楠笑了。“留电话的时候才知道你叫秦涛,而你和秦先生气质相似,那应该就是你。”

    “看来我被你忽悠了好一会儿。”他也笑了。

    周思楠忙说:“别误会,我没有耍弄你的意思。我总得有个铺垫,才能把这个略为尴尬的身份说出来吧?”

    “我理解。”他点点头。“……思楠,我想,我应该和你说声抱歉。”

    “为什么?”

    “刚刚我和父亲吵架的时候,你的好朋友也在。”秦涛很是愧疚。“我父亲在盛怒之下摔碎了茶杯,碎片划破了你好朋友的手。”他在手腕上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长的一道口子。”

    “什么?!”周思楠跳了起来。“她怎么样了?流血多吗?去医院了吗?”

    连串的问号和忧急的神色足以确定她们真的是好朋友。

    “她没事。”秦涛更加愧疚了。“口子浅,不需要缝针,我父亲给她做好了包扎。相信我,他这方面的手艺不错,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这些的。”

    “吓死我了……”周思楠塌在椅子上。

    “思楠,你朋友受伤有我的原因。”秦涛赔不是。“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知道就好!”周思楠瞪他。“你修车的事我不管了!”

    “好,听你的。”

    周思楠白他一眼问:“你跟秦先生能吵得这么厉害?”

    秦涛苦笑着点点头。

    “真看不出来秦先生也有情绪那么激烈的时候啊。”周思楠歪着脑袋。“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很温和。”

    “他的个性可不像表面。”秦涛叹气。“难道你以为他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还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吗?”

    周思楠想到她那让人又爱又恨的父亲,使劲点头。

    秦涛被她傻气的样子逗笑了。

    “思楠,请恕我直言,你是怎么和苏晓成为好朋友呢?”

    “我们是大学同学。”周思楠以为他问的是这个。“同系,但不同班。”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秦涛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的个性太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周思楠不解。

    “你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她……”秦涛略迟疑。“坦率地说,她不像你这么缺心眼。”

    周思楠的脸冷了下来,“我的好朋友是心事多,那是因为她既聪明,又不幸。但是她绝对没有你揣测的那些心机。”

    “所以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对我父亲是真心的?”

    “好吧,且不说我朋友如何。”周思楠压着怒火。“我就问,你认为你父亲是个笨蛋吗?”

    “即使英明如唐玄宗,晚年也差点因为美人丢了江山。”秦涛仍是温和的。“这是客观事实,没有抬杠的意思。”

    “照你的比方,你父亲爱我的好朋友爱得不得了呢!”周思楠也不是吃素的。“他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她,远远超过我母亲。”秦涛如被利箭刺穿。

    周思楠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分了:“秦涛,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无妨,你说得没错。”秦涛苦笑着摇头。“我父亲什么都有了,他不需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这话真是说到周思楠心坎里去了。

    秦涛试探地说:“思楠,有道是:‘自苦嫦娥爱少年’。一位漂亮的年轻女性,会真的爱上一个年龄足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吗?”

    这个问题周思楠从前也问过好朋友,她也得到了答案。

    秦涛又说:“我父亲年轻时确实是很英俊的,但是现在老了。他有白发,有皱纹……”

    “谁会嫌弃父母的白发与皱纹呢?”周思楠问。“为什么不呢?不就是感情到了那个份上吗?”

    “所以她对我父亲是一往情深了?”秦涛看着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这感情可是非比寻常,不能用‘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这种常规道理来解释。”

    周思楠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秦涛直接问:“她为什么会那么爱我父亲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痛苦了。”周思楠悲叹。“你现在偏见如此之重,一定会怀疑它的真实性,所以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他的目光几乎是央求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周思楠说。“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在面对她时脸色不要太难看,好吗?”

    秦涛寻思片刻,点了点头。

    他又问:“能谈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晓晓是个绘本作家。你父亲最初是以读者的身份接近她的,他和她成了笔友。”周思楠也算是实话实说。

    秦涛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否觉得这种交往方式太复古了?”周思楠苦笑。“最初我也认为不靠谱,万一碰到坏人呢?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父亲的意思。”

    “我明白。”

    “无论我怎么劝,晓晓就是不听,仍旧和从未谋面的秦先生做笔友。甚至在没有见到真人的情况下就倾心于他,整个人栽了进去。”周思楠很感慨。“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你父亲是这般了得。因为秦先生对她说,他只是一个钢琴教师。”

    “真是煞费苦心。”秦涛苦笑。“能否告诉我,他们做了多长时间的笔友?”

    “大概两年。”周思楠答。“2016年4月认识的,今年5月结婚。”

    秦涛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悲愤迅速占据了他的眼睛。

    “你怎么了?”周思楠一头雾水。

    “思楠,你知道我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周思楠一愣,“什么时候?”

    “今年2月。”

    周思楠怔住。

    秦涛双目无情地看着她说:“2016年4月,正是我母亲确诊肺癌的时候。我父亲和苏晓来往的这两年,正是我母亲与病魔斗争的日子。”

    周思楠如被五雷轰顶。

    她就像被冻住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愤的秦涛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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